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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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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蔚蔚的姥姥、姥爷共生了四个孩子,蔚蔚的母亲排行老三,上面有两个哥哥、下面有一个妹妹;到了蔚蔚这一代,蔚蔚排行老二,表姐叫林薇薇,表妹林惟惟,只有老三是唯一的男孩子,叫齐炜炜。

    当年姥爷进了垄断央企后,把自己的三个儿女都弄了进去,如今,各家经济条件都很不错,只有蔚蔚家,母亲是超市售货员,父亲公务员内退,经济条件相对差了不少。蔚蔚常常想,如果她能够聪明一点,能够刻苦一点,考上更好一些的大学,找到一份更好的工作……可是人生没有如果,她不够成功,也不够听话,所以,在这个家庭里,她注定是个失败者,她注定会让父母失望,而目前,经过不经家里同意擅自搞砸铁饭碗的事情,她已经被放逐。

    进了包间,姥姥家人全齐。热热闹闹的十好几口人,蔚蔚跟每个人打招呼,因为正在讨论表妹林惟惟交的男朋友,蔚蔚的出现仿佛一个小插曲,很快就被热门话题所淹没。母亲不冷不热看她一眼,懒得理睬她。蔚蔚识趣地坐到角落,表弟悄悄凑过来,跟她说,退休人员涨工资,姥爷这次涨了不少钱,带着全家出来搓一顿。蔚蔚点头表示知道了,然后看着表弟齐炜炜:“你有事要跟我说?”

    炜炜愣了愣,摸摸鼻子:“老二,你要不要这么犀利?”

    蔚蔚白他一眼。

    炜炜拍拍她的头:“姐,其实你挺聪明的,在咱家,你就亏在嘴不甜上了。”

    蔚蔚苦笑:“你错了,我罪不可恕的是不听话。”

    炜炜愣了愣,也苦笑:“听话是要付出代价的。”

    蔚蔚挑眉看他,炜炜正欲言又止,就听二姨喊大家入席,她简洁道:

    “回头再说。”

    吃饭的时候,一家人的焦点还在惟惟找男朋友的事情上,二舅妈不知道怎么弄到一张女儿男朋友的照片,正全家传阅。

    没有人对这个男孩子满意。大舅觉得他毕业半年了还没找到一份正式工作,没出息;蔚蔚的妈妈强烈反对,她觉得惟惟条件这么好,应该奔着公务员去找,工作稳定、体面,有政府关系将来也好办事;二姨倒是觉得这个男孩子还凑合,至少家里挺有钱的,但也同意大舅的看法,觉得能找个在央企工作的更好,毕竟央企是铁饭碗,明面上收入已经不少,还有各种隐形福利;姥姥和姥爷就是觉得两家悬殊有点大,但又不希望惟惟嫁得太差,最好是能两家背景差不多,但经济上要能稍微好一些。二舅妈最不满意,自己女儿正经航天大学英语系毕业,拿法学双学位,毕业前考下了英语专八证书,现在在做空姐,而这男孩子连研究生都没考上,可见学习不怎么样,虽然家里父亲做生意有点钱,但连套房子都没给儿子准备出来,长得也不怎么样,根本配不上女儿。

    大家聊得热火朝天的时候,炜炜偷偷跟身旁坐着的蔚蔚八卦:“何旻是惟惟的大学同学,同院不同系,一直追她。他爸自己开公司当老板,他妈内退之前是小学教师,不过好像有慢性肾病,反正就是一点活都干不得,只能养着。据说他爸还特宠着他妈,他自己也特孝顺,还给他妈按摩呢。平常保姆要是不在,都是何旻跟他爸做饭、洗衣服、收拾屋子,他妈连米饭都不会焖。估计舅妈怕惟惟嫁过去受苦。”

    蔚蔚一直埋头吃苦吃,听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这是跟自己说惟惟的男朋友呢。她连头都没抬,就近夹了一筷子大拌菜到他的盘子里:“听说据说传说的,吃都堵不住你的嘴。了解那么深刻,干嘛?搅基啊!”

    炜炜气结,照着蔚蔚腰上的痒痒肉狠掐了一把:“狗嘴吐不出象牙,你这思想龌龊的女人,怪不得是老二!”这个表姐从小就不走寻常路,平常三脚踹不出个屁,偶尔来一出就是硬货。像这次,闷不吭声就辞了铁饭碗,瞬间爆表家庭安全指数,目前暂名“过街老鼠”。

    他本来跟她也不亲,直到高考失利,所有人都安慰他,不是说今年考题难,就是说老师教育水平和东西二城没法比,这只让他更难受,可还得硬撑着,不能表现得太无所谓,也不能表现得太低落,否则都是错上加错。后来接到蔚蔚的电话,他已经做好迎接安慰的心理准备,谁知她莫名其妙拉着他跑后海找人喝酒打牌去了,一直玩到半夜。送他到家门口,她跟他说:“老三,按去年高考的录取分数,你成绩刚擦一本线,想报首经贸国际金融,我看着悬,如果非要读这个专业就看看外省的学校吧,如果想留本市就换个专业。”

    他一愣,当时眼泪都要下来了,强忍着跟她说:“姐,我没想考这么差,我尽力了。”

    蔚蔚挺无奈地看着他:“我没说你想考这么差啊,尽力就不能考得不好吗?”

