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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着顺义府邸的总管姓何,人称何老怪,是原先给老辅国公牵马的小厮,上过战场,可惜被砍了一刀,伤了腿,从此一瘸一拐的,老辅国公念旧,赏了不少钱,让他到顺义的府邸里当了管事。
何老怪十几年没见到老夫人了,忙上前来磕头请安,又吩咐家里面的侍女老妈子赶紧收拾房间,让老夫人先到花厅坐会,奉了茶,上了四碟小点心,一脸愧疚的说:“实在对不住老夫人啊,不知道您来这,什么也没预备。”
老夫人慢条斯理的笑笑,和蔼的说:“咱们多少年主仆情分了?趁早别在我面前做这个脸,我还不知道你?当年连国公爷的酒你都敢偷着喝,这会子跟我做什么样子?”
何老怪就笑了:“老夫人还是这么爽快,嘿嘿,奴才这不是没什么准备吗?您给点时间,一会就打扫妥当,我已经安排人去采买了,我们这的厨子是咱燕京人,做的一手好菜,待会让他给您露一手。”
老夫人笑着嗔了几句,又让带来的大丫鬟拢翠给了赏钱,何老怪又上来给两个小主子磕了头,安排府里面七八个洒扫的下人来磕头请安,一时事毕,里面卧房也都打扫妥当,忙请了几位去卧房休息。老夫人年岁大了,赶了一夜的路,着实疲惫,也没客气,让拢翠帮着洗漱了一番,带着孙子孙女去了卧房歇息。
因为实在疲惫,老夫人一直睡到掌灯时分才醒,拢翠赶着过来伺候,又禀报说国公爷带着人追来了,已经在前面跪了一个时辰了。
老夫人冷笑一声:“先给我梳洗,再吩咐人摆饭,元宗和元敏醒了没有?带过来吃饭。”
拢翠是老夫人使了多年的大丫鬟,是个伶俐有眼色的人,忙赔笑着说:“老夫人您这是气糊涂了吧?哪有老子在前面跪着,子女却在后面吃饭的道理?”老夫人听了也笑了:“唉,也真是啊,我老了,被他气的竟忘了,亏你提醒了。”
拢翠忙道不敢,又奉承了几句,给老夫人梳了个圆髻,戴了黑貂绒嵌红宝石的卧兔,因天晚了,只簪了点翠鎏金海棠花挑心,换了件黛紫色缠枝莲织金缎褙子,下面是月白色滚边马面裙,裙摆上绣了深紫色和浅紫色的如意云纹。
拢翠和两个仆妇伺候着用了一碗胭脂香稻米粥,几块酒香酿八宝鸭子,因为老夫人心里有事,富贵人家又讲究晚食不可过饱,便叫撤了下去。
何老怪一直在花厅伺候着国公爷安均廷,愁眉苦脸的看着安均廷直挺挺的跪在那里,琢磨这这国公爷是因为什么事得罪了老夫人。知道老夫人起身了,忙一瘸一拐的进来禀报,老夫人冷笑了几声,跟何老怪叹息说:“哎,也是我命苦啊,老国公爷若能多活几年,何苦我一个妇道人家来操这个心?”
何老怪自由跟着老国公爷,听了不免眼眶一红,跟着撒了几点泪,哄着老夫人去了花厅。
安均廷已经足足跪了两个时辰了,昨半夜得了禀报说老夫人漏液出府,吓得安均廷半晌没缓过神来,当今天子以“孝”治天下,最是看重臣子的孝心,辅国公居然将自己亲娘气的出走,那是大不孝之罪啊,御史若是据此参他一本,他轻则被申斥,重则被廷杖,要是赶上圣上心情不好,褫夺封号也不是不可能的。
安均廷一脑袋冷汗,叫了几个随从家人,漏夜骑马追了上来,看见亲娘扶着丫鬟的手出来了,忙一个头重重的磕在地上,虎目含泪,连声说:“儿子不孝,儿子不孝,请母亲责罚。”
安均廷是个身材修长的七尺汉子,自由习武,十二岁时就被送去了军营,历练了几年,也算干练,大金朝讲究立嫡不立长,安均廷是嫡长子,自由聪明健壮,很得老国公爷喜爱,带在身边教诲多年,为人处世上都深得父亲真传,只是在这情字上面有些愚鲁,死心眼,认准了吴妍,一往情深。
老夫人看着儿子剑眉朗目,线条分明的一张面孔,想起过世多年的丈夫,心就有些软了。
冷冷的说:“起来吧,你有什么错,有错的是我这个老婆子!”
