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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新果然按照昨天所约定的那样,先是带我去了昨天只看了几眼的秋水海棠那边,好好地跟我讲解了一番这一株秋水海棠是怎么甚得他心的,而后又趁其余苍穹弟子都在闻道听课的时间带我去了七情阶上转了一圈,热情好客得我叹为观止。
苍穹的主殿就在七情阶上,穹殿则是在更上面的地方,要经过一段基本看不到头的台阶才能走到,而且据说这穹殿的台阶上还设了阵法,凡是踏上此阶的人都不能用法术,要脚踏实地地一步步拾级而上才能走到最后一级台阶,踏入穹殿。当然,沉新也就是带我在主殿里面以及附近转转了,苍穹的穹殿乃是苍穹掌门以及一应长老议事之处,就算沉新有那个心带我上去,我也没那个胆去,基本上就是在下面一带转转而已,顺便翻一下藏书之类的东西,要不是那一口闻名三清的苍钟就挂在穹殿旁边,我还想去摸一摸它,看看它是不是像传说中的那样身泛光晕,一触便有钟声直达心底的神通呢。
我在七情阶上转了一圈,基本上是目光扫到哪里,沉新就带到哪里,藏书阁演武场占星台,基本上只要是我目光所及之处,他都给我带遍了,带领得那叫一个毫不犹豫,那叫一个没有疙瘩,差不多就直接跟我大手一挥说“这周围随便你晃”了。
当然了,傻子才会把本门重中之重的地方放在明面上,就像水明池,表面上看还是一座高大气派的楼宇呢,和山洞一点也联系不到一块去,就是这样,那明殿也还是禁止闲人擅入的,更别说其它什么地方了。
我本来以为剑阁算是苍穹比较重要的地方之一了,沉新不一定会给我看,没想到我只不过是随口一说,他就一口应承了下来,伸手在我肩上一按,就带我瞬移到了一处凌云之地。
这凌云之地不但云气飘渺,仙气飘逸,清气涤荡,剑气也是一等一的强,我望着那牌楼上高悬的墨金匾额,沉默了。
苍穹剑阁,他居然真的就二话不说带我来苍穹剑阁了。
要是搁在昆仑虚,我若是敢擅自带外人入剑阁,估计下一刻就会被师傅逮住,罚抄面壁思过都是轻的,要是严重一些,直接就交于掌门处置了。
他居然带我来剑阁,可真是——胆子大。
我在一边默默仰望着那气宇轩昂的剑阁牌楼,心中对沉新的胆大感慨万千,沉新就在一边给我讲解,说是这苍穹剑阁不在苍穹本派所在的山上,而是在苍穹山脉的另外一处地方,具体是什么地方,他也说不清楚,因为苍穹本来就只是一连串蔓延山脉的统称而已,其间大小山头无数,都无具体姓名,不过好歹这也算是苍穹重地之一的剑阁,提起它时说是建造在某某山或是无名山上的确不太合适,因此便给这地起了个名,就叫做凌云涯。
……又不是所有的山脉都有它自己的名字,在一堆不知名的山峰中说苍穹地处凌云涯,跟说它地处无名山有什么区别吗。
当我问起苍穹都建派这么多年,怎么还没有给周围附近的山定名时,沉新就笑着道:“不说苍穹,就说龙宫吧,龙宫存在的年头可比苍穹长多了,你们就把这天下所有的水系泾河都命名了吗?除此之外,还有岛礁暗沟,这些你们可都命名了没有?”一句话就把我给堵得无话可说了。
不过这苍穹剑阁虽然称之为阁,但在我看来,还是叫它铸剑山庄来得更为合适些,因为这剑阁实在是太大了,亭台楼宇环绕不说,还一处一个地方,中间以各种各样的回廊连接,甚至在几处有水的地方都架设了素瓦朱栏的桥廊,整个剑阁就像是一座山庄一样,端的是大气磅礴,跟一听就是高处不胜寒的楼阁根本联系不到一块去。
自然,这大气指的是这剑阁的建造,而磅礴则是指这里面满满充盈着的剑气。这里不愧是为铸剑藏剑之地,剑气厉得很,不说这剑气中所带的清气,就是把这剑阁搬离苍穹,放到九州去,经过数百年红尘气息侵蚀把清气都给侵蚀没了,光凭这些剑气,这剑阁所在之地都能成为一方福地,万鬼莫侵,万妖勿近。
……唔,不过这么强劲的剑气,外面若是没有结界设立,外人看一眼就知道苍穹的剑阁在哪里了吧,连绵的山脉中独有一座山峰剑气冲天什么的,所以说,我跟沉新这是直接越过了结界来到了剑阁门前?沉新他法力有这么厉害?还是说他真跟那明轩说的一样,是锦华神尊钦定的苍穹继承人,下一任掌门?
