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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筠知武承肃话里有话,不用细想也能明白所指为何,自此对他又多了一分信任、三分感激。
武承肃见她神情柔和了许多,心中不禁有些欢喜,他微笑着谢过阳筠的琴,出书房辞了阳筱,回崇仁殿去了。
阳筠送到台阶上,眼瞧着武承肃往南而去,这才恍然想起他已有小半月没叫妾侍侍寝了。
也不知怎么,阳筠心中蓦然一酸,颇有些过意不去。
印儿将书房收拾妥当,也出来站在阳筠身侧往南看,蓦地轻轻叹了口气。
阳筠扭头看她,眼中透着一丝玩味。
印儿心下发慌,笑着请阳筠进殿。
“奴婢才刚就吩咐人准备了热水,请娘娘盥洗。”
“这倒不急,”阳筠微微一笑,“你随我来书房一趟,有些事要嘱咐你。”
旁人听阳筠说是“嘱咐”,便都没有留意,独印儿惴惴不安,反复琢磨着阳筠方才那一笑。
莫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印儿有些紧张,两手攥得紧紧。
阳筠先进了书房,印儿跟在其后。
“把门关上罢。”阳筠轻声道,一直走到书案后头站定,神色似乎有些疲累。
印儿答应了一声,轻轻关上书房的门,却不像平常一样侍立案侧,而是在阳筠对面、书案这边低头站了。
阳筠看了看印儿站的位置,微微一笑道:
“怎么倒像犯了错一样,站在那边做什么?”
印儿刚要挪步往边上站,阳筠忽然又开口了:
“怎么你不取我用惯的伏羲琴,反取了挂得最高的焦尾琴呢?”
阳筠问完,自去铺开一大张宣纸,取过镇纸抹平纸面,至左右两端压好,接着挽起右手衣袖,露出如玉的手腕来,在端砚上滴了些清水,捻起一块墨锭,用食指压着顶,慢悠悠地磨了起来。
自始至终,她都没看印儿一眼。
分明几若无声,那细细的磨墨声落在印儿耳中,却如接二连三的惊雷一般,让她不禁浑身发凉。
“是奴婢擅行了。”印儿低头道,“奴婢想着太子殿下难得来听琴,那焦尾琴又是太子殿下送与娘娘的,若用焦尾琴奏来,太子殿下必然欢喜。”
阳筠闻言抬头,冷冷地看了印儿一眼,淡淡道:“你逾矩了。”说完也不等印儿解释,又挽了一下右手衣袖,左手扶在右手腕上,继续仔细地磨着墨。
印儿慌忙跪下,不停告罪道:
“奴婢知错,请娘娘责罚。”
“错在哪里?”
见阳筠始终不抬头看她,印儿心中又凉了几分。
“奴婢不该揣测太子殿下心意。”印儿叩首不起。
阳筠摇了摇头,对印儿道:
“凡在宫中,大抵如此,揣测心意也是人之常情,但你不该宣之于口。倘若让人瞧了出来,即便我愿意保你,你以后的日子也是难过。你方才那声叹气,若让有心的人听了去,还想要命不要?”
印儿心中一块石头终于落地,却没听清阳筠那句“即使愿意”保她。再三认错后,印儿对着阳筠又磕了两个头,得阳筠准许方才起身,问是否需要帮着磨墨。
阳筠手上略停,摆了摆左手示意印儿退下。
饶是印儿心中侥幸,脸上却不敢露出一丝一毫来,唯唯诺诺退了下去。
待印儿出去,阳筱溜了进来,回身关上了书房的门,静静走到姐姐身旁站着不做声。
阳筠又往砚台上滴了几滴水,一言不发地磨了半天墨。
她很是失望。印儿做的倒不过分,只是既然生了这样的心,却一点也不告诉她,这算什么事?
印儿那丫头分明看上了太子。
之前人说时阳筠还不信,方才只略微试探,印儿果然乱了方寸,连站在书案旁都不敢,不是心虚是什么?
自己今天若不敲打一下,难保印儿不会越陷越深,万一哪日失了分寸做出事来,阳筠岂不十分被动?保不齐自己从此灰了心,被人趁虚而入也未可知。
又或者祸起萧墙,防不胜防。
阳筱见姐姐面无表情,虽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却也明白阳筠此时的烦恼不同一般。她就那么陪着,也不说些什么,心想只要姐姐知道她在身边就好。
又过了一会儿,阳筠终于磨完了墨,蘸好笔后在宣纸上书了十四个端端正正的大楷:
“入门狼子难分辨,祸害偏从亲近生。”
阳筱直觉印儿出了问题,想起从前的情谊不免深恨,心道定留不得这个祸害。
阳筠写完却不搁笔,举着手腕,盯着刚写的字端详了好半天,忽地扬起了嘴角。转头看见妹妹一脸愤恨,阳筠恐她心中对印儿发狠,担心妹妹一时意气做错事,忙遮掩道:
“八凤殿里头有几个人我不想留了,才刚问了问印儿如何行事最方便——倒也不至于害了她们性命,想办法撵出去,不教她们好过就是了。”
见阳筱还是不作声,阳筠玩笑道:
“况且我也没那胆子,你也知道的,我最怕噩梦,万一人家找我索命怎么办?”
“没让她们魂飞魄散就是好的,还敢闹腾不成?”阳筱咬着牙挤出了一句。
阳筠有些心慌,筱儿戾气太盛,如今在她眼皮子底下也就罢了,一旦离了她回高阳,谁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筱儿年轻冲动,说话做事如此不留情,怕是不惯给自己留后路的。虽然高氏脑子不太灵光,但毕竟年长,又是高阳堂堂正正的夫人,若真的斗起来,阳筱未必就是高氏的对手,届时定是一场大乱。
“大家都不过想图个安稳,毕竟也没伤着我什么,何必绝人生路。”阳筠轻描淡写道。
阳筱仍不说话,把眉头锁得紧紧,看她那性子,竟比姐姐还要倔强几分。
阳筠连叹气也不敢,生怕妹妹察觉她并非面上这般淡然。阳筠丢给阳筱一卷《女诫》,令其把“叔妹”篇抄完再去盥洗沐浴。
跟从前一样,姐姐让抄书,阳筱就乖乖抄,认真写着每个字,却连半个字意都没往心里去。
阳筠也不知道妹妹抄书全不用脑子,见她抄得慢,还以为是用了心思在上头,不禁心中略安,自去盥洗过后,坐在床边继续绣起帕子来。
第二日晚,武承肃宿在了卫良娣的宜秋宫。
侍女来报时,阳筠竟有些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