    他愣住,觉得她的话好像不太对,但又不知道怎么反驳。

    蔚蔚深深看他一眼:“考不好你是不是就不活了?”

    他一听,眼泪真的立刻就流下来了,哽咽着跟她说:“姐,你不明白,家里人的态度让我受不了,好像我是个需要怜悯的可怜虫,又好像我已经无可救药……”

    老二当时怎么说?她翻了个白眼,不耐烦道:“你总比我强吧?我当年还复读来着,要跟你似的,我早墙根儿栓绳子上吊去了。”

    “你不明白,我倒宁可他们骂我一顿,我心里才好受……”

    蔚蔚说他:“见过捡金子捡银子,没见过捡骂的。你头壳坏了吧?!”

    他低着头不说话。蔚蔚跟他勾肩搭背:“哎我说老三,那你还想怎么样?咱日子还得过吧?我看你也难受得差不离儿了,洗洗睡吧,明儿该干嘛干嘛。”

    后来,那段时间,变成他老找她喝酒,一次、两次,第三次,叶蔚蔚就不带他去酒吧了,顶多拎一打啤酒在她学校篮球场招待他。就这还喝得她哇哇直叫,说他把她给喝穷了。现在想也对,那时的她也只还是个大学生,大姨家也不富裕,一个月生活费是固定的。

    可就是那时候起,他跟这个二姐才真正亲近起来,也就发现叶蔚蔚是个闷骚包,看着傻,其实好多事儿,心里明镜儿似的。

    蔚蔚正在桌子底下一扭一扭地躲炜炜的手,上半身保持矜持,面上不动声色地小声说:“大少爷被我戳中心坎,恼羞成怒了。”

    齐炜炜翻个白眼,唾弃她:“你要是赶正事儿上也这么伶牙俐齿,早好了。”

    蔚蔚淡淡地说:“我没那么大悟性。”

    齐炜炜叹口气:“挺聪明一人,老关键时刻掉链子,你说你想什么呢?”

    蔚蔚沉默了一秒钟,语气平平地说:“我确实没那么好悟性,自己有几两重,我知道。有些事情,看得明白,不等于学得会、做得到。又想找存在感,怎么办,那就装蛋腚呗。”她看了炜炜一眼,一向平静的眼睛里,终于流露出淡淡的无奈,轻声说:“炜炜,别变成第二个我。”

    炜炜没说话,心里也不好受。

    蔚蔚小经沙场,心宽得多,说了就过去,见炜炜情绪低落,她又夹了一筷子大拌菜给他:“行了,又不是大姑娘,哪那么多多愁善感,多吃点大拌菜,少吃点肉,你再胖,低头可就看不到小*了。”

    齐炜炜立刻条件反射低头看了一眼,回过味来,在桌子底下不客气地狠狠掐了蔚蔚一把:“滚。”

    这顿饭吃了两个多小时,关于惟惟男朋友的事情,全家也没个定论。蔚蔚聪明地从头到尾一句嘴不插,免得惹火烧身。她知道,换工作搬出去这事,在家里还没销账呢。

    可一直躲着,躲着,离开饭店的时候,还是不轻不重挨了顿刺儿。大表姐夫有意给她介绍个自己同住大院的发小,蔚蔚借口最近太忙婉拒,惹了母亲不快,站在饭店门口就数落她:“人家一门高干,住着将军楼,父亲军级干部、母亲大学教授,自己是海归,年轻轻开公司当老板,瞧得上瞧不上你还两说呢,你以为你是谁?还摆谱!”

    蔚蔚忍了忍没说话,歉意地看一眼表姐夫,跟父母低声说了一句“我走了。”

    还没走两步,就听母亲问她:“你怎么走?”

    蔚蔚看着母亲不善的脸色,虽然熬夜工作又赶场吃饭已经很累,还是识趣地说:“我坐公车。”果然见到母亲脸色缓和了些,跟她说:“你走吧。”

    她点点头,慢慢往公交车站走,背后还能听见母亲气冲冲的话:“放着好好的铁饭碗不要,跑出去多挣不了仨瓜俩枣,臭毛病学了不少,动不动就打车,坐个公共汽车能要她命是怎么的,……”

    烈日炎炎,蔚蔚呆呆站在公车牌下,只觉得阳光那么刺眼,晃得柏油路空茫茫看不到尽头的远,像很多年前看的电视剧《红楼梦》结尾那一片白花花的雪地。

    她不想哭,只是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