仔细想想,沉新除了苍穹,好像还真没其它地方可以去了,长生殿自不用说,距离他荡平莽荒樊林也有一段时日了,也没见他去神霄殿任职过,想来,他今后一旦出师苍穹,要么是四处云游,要么就是留在苍穹了。
云游啊……
正当我想东想西时,沉新已经先我一步迈出了步子,边走边对我解释着剑阁的来历以及它里面的大致分布,还说这里有专门的苍穹弟子看守,但不是寻常像守卫一样立在原地不动,等着他人来访,而是基本上都在剑阁内部转悠,以防有人擅自取剑,或者更甚,擅自偷剑。
本来听了他这话我还有点担心,怕我这个外人擅入师门重地是不是有些不妥,小声把心中疑虑讲给沉新听,没想到他听了却是眉峰一扬,笑得好不盛气凌人道:“心虚什么,苍穹的弟子我或许认不全,但只要是苍穹弟子,就没有一个是不认识我的。你尽管跟着我走便是,他们不敢拦我们,也拦不住我们。”
……虽说我就是喜欢他这种傲然的个性,但为什么现在我听了他这话就这么想打人呢。
不过还好,沉新在剑阁上还算是有点底线,没有像在七情阶上那样带着我随意乱转,而是挑了几处藏剑的阁楼带我去看,并且这上面的剑也都不让我碰,就连他自己也没有伸手去碰,显得格外矜持。
我就取笑他:“某人之前不还信誓旦旦地保证有他在没问题的吗,怎么进了剑阁就像是变了个人一样?是我之前听错了,还是之前某个人之前的话说过了啊?”
他淡淡道:“你要碰也是可以的,我也能在其他人前来捉拿你这个盗剑贼时阻止他们,只不过要是不小心触动了什么机关,陷入了什么法阵里面,那我就不能保证你安然无恙了。怎么样,要试试吗?”
“……”
等把那几个沉新钦定可以随意乱逛的剑阁都看过了一遍之后,天色已经不早了,本来我一圈逛下来已经有些累了,但一想到接下来去月湖那边就可以围着湖边走边在月下谈心,一想就是一幅美好的场景,便强打起了精神,准备和他去月湖,没想到他却说时间尚早,月湖不急着去,去看望高瀑才是正经。
“望高瀑?”我愣道,“那是什么?瀑布?”
“是。”他唇角一弯,“飞流万尺,气势磅礴,来了苍穹,若是不去看那望高瀑,就实在太可惜了。现在为时尚早,月湖萤火未燃,去了也看不到什么好风景,还不如去望高瀑那边看看,怎么样,去吗?”
他都这么极力推荐了,我难道还能说不去?自然只有点头的份。
就这样,沉新就带着我下了凌云涯,据他说这凌云涯是苍穹一系山脉里除了苍穹之巅外山峰最高所在,山路端的是艰难险峻,我们走的路也正如他所说的那般极尽崎岖坎坷之险阻,而且由于走的是下坡路,路途比之昨天的爬上还要难一些,那崎岖又笔直的山路走得我都想捻个诀团成一团滚下去了。
到后来我实在是撑不住了,干脆停了下来靠在一颗横出来的青松上休息,边向沉新抱怨:“这山路太难走了吧?为什么我们不干脆驾云飞过去?难不成这山里也跟穹殿下面的百阶一样设了阵法,只能用走的走过去?”
沉新看来是经常在这山脉里乱逛的,这么一段崎岖的山路他都能走得飞快,还脸不红气不喘,身手敏捷得不行。听到我的抱怨,他就也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我道:“腾云驾雾是可以过去,只不过现在路已经走了一大半了,再走一盏茶的时间就能到了,你真要半途而废?这走过去看瀑布和飞过去看瀑布可是两件事。”
听他这么说,我就有些犹豫起来,踌躇半晌,还是把心一横,咬了咬牙站了起来:“你说得对,都快到了就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我们走过去!”
