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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咸福宫暖阁。
“娘娘,您已有身孕,一月有余······”御医跪在地上,道。
苏之婉看着木桌上海棠,默然不语,良久才道,“本宫知道了。”
她早就知道自己已经怀有身孕。
很早之前,在李承泽出征羌吴之前就有了感觉,这种孕育生命血浓于水的感觉。
她是木系异能者,最接近生命的异能,自己的身体能不清楚吗?能不了解吗?
她知道怀孕前期不能操劳,要多作休息,不能有半点不适,否则很有可能、小产。
可是她还是这么做了,不顾自己身体弄死了明景帝,不顾自己的身体举办国丧,不顾自己的身体料理朝事。
也许是异能者的原因,她的胎十分的牢固,这么折腾,也只是动了点胎气而已。
当时,只是一时的赌气,脑子里一片混乱,甚至都有和李承泽闹崩了的意思,对肚子里的孩子当然没多少关心。
苏之婉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现在想起来,心里多了些后悔。
还好,还好,你还在,我的宝贝。
也只有你在了。
“娘娘只是有些郁结于心,动了胎气,待老臣开几帖药,自然不是问题。”御医开口,打断了她的思绪。
苏之婉回过神,点点头。
虽然她也会药理,但是会的大多都是歪门邪道,与孕妇相关的什么的,完全只知道个皮毛,这些还是交给专业人士来比较好。
贤妃一直坐在一旁,不曾说话,直到御医说完,看了眼,才开口,“娘娘······”
侍书一直是个乖觉的,见贤妃有话要和自家主子谈,便领着御医和暖阁奴婢,一同下去了。
一时之间,暖阁里只剩下苏之婉和贤妃二人。
这时,贤妃才又开口,“娘娘,这个孩子,恐怕,恐怕不能······”
苏之婉嘴唇有些微白,上扬起若有似无的笑意,脸上粉黛未施,看起来清丽而脆弱,打断了她的话,说,“恐怕什么?恐怕这个孩子不能要是吧?”
虽说苏之婉掌权也才十几天,可是就者短短几天时间,后宫前朝无一不见识到了眼前这个柔弱的端柔皇贵妃的狠辣手段,贤妃见状不好,一下子从软塌上滑了下去,双膝砸在黑耀地板上,听着声音就觉得疼,“娘娘恕罪,臣妾,臣妾只是为了您着想啊!”
如果不是她的母家周家一干老小的前程性命全压在她手上,这时候,贤妃可能会恐惧,但不会如此失态。
又听她道,“先帝已逝,新皇却还未登基,娘娘虽已掌握江山大权,可是朝臣中不乏有李氏江山愚忠,若是娘娘这时传出怀有身孕的消息,朝堂一定会再次掀起轩然大波,到时候,远在羌吴的太子殿下定然会得到消息,这对娘娘来说,十分不利啊!望娘娘三思!”
一个多月前,明景帝还在世,这些年他一直大病小病不断,也许是因为知道自己可能不久于人世,所以一点儿也没忘记浏览后宫花丛,况且,在明景帝薨逝之前,苏之婉意外的重获圣宠,甚至让明景帝将代表皇后的凤印都给了她,所以,在不知情的人看来,,苏之婉这胎必定是明景帝的无疑了!
苏之婉轻轻一笑,让她起来,“昨晚给太子递消息的暗卫已经去羌吴了,恐怕用不了几天就会知道了。”
“什么?!”贤妃大骇,“为什么?娘娘,你为什么不拦着······”
贤妃话没说完,突然止住了声,她突然想起自己多年之前滚过脑子的猜测,当时只觉荒谬无比,可是,现在,她不确定了······
苏之婉低眉垂首,隔着春日时新的料子,摸了摸还尚且平坦的腹部,嘴上挂着意味不明的笑容,“也许,用不了多久,他爹就回来了。”
今天早上醒来的时候,侍书说李承泽的暗卫已经带着她怀孕的消息离了宫,在吩咐追回的一瞬间,苏之婉犹豫了,也就是这一刻的犹豫,让她自己都恶心自己。
那时候,苏之婉突然就是想看看,她在李承泽心里不重要,甚至只是一个能说离开就离开的人,那么她肚子里的小家伙呢。
苏之婉想她自己可能又犯病了。
她从未想过自己竟然如此恶心,想着利用孩子来试探一个男人的真心。
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也永远找不回一颗不爱你的心。
这一刻,她从未有过的厌恶自己。
贤妃看着苏之婉哀伤的样子,良久不语。
几天后,羌吴的边关。
羌吴这场仗并不好打,李承泽很久没尝到火药的滋味了,硝烟漫天的感觉并不好受。
还好李承泽来了,否则这大明十万士兵将领恐怕都得折在这里头,到时候,大明可就真的风雨飘摇了,想来,坐在上面的她,位置也坐不安生。
李承泽身披金执锐,坐在空旷的校场边,喝了口烈酒,看着漫天的黄沙和泛着红晕的天际,如是想。
“殿下,这是宫里传来的急报!”军师递给了李承泽一份封的严严实实的密函。
李承泽并不在意,以为又是什么忠臣良将劝他回朝,以往,李承泽一律以羌吴战事为由给回绝了。
对他来说,大明的掌权人位置送给阿婉玩就是了,他从不在意,如果不是这次羌吴很久可能威胁到阿婉日后悠闲地生活,李承泽是不会出征的。
他已经让她等太久了。
李承泽接过密函,扫了一眼,猛地站了起来,脑子里只有一句话——端柔皇贵妃已有孕一个月有余!