拢翠过来扶了安均廷,本来刚站起来,一听老夫人这话,安均廷立刻又跪下了。
“母亲,是儿子不孝,悖逆母亲,求母亲责罚。”
老夫人冷冷的哼了一声,端起茶碗来喝了一口,面沉如水,冷冷的看着儿子:“责罚你?你有什么可责罚的?”
“是儿子的错,儿子再不敢提妍儿的事,儿子必定遵从母亲之命迎娶钱小姐过门。求母亲跟儿子回去吧!”
老夫人舒展了一些眉目,安静的扣了茶碗盖,定窑甜白瓷青花茶碗发出清脆的声音,旁边的拢翠心里跟着一颤。
老夫人的声音就低了下去,带着些宠溺和无奈:“廷儿,你如今也是国家重臣,是咱们安家的宗主,我们安家的荣辱都系在你一人身上,我知道,你爱重吴妍,你该知道,吴妍是我的侄女,也是我自小看着长大的,可我拼着被你埋怨,死活不让你娶她为平妻,你知道是为什么?”
安均廷闻言一抬头,这也是他一直想不透的问题,按说吴妍才是她侄女,可不知为什么,老夫人就是看不上吴妍,弄得吴妍长跟他哭哭啼啼的,说自己对姑姑怎么殷勤,姑姑都不理会,反而跟钱氏处的母女似的。
老夫人叹了口气,道:“妍儿的性格你应该清楚,虽是庶女,可因为母亲苏姨娘受宠,在娘家没受过什么委屈,一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养成了那个争强好胜、不甘人后的性格,女人要强一点,也没什么,可她得陇望蜀,居然想要坐国公夫人?这就有些过了,就她那个样子做个妾侍还凑合,做了夫人,接人待物,跟各个王妃、夫人说话,她根本就上不得台面,更不说要进宫给皇后请安了,再有,当今圣上多疑,本就对我们这些世袭亲贵存了些心思,去年成熙公主的驸马,前年黎阳侯的事,你都是亲眼见的,百年清贵的人家啊,就这么一朝风流云散了,有这么个人在你身边,不免时时希望你更上一层楼,做了国公就想你做王侯,坐了王爷,哼一个差错出来,别说咱们目前的尊贵,我们安家百年的声誉,只怕是身家性命都难保了。”
老夫人的一席话如晨钟暮鼓般,瞬间敲醒了安均廷,冷汗刷的遍布了全身,吴妍的确长劝他多立军功,更上一层楼,如今母亲的话一对正,再想想黎阳侯被抄家灭族时的惨状,安均廷只觉得浑身发颤,自己身为一族宗主,身负着安家百年荣耀,以及几百口的身家性命,怎么能听信妇人之言,当今天子乃是以叔夺侄位坐的九五之位,为人最是多疑,虽不像开国圣祖皇帝对有功之臣屠戮干净,为自己的儿子继承帝位铺平了道路,但怎知当今什么时候会清算他们这些人呢?
母亲和钱氏都多次提醒自己,要韬光养晦,要低调行事,可自己都不以为然,如今看来,竟是自己托大了1
安均廷重重的磕了个头,声音嘶哑:“母亲醍醐灌顶,以往,是儿子糊涂了”
老夫人见儿子顿悟,满意的点了点头:“拢翠,扶国公爷起来,叫厨房热热的冲碗杏仁面子茶来!”
一时屋里的气氛热络了起来,安均廷吃了杏仁茶就跟老夫人议起要什么时候回顺天府,老夫人沉吟了一下,道:“听闻圣上有意迁都,从燕京迁都到顺天府,这事准了吗?”
安均廷肃然点头道:“十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