他抿唇一笑:“这才对嘛。来,”他朝我伸出手,“跟我走。”
望着递过来的手掌,我心中一软,冲着他莞尔一笑,就把手心放入看他的手中。
沉新一笑,用力握紧了我的手,把我拉了起来。
接下来的山路依旧很崎岖,但已经能依稀听到瀑布飞溅的声音了,我满腹的抱怨也在我看到那飞泄千里的瀑布后都尽数化为了乌有,此刻日头西沉,霞光已显,那望高瀑地处西方高势之地,飞溅而出的水滴滴滴折射出五彩斑斓的霞光,当真是如云锦一般灿烂,五光霞景,美不胜收。
龙族掌管天下水系,瀑布自然也在其中,这么些年以来,我见过的瀑布没有一百,少说也有数十个,大气磅礴的不在少数,美轮美奂的也不在少数,但像这望高瀑一般气势磅礴又美轮美奂的,却只有零星几个。怪不得沉新说来苍穹不看它实在太可惜了,这么强悍的水气与清气携着千军万马之势从至高处落下,飞溅起滴滴清澈透明的水珠,对于寻常神仙来说或许只是不常见的美景,但对于龙族来说,这不仅是美景,更是一处绝佳的修炼之所。
这么好的地方,怎么昆仑虚就没有呢,真是看得我心痒痒。
“听碧,你看到那了吗?”沉新立在一块被飞溅而下的瀑布河水冲刷的大石之上,遥遥一指一处高地,笑道,“听照涟师叔说,这望高瀑的上三尺之处被先人设下了一层结界,凡能以真身自其下方跃过此地者,就会见到一种不世出的奇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苍穹弟子能跃过去的。你真身不是龙吗,鲤鱼跃龙门,跃过龙门者便化形为龙,想必你们龙族不但飞得高,跳也能跳得远,你要不试试看,也给我看看这当世奇景。”
我站在他下方,听了他这话,真是又气又笑,真当我眼瞎么,一个地方有没有设结界我还是能看得出来的,再说,谁没事吃饱了撑的去设这种结界啊,当下就一字一顿地大声回道:“龙族自身跳不高,助人一臂之力还是可以的,不如你去跳,我在下面帮你啊!”
“那还是免了吧,这不世出的奇景还是继续让它不世出的好。”沉新道,“不过这奇景是见不到了,淋一下瀑布雨还是可以的,望高瀑下面并不是实心的闪避,而是一条连绵不绝的山洞,可以通到另外一座山峰那,走,去看看!”
说完,他也不等我的回答,跃下大石就拉了我的手往飞溅的瀑布底下走去,我本来站得就不是很稳,被他这么一拉,来不及施力站稳,就这么被飞溅下来的瀑布淋了一身。
我猝不及防,尖叫一声后就笑着推了他一把,和他一前一后地冒着瀑布大雨跑进了山洞之中。
轰隆隆的瀑布声响之中,我的尖叫和他的笑声一层层向外荡开,经久不息。
就这样,我白天随着沉新在苍穹乱晃,晚上则是回水明池恢复元气,就这么在苍穹待了一月有余。在这期间,沉新带着我满苍穹地逛,不说把漫山遍野都跑遍了,就说苍穹弟子,现在也基本上达到了“我不认识他们,他们认识我”的地步。偶有几次我独自在苍穹胡逛,遇见一些苍穹女弟子,她们都会先跟我和和气气地打个招呼,而后抿嘴一笑,笑问我今日身旁怎么不见他们的大师兄,促狭打趣之意不问自知。这时我就会笑着打哈哈过去,并不说什么,也不想解释什么,心中那点小小的雀跃就像是儿时的小秘密一般,不能为外人所道,却能使自己口蜜心甜。
当然,并不是每个苍穹弟子都乐见于我的,也有一些人没有给过我好脸色看,首当其冲的就是当日和我起过争执的那个苍穹弟子芝蕖。她似乎觉得是我把沉新从他们师傅师叔的讲课上拉了出去,每每见到我,都会用鼻子出一声气,仰着头故意和我擦肩而过。若是正巧碰上我独自一人,便会说些阴阳怪气的话,左不过是什么“非苍穹弟子,却常住苍穹”、“昆仑虚竟养出了你这么一个叛徒,真是可悲”亦或是“仗着自己救了沉新师兄就不要脸地缠在他身边”之类的话。
初时我还气不过,和她争得面红耳赤,差点都要和她动手了,后来有一次沉新跟着锦华神尊路过,正巧撞见芝蕖和我争吵,也不知他听见了我们的哪一句对话,反正等我注意到他时他的脸色已经变得不怎么好了,唇抿成了一条直线,一看就知道是气得不轻。
我心中一跳,正欲解释,锦华神尊就脚步一顿,轻轻瞥了一眼和我吵得正欢的芝蕖,只说了一句“你师尊便是这样教导你待客之道的?”,那芝蕖就吓得神色大变,跪下喃喃说了一句掌门,别的话什么也说不出了。