军师看着李承泽失态的样子,试探性地问道,“难道是京城出了什么事?是皇贵妃娘娘?”
“是京城,是皇贵妃。”李承泽傻愣愣地笑了,“我要当爹了!”
“来人!让弟兄们收拾好在校场集合!早点收拾了羌吴那群狗崽子,早点回京!”李承泽扔掉酒壶,手里紧紧地攥着那封密函,对军师吩咐道。
军师是个眼尖的,瞄了一眼密函,看到了密函上的内容,虽然只有一两个字句,可是军师还是猜到了。
只是,为什么端柔皇贵妃有孕,殿下会如此失态?
难道是怕皇贵妃撕毁约定?
李承泽为了避人口舌,为了不让手底下的人对苏之婉产生敌意,对心腹的敷衍一直是互相有约定,这种说辞。
欸!不对!
刚才殿下说,要当爹了是怎么回事?
殿下这些年一直忙于战事,从未娶妻,连侍妾也不曾有过,怎么可能······
莫非——
军师猛地低头,似乎明白了什么······
李承泽拍拍他的肩膀,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样,没有说什么。
李承泽有远在京城的老婆和孩子作为动力,本来就被誉为战场杀神的他,更是所向披靡,俨然一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架势,羌吴有火药作为助力,李承泽直接就带来了明景帝在位时,自己偷偷训练的、只听从他一人命令的军火私兵,一下子战场的火力就被拉平了,甚至大明这边胜算更大一些。
“欸,军师,将军这些天是不是吃火药了,这么猛!”一个副将乘休息时间闲聊道。
军师:······你家娘子和孩子在等着你回家,你也会拼命。
军师很想着这么说,可是他不能,只是拍拍副将的肩,脸上露出那天黄昏校场上和李承泽惊人相似的笑容,“凯旋回家,你家娘子和孩子在家等你,你不急?”
副将似懂非懂,“噢······”
眼看着军师走远,他才一拍脑门,“不对啊,我还没成亲!哪来的老婆孩子?”
就这样,在李承泽拼了命的情况下,在苏之婉的肚子逐渐大了起来的时候,羌吴也要被灭了。
一个小小的国家,之前明景帝留着它只仁义,想在史记里留名仁君,可是没想到居然差点酿成这么大的祸事,以李承泽的性格,肯定是留不得了。
有火药在,灭个已经毫无反抗能力的小国家,只能说轻而易举。
李承泽不是明景帝,没那种当仁君的心思。
李承泽喘了口气,热汗划过小麦色的脸庞,顺着喉咙往下流入已经汗湿了的盔甲里,侧身用身后的浸满了鲜血而变得暗红色披风随意地擦拭了几下手里的精铁枪,枪杆也泛着暗红色,也是饮的血的缘故,只有枪头的锋刃泛着银色,十分锐利。
“吩咐下去,打理好战场就立刻班师回朝!”李承泽的语气有些兴奋。
军师默然:连一个庆功宴都等不了了吗?
往常打了胜仗之后,都会在当地先举办一个小小的庆功宴,等凯旋回京皇帝也会再举办一次大型的庆功宴。
当然,当地的小型庆功宴,没有论功行赏什么的,那是皇帝干的事,将军能干的,也就是多赐你几个花楼里的漂亮姑娘。
毕竟是素了这么久的汉子了,通常将军们对这些汉子心里想的弯弯绕绕还是明白的。
甚至家里有母老虎的,也就等着这一天,能尝尝鲜了。
殿下这个决定不知会惹得多少士兵心里不痛快了!
不过,军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立刻吩咐了下去,不出意料,不一会儿,营帐外就响起一片哀嚎。
李承泽嘿嘿一笑,老子都没有享受到温柔乡的待遇,你们这些崽子还想着漂亮姑娘?
军师进了营帐给李承泽教资料,看到他嘴角熟悉的笑,在心里摇摇头,猜,殿下可能又要不安分了。
上一次,班师回朝,就自己偷偷骑着马跑回了京城,一刻也赶不得的样子。
那时候,军师并不明白,心里还想着是不是因为事先知道羌吴会派人来暗杀元大将军和他,现在想来,自己想的太简单了。
哪里是为了时局?分明就是为了心上人!
果不其然,不出军师所料,当夜,帅帐里就不见了自家殿下的身影,马厩里的战马也少了一匹。
军师无奈,心想,自己是不是也该找个管家的了?
