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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这丽和院这边,王妈妈被带走后,芷华也没再吩咐重新传膳,施施然走进了大夫人屋里。大夫人此时还不知道王妈妈的事,一见到芷华,当即拿起茶盏砸了过去:“你这逆女!一大早就想谋害主母吗!”芷华止步行礼,避开她扔来的茶盏:“夫人可是冤枉女儿了,女儿好心伺候夫人梳洗,却不想莫名其妙地就挨了一巴掌。丫鬟惊慌失措,这才失手打湿了母亲床榻,这可不能怪她。”言下之意,若不是你无缘无故打人,怎会有此罪受?其实那一掌只打在了芷华手背上,主仆二人昨日就已演练过好几次,无论出了什么情况,这盆井水最后都要不小心打翻在大夫人床上的。
大夫人被这话噎得直喘粗气,曝起怒吼道:“你还敢狡辩!给我跪下!”
不料芷华却不吃这套,她不紧不慢地说道:“女儿是来给夫人侍疾的,跪着可做不了这差事。夫人看起来真是病糊涂了,白兰,叫外边传膳吧。用过早膳之后夫人的病或许就会好些了。”
一众丫鬟举着托盘走了进来,无视暴跳的主母,只利落地摆好托盘中的杯盏碗筷,行礼退下。
大夫人见无人搭理自己,总算是想起了自己的人:“王妈妈呢?叫王妈妈进来!”叫声响亮刺耳,若王妈妈在丽和院,听到这声音必定会冲进来。
“夫人要王妈妈服侍您用膳吗?可惜她现在不在这里呢。”相对于大夫人的气急败坏,芷华的从容姿态愈加突显。
“你把王妈妈怎么样了?”大夫人不敢置信地问,心里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王妈妈是夫人的人,女儿怎敢擅自处置?只不过她毕竟是王家下人,没有学过咱们陆家的规矩,因此女儿便把她送到老夫那里,让老夫人来教教她。”芷华语气淡淡,仿佛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王妈妈在大夫人心里向来是半奴半母的角色,一听这话,当即大惊失色,顾不上跟眼前这贱丫头再算什么帐,拔腿就往松龄院快步走去。懂事以来王丽铭第一次走得这么急这么快,可惜赶到松龄院时还是太迟,王妈妈已被打完了板子,由两个婆子用担架抬着正要往丽和院送来。
一见到王妈妈那奄奄一息的模样,大夫人控制不住尖叫起来:“来人,快去请大夫!快去!”两个抬着担架的婆子中,有人回道:“夫人,老夫人说了,这样以下犯上的恶奴,没有直接打死已是仁慈了。如若夫人不忍心,自己回去找些伤药给她抹上便是,咱陆府可没有替这种恶奴请大夫的规矩!”婆媳就是天生的敌人,更何况这还不是亲儿媳。老夫人专拣那挖大夫人心窝子的话来说,看她不痛快自己就痛快了。一听这话,愤怒,心痛,担忧,屈辱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再加上原本强压下去的一肚子气,大夫人恨得一口气提不上来,双眼一番,晕死过去。松龄院里响起那俩婆子的尖叫:“大夫人晕倒了,快来人!”顿时,又是一番鸡飞狗跳的折腾。
大夫人睁眼醒来的时候,第一个印入眼帘的便是心中仇人榜上,迅速崛起,荣升至和老夫人并列第一的长女。只见芷华双眼含笑,语气关切:“夫人醒了!午膳已备好多时,您半天没吃过东西了,女儿心里实在是担心。来,女儿服侍您用膳吧!”说罢,也不管她答不答应,和白兰二人一同上前,“扶”着大夫人起身,坐到桌子前。
“你要喂我吃什么?”见她端来的不是清淡的粥品,而是晶莹的米饭,大夫人睁大了眼睛。
“夫人多虑了,今日女儿是来侍疾的,服侍夫人吃的,自然都是大补之物。这几日您一直吃得清淡,没有胃口,女儿特意给您准备了这些开胃的荤菜。夫人您看,这红烧猪蹄,炖的是骨酥肉烂,这道香辣老鸭,女儿特意吩咐多加了一些开胃辣椒,保管您用了,能吃下两大碗米饭!对了,若您觉得太辣,还有那清炖的海带筒子骨汤,喝上一盅最是养胃了,您现在要来一碗吗?”芷华逐一介绍着身后丫鬟托盘上端着的菜品。她是个实诚人,一字一句皆无虚言。这些菜品的确是补身又开胃,但也正如她所说,这些菜早已备好多时,此时已全部冷却,每样上面都浮着厚厚的一层油。
芷华当然知道这些菜大夫人吃不下,可是她精心准备的心意岂容大夫人浪费?不等大夫人开口,便吩咐身后那两个早有准备的婆子:“大夫人忧心王妈妈没有胃口,早膳已经没用了,为了她的身体,这午膳可不能再不吃,劳烦二位妈妈过来助我服侍夫人用膳。”
大夫人从没想过长女居然敢这样做,还没回过神来,就被那俩婆子一左一右按住了胳膊,她愤怒地张口欲骂,却被一块香辣老鸭堵了个正着。一股辛辣充满口腔,猝不及防下,大夫人吸了一口辣气入喉,顿时呛得咳嗽不已,差点把肺都咳出来。
在芷华的“服侍”下,大夫人果然如她这实诚人所说的,用下了两大碗饭,肚子撑得圆溜溜的。一众下人收拾碗筷而去,解除禁制后的大夫人立马起身,一个箭步冲上去抬手就往芷华脸上招呼!一旁早有准备的白兰挡在小姐面前,架住了大夫人挥过来那只手。
“蠢货!”眼下没有外人,芷华也收起面具,出声讽笑道。“你现在心里是不是很恨我?恨不得马上除掉我?”