当时的情况很是有些尴尬,一个苍穹掌门,两个苍穹弟子,还有一个不是苍穹弟子却在苍穹待了一月有余的我,那芝蕖跪下纵然大快我心,但我那么干站着也尴尬,正当我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沉新忽然说了一句:“师尊,徒儿忽然想起还有一些事没有跟听碧姑娘说清楚,未免听碧姑娘对我苍穹弟子有所误会,还请师尊让徒儿跟听碧姑娘一叙,告知听碧姑娘苍穹诸项禁忌。”
我一听,顿时紧张了起来:我都在苍穹待了一个多月了他才想起来要跟我说苍穹的诸项禁忌,这未免也太夸张了,他这话一听就知道是为了拉我走说的托辞,锦华神尊怎么会听不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锦华神尊似乎对我有所顾忌,虽然他言行举止之间都很客气,但我总觉得他话里有话,而且也不希望我跟沉新走得太近,这几日更是让沉新去处理苍穹的各种事物,不再让他陪着我漫山遍野地乱逛,沉新现在这么一说,不知道他心中又会如何作想——
“说说也好。”锦华神尊淡然清冷的话语打断了我的思绪,他瞥了一眼地上正跪着的芝蕖,就淡淡道,“有些事是该说清楚,禁忌该说,别的事也该说,也免得让一些人坏了我苍穹的名声,你去吧。”
芝蕖面色惨白更甚。
“徒儿遵命。”沉新低眉顺眼地说了这么一句,就径直过来拉走了我,朝着回廊更远的地方走去。
曲折的回廊之中,我和沉新一前一后地走着,我自己有自己的考量,心中几番事情压上心头,因此沉默不语,沉新也不知道为了什么一路上都没有说话,我们两个就这么沉默地走了一路,直走到了回廊的尽头。
回廊的尽头是一片开阔的荷花池,此刻已是盛夏,朵朵荷花开得正盛,接天莲叶无穷碧,我跟沉新就这么望着一池的荷花风景,默默无言。
忍不住地,我在心里叹了口气。
离开了一个尴尬的地方,却陷入了一个更为尴尬的场景,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以后……”沉默良久,沉新终于发了话,他没有看我,而是双手撑着栏杆,好像在很认真地看着风景,“有些人的话,你不必去听,也不必在意。”
我顿了顿,才笑着看向他:“我是听进去了,但没有在意,若真是在意,我就不会和她吵得翻天覆地了。”
“哦?吵得翻天覆地还不叫在意?”听我这么说,他面上才有了一点笑容,“那是什么反应才是你在意了?跟她大打出手?”
我哼一声:“我若是真的在意,就不会让她有第二次嘲笑我的机会。我只是听她说的那些话不开心而已,她既然让我不开心,我又怎么能让她开心?当然是跟她争执起来了,反正我是客,我占理,被人撞见也只会罚她,不会罚我。”
他就笑了:“就比如今天这样?”
“那是她倒霉,”我不屑道,“谁让她运气这么好,一次就撞见了锦华神尊,反正是她挑衅在先,有什么苦果也只能自己吞下。”
“你倒是心大。”沉新笑着转身面向我,只剩下一只手撑着栏杆,“你就不怕她因此对你怀恨在心,从而报复你?”
我睁大眼,做出一副无辜的样子道:“难道她不是一直对我怀恨在心吗?觉得我抢了她最尊敬最崇拜的沉新师兄的注意力?”
沉新就是一愣。
我这才意识到刚才那话说得有些不妥,顿时双颊发热,嗫嚅着想说些什么话来补救,却始终找不到合适的说辞,心中混乱了一番,干脆就横了心,抿紧了唇,闭嘴不说了。
我心中惊涛骇浪紧张得无以复加,面上却出乎我意料地镇定如昔,一双眼更是一眨不眨地盯着沉新看,不想错过他一丝的神色变幻。
沉寂在我们之间蔓延开来。
沉新缓缓直起身,撑着栏杆的手也在不知不觉间松开了。
我看着他,没有说话。
他看着我,也不说话。
我的心跳得越来越快,我不知道如果他最后的反应是一笑置之我会不会想跳进荷花池里,我只知道我现在全身都像被定身术定住了一样僵硬发麻,不敢有一丝多余的动作。
怦怦,怦怦,心跳的声音如此剧烈。
或许只过了不到片刻,又或许是过了很久,最终,沉新伸出手,缓缓抚过了我的鬓发。
“你没有抢走过我的注意力。”他凝视着我,轻声却认真地道,“从一开始,我全部的注意力就在你身上,听碧。”
“听说你对我是一见钟情?”他微微一笑,颊边酒窝深陷,“那可巧了,因为我对你……也是一见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