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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云已经记不得那人的面容,却记得他的笑,言笑晏晏端的是富家小公子不谙世事的高傲,坐在案台上,晃着一双细瘦的腿吃着点心望着他:“我是晏城黎家的少爷,不幸与仆从走丢落到如此地步。看你顺眼,这样,你将我送回去我便重金谢你,怎样?”
少年稚气未脱的眉眼带着令人讨厌的趾高气昂,却因为那张漂亮的脸蛋和微微上挑的眼角显出可爱来。可他总是拒绝。而他强硬不足爱哭有余。
他从来没见过眼泪那么多的人,比女人还多。
那时一席黑红交织衣衫的人追了他很远,惯用的红线绕着他的脖颈,脸上是强装的风轻云淡,冷漠的仿若自己只是一颗萝卜白菜:“跟我回去!不然杀了你。”
后来却突然哭了出来,哀哀的求他:“青云。只要你跟我回去,我······”
他要说什么呢?我就既往不咎还是甘愿雌伏于你?
那般委屈的落着泪跟在他身后为不属于他的错误道歉,他真的以为一切都是真心。真的以为这个人不管是那种身份都会和自己执手。
最后还不是和别人在一起,青云永远忘不了那天清晨那人衣衫半解站在窗边与另一人调笑的场景。他的目光深情宠溺,看着你的时候好像全天下只有你最珍贵。最后还不是喜新厌旧。
“你既然都看见了。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以往觉得新鲜总拘着你,往后不会了。你随时可以离开。”
抱着酒坛子躺在地上醉成烂泥的男人忍不住痛哭出声。
“黎家的小公子······不就是个哭包!怎么会有你这么爱哭的人啊?”哭着哭着又笑起来,眼里满是温柔宠溺,“你别哭了。我不走。我不走了,你不要哭了好不好?”
絮絮叨叨说了许久往往又会突然发脾气,摔了酒坛子指着一处虚空大骂。
“骗子!骗子!”
“说什么放我走!!骗子!”
“我的小骗子。小骗子······”
陈暮生厌弃的看了眼醉成烂泥的男人,吩咐人把他扔到浴桶里洗干净换上干净衣服扔在床~上:“从明日起,不得给师叔一滴酒水。”
青云还是一直呢喃着“晏城黎家的小公子,小骗子,哭包”之类的话。
陈暮生回了听澜院,坐在院中的竹椅下发呆。
师兄走了多久了,好像很久了。
他唯一拥有的尸体因为冰室的融化不得不移了出来,没几日就腐坏了,师父那时才知道大师兄并没有入土为安。
那日主殿很混乱,屋子里有尸体腐烂的臭味,但更让人心烦的是那群老头子的吵闹声,师父被人扶着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泪水:“逆徒!你怎可如此对待慕儿啊!他到底对你做了什么你竟如此辱没他!”
人死后讲究入土为安,可我强留了师兄五年,即使百般不情愿,我也知道自己不能再留下去了。
看了看天色,做了饭菜放在竹篮里,一步一步往后山走,师兄入葬不久,师父也去了,两个人一个掌门一个弟子葬的不远不近,可我还是觉得不自在,于是在师兄坟边种满了松柏。
把饭菜摆好,我倒了杯酒慢慢的抿。
这里面躺着的是我的爱人,多好。
他最后看到的人是我,他最后喊的名字是我,甚至这一生他唯一真正属于的人还是我。陈暮生嗤嗤的笑起来,笑到一半突然沉默,再抬头却已经流了一脸的泪。
“师兄。从明日起,我不会再来看你。”
“日后每年清明祭日自有别人来替你烧纸洒扫。你不用担心往后的事情。”
“我要成亲了。”
“师兄。我要成亲了。”
“我要成亲了。”
又是沉默,四周不知何时起了风,映着四周阴测测的树木和灰白的墓碑吓人的紧,陈暮生却只愣愣的盯着墓碑上的名字:“你怎么不问问我要娶谁?怎么不问问我是不是真心?会不会善待他?”
“你为什么不问我了?”
“你为什么不管我了!”
陈暮生突然站起身来,指着灰白的墓碑目眦欲裂:“是你先不要我的!是你先不要我的!我以后再也不会······再也不会来看你了!”
说完一甩袖子跑出老远,脸上却亮晶晶的映着月光分明是两条泪河。
走到一半却又跑回去抱着墓碑惶恐不安的安抚着:“我说气话呢。你别当真。我不会和别人在一起的。”
“我下去陪你好不好?我们永远在一起好不好?师兄,我好累。我好累。”
师兄走了八年,陈暮生从十五岁的毛头小子长成了二十有三的有为青年,曾经埋藏在心底的爱情冲动已经被时间磨砺的看不出原本的样子。
他站在崇山顶端,背手望着脚下的深渊,云絮翻涌着慢慢化成那人身形,眉眼清冷的贵公子形象,偏合上眼眸时溢出万种风情。
他仿若被蛊惑,心甘情愿的迈出脚坠入深渊。
千军一发之际却被人捉住手腕,仰头去看,却是那位疯癫的青云师叔眉目冷漠的望着他:“你想做什么?寻死?”
陈暮生没死成,后来的日子里他仍是会总想起那个人,只是再不会冲动寻死。
偶尔会提坛酒到崇山顶端坐着,在酒水的绀香辛辣中回忆那人曾经的一切。
如此,这般就已经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