“是!”接二连三的吃瘪让大夫人愤怒到了极点,心中的愤恨根本掩饰不住,她索性就懒得掩饰。“你最好祈祷日后不要落在我手里,不然……”
“所以我才说,你是个蠢货!你到现在还没弄明白吗?这陆府里,你真正的敌人是谁?是以折磨你为乐的老夫人!是海棠院那个虎视眈眈要跟你抢男人的贱妾!而不是我这个一副嫁妆就能打发的嫡女!”芷华劈头就是一顿痛骂,也不去看大夫人渐渐浮现的深思之色,继续道:“今日吃这闷亏,完全就是你自找的!你这蠢货没看到陆府上下没人敢动我吗?你凭什么就以为自己能比经营陆家十多年内务的老夫人厉害,来动老夫人都忌惮的人?搞不清对方底细就贸然出手得罪,说你蠢货还是抬举你了!你扪心自问,嫁入陆家这么久,我可有亏待你的地方?就算我对你的遭遇袖手旁观,那也是因为你还不够清醒,愚蠢到丝毫没有值得我利用的价值!我为什么要帮你?你自己的事,自己还不清楚吗?要不是因为你生不出嫡子,你以为我会容忍你这种蠢货嫁进陆家当上大房夫人?”芷华的痛骂针针见血,刺得大夫人心头滴血却说不出任何话来,后面那句更是有如惊雷炸响,让她一脸震惊见鬼似的看着芷华。
“我若是真要对付你,别的不说,只管往海棠院递个消息过去,根本就用不着自己动手,海棠院那位就能生生把你拉下来!你且自己考虑清楚,一个无子的继室将来靠什么立足?是不是还要继续自己作死,对付大房唯一嫡子的姐姐?”说完这些,芷华的语气有所缓和,“你嫁进来只有一个多月,对陆家情况不够了解,我可以原谅你这次的冒犯。倘若你咽不下今日这口气,还要找我报复,我随时奉陪!我先把话说清楚了,当日我能想办法让老夫人从一堆人选中,选中你这个九品小官的女儿上门提亲,来日我就能想办法让老夫人休你出去!你且自己考虑清楚,是否还要继续以我为敌!”说罢,芷华理也不理呆若木鸡的大夫人,带着白兰扬长而去。
一整个下午,大夫人都是心乱如麻。王妈妈发着高烧,大夫人既要忧心她的身体,又要自己独自思量未来之路,一下午的思索没能让她清明多少,心里仍旧是举棋不定。芷华那顿劈头痛骂,她全都听进了心里。的确,自己根本没有理由也没有实力去招惹芷华这样的敌人,可要她忘记今日之恨,别的不说,只要看到现在这奄奄一息的王妈妈,她如何甘心咽下这口气?先虚委与蛇,再伺机报复吧,她根本没有把握,能带着怨气在芷华这种人精面前挑战“做小伏低的大房主母”这种高难度角色!若是被她看穿伪装,这和直接撕破脸与她为敌有什么区别?
大夫人一脑门子官司尚未理清,告假归来,怒气冲冲的大爷径直走来了丽和院。见到大夫人,陆振远挥手遣退下人,劈头就是一声怒喝:“恶妇!你今天做了什么好事?”大夫人一头雾水,根本搞不清大爷怒气从何而来:“夫君何出此言?”
“你还有脸问?自己做的好事自己不清楚吗?我问你,今日阿华一早前来侍疾,你是如何对她的?”
