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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青葱指尖沾了点儿小碟里的凉水,在桌面上落下一笔一划,阮芳低吟着这不属于当代的诗作,眼角微眯,犹记得前世阮菲为自己取字桃花时意味深长的语气。
水迹慢慢变干,“芳菲尽,桃花开,好一个阮桃花!阮家姐妹倒是成就了你的运道!”阮芳愈想愈气,挥手拂开桌面山的碗碟及今早上刚分到屋里来的鲜果。
里面“哐哐当当”的声音碎了一地,翠莺撵了翠柳一下,“去看看小姐怎么了。”她表面指使翠柳,心中却和以往不大一样,有些忐忑与不安。这来源于小姐偶尔看她时的眼睛,和以前的刘夫人一样。转而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小姐和那些缺少老爷疼宠的深宅妇人不同。虽然外面传的沸沸扬扬,但翠莺知道小姐因着靖毅侯开了情窍,但于后宅一事上是万分不解的,不然也不会因为自己和二小姐的几句挑唆,而做出那等丑事。
她在外面揣测来揣测去,想的都是阮芳对她态度的变化。而里屋没见着她人的阮芳,哪还有不明白的,以为把翠柳推进来就没事了?阮芳自重生后,在脑中设想过无数种报复的办法,阮菲皇子她都不惧,何况是一个奴籍之身的丫鬟。如果不是觉得发卖太便宜她,阮芳早把她赶出府去。
“替我绾发。”阮芳吩咐身后的翠柳。
禁足三月,她沉浸在被晁懿拒绝的痛苦之中,阮菲三日一登门,饱含关心的话实则句句都是诛心之言,让她和最关心自己的祖母离了心。从今往后,她每天都要去向祖母请安,除了借用祖母的身份造势,巩固自己在府中的地位,未尝不是没有想弥补对方的意思。
祖母是前世唯二真正疼惜她,对她好之人。
近日,老夫人院子里时常传出欢笑声。阮芳每日不辍去向老夫人请安的消息不胫而走,早先老夫人对她的宠爱大家都看在眼里,虽然不耻她的行径,但下人们倒底是再次殷勤起来。而大房和三房的人则忧心忡忡,老夫人偏袒阮芳不是一日两日,原本认为阮芳应该被丑闻压得翻不了身,哪能想到她竟没脸没皮,继续承欢老夫人膝下。
大房有一位嫡子,三房有两位嫡子,但老夫素来人娇宠阮芳,嫡女的光芒压过其他嫡系,大房三房的人在府中说话都挺不直腰杆。
某天,阮芳被下人教唆写情信、故意制造落水的说法在京中流传开来。听说阮家老夫人特意请了教养嬷嬷,把她拘在身边学礼仪。她逐渐淡出人们的话题,偶然有一些正面的消息传出。
这些消息自是阮芳派人放出去的,她不求洗白自己,只要名声不恶下去。
顾澄拉着艾伦来拜访的时候,她正在打压阮菲。白净瘦小的女童屈着身体,保持行礼的姿势已有半盏茶的时间。
“还望菲妹妹不要如此天真才好,这嫡女和庶女的差别,现在清楚了吗?”
“妹妹晓得了。”阮菲眼角通红,她以为下人们会站出来为自己说话,没想到一个个装聋作哑,想起平日打点出去的银子她就大为心痛。都怪老夫人的缘故,若不是那个偏心眼的老妖婆,阮芳绝对不敢这么嚣张!
嫡庶之间有着严格的等级划分,以前的阮芳被她牵着鼻子走也不知,根本想不到反击,如今阮芳当着众人的面训斥,理由充分,断没有被庶出压到头上去的事,这是下人们没有帮衬阮菲的主要原因。
“小姐,顾公子来了。”翠莺从外面走进来,阮芳睨了她一眼,翠莺吓了一跳,小姐不会以为她帮二小姐说话吧?
“方姨娘不教,你却不能不学。以后每日吃过午饭就来我这儿学规矩。”阮芳知道阮菲喜欢在人前卖乖,对方不敢出言拒绝,果然阮菲听话的应下。
待人走后,阮芳从石椅上跳起来,风风火火跑出去。翠莺和翠柳跟在后面,“小姐慢点,仔细摔着。”
“澄表哥。”
阮芳站在门口,神情动容,女孩子的娇态一览无遗,翠莺只觉奇怪,小姐平时见到顾公子可没有这么欢喜。
顾澄闻言,停下和艾伦斗嘴。
“芳表妹,你……怎么样?”少女软糯依恋的神情亲昵自然,顾澄一时受宠若惊,干巴巴的憋出一句,不知说些什么好。
“哇吼~唧~”
旁边的树丛里发出怪叫声。
“是谁?”翠柳胆子小,脸都白了,翠莺不找痕迹推了她一把。
疑问的目光看向青年,阮芳心中猜到一人,但那个人没这么大胆,想起那人她眼中翻出汹涌的血色。
“芳表妹没吓着吧?”顾澄转身,道:“你出来。”他伸出手探进树丛,抓住一截柔荑,艾伦缩了缩脖子,顾澄这才发现自己抓的不是手。
艾伦“蹭”得一下冒出来,蹿到顾澄眼皮子底下狞笑,顾澄摩挲着指尖,嘴里轻斥:“怪模怪样。”他握拳放到唇边掩饰,“他是艾伦,我的一个朋友。”
艾伦从后腰摸出一把折扇,劣俗的香风吹到阮芳鼻间,女童翘了翘鼻子,艾伦见之一笑,挡在扇子后面道:“阮小姐好。”随后对着翠莺翠柳又是一笑,“两位姐姐好。”