一说起今日侍疾之事,大夫人是有苦难言。她还不知道现在外面已是流言纷纷,只当夫君是听了某位下人的告状,因此辩解道:“夫君有所不知,大小姐她犯了错,妾身才会……”她自己也不知道该不该说下去了,这要是在夫君面前把事情说出来,转头秋华院那边就会当成她释放的敌意,已经见识过芷华手段的她根本不敢再去招惹。
陆振远却把她的欲言又止当成了做贼心虚。他一脸痛心地望向大夫人:“你还敢狡辩?你可知现在京里都传遍了你虐待一早上门侍疾的继女一事?你可知今日同僚们是用何种奇怪的眼光看待为夫的?你不要脸面我们陆家还要呢!你若真是容不下我那可怜的长女,这就自请家去吧,我陆家长房主母,实在不是你这种恶妇能胜任的!”陆振远心里最看中的,就是自己的官声,王丽铭今日所为,已经触犯到了他的底线。
“老爷息怒!”大夫人一听这话,赶紧跪下来磕头求饶,心中对长女已是忌惮到了极点,根本再兴不起要继续与她为敌的心思,只恨自己猪油蒙了心,跑去招惹这个恐怖的魔星。
就在大夫人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百思脱身之法而不得时,一个犹如天籁的声音传来,替大夫人解了眼前之危。
“女儿给父亲请安。”
见到亭亭玉立的长女款款走了进来,陆振远暴怒的神色缓和了不少。“阿华,你是来找为父替你做主的吗?你放心,今日之事父亲都听说了,为父这就休了这个恶妇替你出气!”
“父亲何出此言?”回过秋华院的芷华已经得到外面流言纷纷的消息,她心里一合计,已经猜到了陆振远会有的反应,这才过来救场。若是现在眼睁睁看着大夫人被休,那她之前辛辛苦苦的一番谋划不就白费了吗。
陆振远被女儿问得有些愣住了:“难道今日外面传言不是真的吗?大夫人没有打你?”
“今日女儿来侍疾时,笨手笨脚地打湿了母亲的床铺,母亲这才生气责罚女儿的,女儿道歉之后,母亲就原谅了女儿,并无父亲说的打人之事。母亲大病初愈,身体最是虚弱,都怪女儿太笨了,王妈妈担心女儿会害得夫人病情加重,这才言行无状……丽和院的一众丫鬟婆子都是祖母的人,王妈妈一有不妥就立刻被她们带去祖母那里了,这才有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传言……”趁着眼前没有外人,芷华一脸无辜地颠倒黑白。
陆振远也知道妻子陪嫁的,只有王妈妈一个老奴。想到老夫人往日的所作所为,再加上今日之事后最终得利之人,陆振远对大夫人的怒气已消了个干干净净。“夫人,你且起来吧,是为夫今日错怪你了。”亲自扶起夫人,陆振远能屈能伸,竟抱拳作偮给她行礼赔罪。
大夫人连忙避开不敢身受,表情一如既往的贤惠端庄:“夫君说的是哪里话。今日之事,你也是太过关心阿华,才会受了这流言蒙蔽,妾身怎能咋怪你?”说到后面,已经委屈得红了眼眶。是啊,今日之事,最可恨的就是那故意放出流言之人!可怜夫人心里委屈也不敢说那人半个字不是,陆振远脑补着夫人心思。
见到夫妻二人同气连枝,芷华欣慰地笑了,说起了自己的另一个来意:“母亲,王妈妈现在怎么样了?我听说,老夫人不许您请大夫看她,此事毕竟因女儿粗苯而起,女儿心里很是过意不去。若您不嫌弃的话,我秋华院里的管事韩妈妈略通一些歧黄之道……”
大夫人闻言讶异地望向芷华,根本没想到她会这样说。心里对长女的忌惮之中,也开始升起了一丝感激:“多谢大小姐不计前嫌,愿意派人来医治王妈妈,妾身感激不尽,何来嫌弃一说。”言罢,真心实意地行上了感激的一礼。
大夫人是芷华长辈,无论再怎么感激也用不着行礼表达。王丽铭是想用这一礼,告诉芷华自己的心悦臣服。
芷华并没有避开,而是迎上去扶起她,二人相视一笑,皆是明白了彼此的意思。陆振远看到眼前母女和睦相处的一幕,心里对新夫人又多了一丝满意。
事后,陆振远亲自去了老夫那里一趟。此次老夫人为了一己私心,不顾自己的官声,陆振远的一腔火气都出在了松龄院。老夫人自知理亏,妥协地提出让大儿媳和二儿媳共同管家之事,自此,大夫人才渐渐在陆家站稳脚跟。
几日后,大房母女二人相携出门赴宴。芷华亲自引着大夫人进入陆家在外的社交圈,二人在外谈笑相溶,共同出演了一场母慈女孝的好戏后,谣言不攻自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