两位丫鬟盯得目不转睛,艾伦一抖手,扇子挡住大半张脸,直到顾澄咳了一声,两人才堪堪回神。
“我尚在禁足,不便招待表哥的朋友,翠莺你领贵客去抱夏坐一会儿。”少女施以一礼,姿容娟丽,款款大方。顾澄想芳表妹经此一事,和从前是大不一样了。
“欸。”艾伦点头晃脑,“麻烦翠莺姐姐沏一壶好茶来。”他准确的分辨出谁是翠莺,依在一旁眨眼摇扇。
顾澄瞪了一眼,正想说他两句,被阮菲捏住了袖子。见青年看过来,她五指张开,“表哥,我有许多话想同你说。”
掌心里一只小手挤进来,顾澄垂下眼,心里软乎乎的,任她拉着自己进了屋里。
顾澄的生母在他很小时便去世了,纪氏也就是阮芳的娘亲把他接到身边,养了半年,虽然时间不长,但两人建立了深厚的感情。三年后纪氏因病去世,消息传到顾澄耳中时,当时年幼的顾澄大恸。此后,他有空便会去看看阮芳。阮府中有人传是他把霉运带给了纪氏,这也是阮芳从不待见他的原因。阮芳亲近他,顾澄是极开心的。
在少女一番莫名的热情之后,对方提起了艾伦。
“他真的是表哥的朋友吗?”见他变了脸色,阮芳捂唇娇笑,“表哥为人正直,很难想象那样轻浮的人能成为表哥的朋友。”
岂止是难以想象,应该说大大出乎意料。前世,作为表哥送给她的人,艾伦在表哥被皇帝处死后,与她就绑在了一起。艾伦这条线要是断了,晏王那边怎么办?
“他不是中原人,以俗礼拘着他不适宜。”顾澄一早知道这位表妹的性子,对外男评价轻浮,换个女子恐怕不会直说出来。
阮芳听出了他的维护,有些讶异更多的是委屈,“他得罪了我,我要他当我的下人赔罪!”
顾澄被她推了一把,扶住少女的身体,无奈道:“他态度是不端正,但并无什么错处。”
阮芳越想越觉得这个方法可行,反正她刁蛮成性,提出这种要求很合理。她暂时忘了自己正在往大家闺秀的方向努力,也错漏了青年蹙起的双眉,有点不耐的嫌疑。
“这句话我就当没听过。”青年语气温和,态度强硬,阮芳跺跺脚,想起前世他就是这般样子,面对各种流言却始终站在她身边。
“表哥不用时时替我着想,我不是从前那个芳表妹了,我懂得如何保护自己。”以及有效的反击敌人!阮芳信心倍增,艾伦那里等表哥去了边关,还不是任她揉捏。
脸上挂着微妙的表情,顾澄出了阮芳的屋子。他承认自己没有完全死心,还是想把艾伦托付给表妹,这源于他对纪氏的感恩情节,总觉得把人托到那里就能放心一样。同时想看看艾伦的态度,在不熟悉的地方会不会有所收敛。
结果证明他想多了,对方非但没有收敛,兴许是没见过表妹那样的女子,连着对两个丫鬟都露出一副迷了眼的样子。
顾澄察觉后,直接打消了想法,等到阮芳误打误撞提出要艾伦做仆人时,顾澄分不清自己是后怕还是什么别的情绪,总之就是不准,不许。
阮芳愈是表现得娇软可人,顾澄就愈发坚定,连他自己看见如此打眼的表妹都晃了下神,别说没见过几个世家女子的艾伦了。
“火烧屁股啦?”艾伦舔了舔唇,咂咂嘴清苦的茶味还能品尝到几分。不舒服的晃了晃脑袋,他手向后伸,想去拨开对方。
顾澄心想可不是火烧屁股了?“噤声,快走。”他拎着少年的后脖子,之前不小心尝试过,发现感觉还不错,至少见少年怎样都反抗不了的样子挺好。
眼珠一转,他不知想到什么,开始唉声叹气,“失策,失策。”
顾澄鼻子一动,哪来一股香风?垂眸一看,原是少年拿出了折扇扇起来。
“你顾澄长得五大三粗,表妹却娇滴滴,漂亮得很呐。”
“我五大三粗?”青年把人提到眼前。艾伦瞄着他的猿背及蜂腰,合扇击掌,“可不是嘛。”
顾澄剑眉倒竖,没记错的话,对方以前夸过他长得俊,还说真男人就该是自己这样的?他不是惯喜形于色之人,但少年总有法子气得他牙痒,“噢?那让李妈妈少做一餐,从今往日一天吃两顿,你看行不行?”
艾伦摇头,“你爱吃不吃,我是要吃的。再说你是天生骨架大,和吃的多与不多有何关系?”
对方弯唇一笑,“我觉得,大概是有的。”
顾澄是个行动派,又是实实在在想吓吓他,连着三日,艾伦半夜爬起来去厨房,而吃的自然是没有的。
艾伦: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其实顾澄在关外,是无数女子的理想夫君,年轻寡妇们想要*一度的对象。他相貌英朗,身材高大,隔着几层衣服都能看出里面锻炼的不错。可是京中女子,不,应该说是京中的人审美与民风彪悍的关外不同。他们爱的是身姿如月下青竹修长皎洁、白面无须的美娇郎。
这正是为什么顾澄到了19还没有议亲,哪家人舍得把女儿嫁给这样的“粗人”?所以虽然他年纪轻轻便爬到协领的位置,但鲜少有人问津。
艾伦前些时候,经常去听说书人讲故事,许是那时叛变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