也许杨家姑娘就不错······
军师说的杨家姑娘,就是杨琦玉,在苏之婉身边养了一阵子的姑娘。
这次和李承泽一同出征,并没有掩饰她女人的身份。
一开始,周围的大老爷们儿还当她是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照顾,本朝并没有直接说明女子不得入军营参军,所以这些汉子也没有多少介意,再加上是端柔皇贵妃身边的养女,又是太子李承泽带来的姑娘,这些人就更不敢有过多言语了。
可是,汉子们照顾她,也要看人杨家姑娘愿不愿意,她自己都把自己当糙爷们儿使唤,逐渐地也和这些兵们打成一片。
能得到苏之婉赞叹的天赋,杨琦玉当然不是一般人,在军队的磨练中也逐渐找到了自己的定位,在军队里混的风生水起,也没有人敢造次,虽然没有宫里的风光无限、绫罗绸缎、锦衣玉食,但是却有后宫里没有的自由和惬意。
如果,当初叶潋应了苏之婉的招揽,也许她没有杨琦玉的风光,但是,至少不会失了本心。
她不招惹苏之婉,苏之婉又岂会对付她?
这时候的苏之婉在京城并不轻松,可以说,在一个月前,后宫传出端柔皇贵妃怀孕的消息开始,她就一直顶着各方压力。
一开始,苏家明显不想要这个孩子,想方设法把手伸到后宫来,伸到咸福宫,伸到养心殿,只为了弄死她肚子里的宝贝。
朝堂上太子留下的愚忠也开始一一发难,被太傅口中的交易安抚下来的老学究一个二个都开始躁动,他们不能弄死她肚子里的孩子,可是却想要她放权给先帝留下的几个辅臣,一时间,把她弄得心力交瘁,要不是身体底子打得好,恐怕,肚子里的孩子,早就化为血水没了,哪里还有如今健康的样子?
本来被打压下来的王家,却一反常态,特别体贴,特别关怀,就怕累着苏之婉,虽然,话里话外也有放权的意思,可是更多的还是照顾着她的身体,不让她动了胎气。
苏之婉头发丝想都清楚王家打的什么主意,无非就是想让苏家、苏之婉和太子旧部,三方打擂台,作为已经被苏之婉打压地翻不了身的王家,就企图乘这个时候,东山再起。
如果苏之婉的孩子真的是明景帝的,王家的打算也不是不可能成功。
可是,就在各方压力的没几天,苏之婉就私下约见了苏家家主,把肚子里孩子的身世告诉了她。
既然有现成的人来保驾护航,苏之婉也没必要费尽心力了。
当时苏家家主听到这个消息,和贤妃的反应差不多,有一瞬间的震悚,可是和贤妃的淡然接受不同的是,苏家家主,脸上瞬间涌上喜色。
其实在苏家看来,由苏之婉掌权只是权宜之计,他们心里真正想支持的还是正统李承泽,反正都是苏家的血脉,当然是支持正统来的稳妥一些。
可是,随着李承泽年龄逐渐增大,他也逐渐成长,身后支持的世家也逐渐变多,苏家家主想加强李承泽和苏家最好的办法就是嫁一个女儿过去,虽然有可能当不了太子妃,一个侧妃总是有的,只要留下了孩子,其他的一切都能细细谋划。
苏家家主正这样想着,苏之婉就突然送给了他这么个消息。
他能不高兴吗?
且不论设想中的苏家女儿嫁过去能否留下一男半女的问题,眼前就有一个现成的苏家血脉,也不用苏家再多费功夫了。
古代可没有不许近亲结婚的规定,虽然苏之婉和李承泽从血脉上来讲也不属于近亲。
有了苏家的保护,苏之婉也终究可以松了口气了。
权利还握在自己手里,朝事也更加轻松了。
这就是贤妃和苏家家主不同,一个手里的身家性命都握在自己手里,一个却要用利益来打动他。
到底是自己根基不深!
苏之婉叹了口气。
也许是怀了孕的关系,苏之婉的注意力全放在自己肚子里的小家伙身上,根本没注意到自己的寝宫里多了一个人,直到他从后面抱紧了苏之婉,她才感觉到。
他的身上散发着汗味和血腥味,浓重的呼吸打在苏之婉的脸上,让她颇为不舒服,但是她并没有挣扎,也没有说话。
这个人,她很熟悉,是她肚子里孩子的父亲,是她的、李承泽。
他似乎改不掉晚间来她寝宫的毛病了,从多年之前,到现在。
良久,苏之婉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很干涩,眼神里尽是复杂,“你来了,现在也只有孩子能把你唤回来了。”
李承泽小心地没有碰到她的肚子,将她转过身来,亲了亲她的额头,看着她的眼睛“这是因为他在你的肚子里,所以我才会喜欢他。”
苏之婉嗤笑,撇过头不再看他。
李承泽说是这个世上最了解苏之婉的人都不为过,看着她的表情,就明白她在想什么,“虽然,你有可能知道我此此去始末,可是我还是想告诉你。”
苏之婉抬起头,望着他,什么也没说,可是眉宇间看起来脆弱极了。
“当年我的承诺并没有变,我想亲手送你一个海清河晏的大明!”李承泽执起她的手,细细的手腕握在手里,带着几分虚幻的美,“虽然出征羌吴本不在我的意料之中,但是,我还是食言了······”
他的嘴一向很笨,不会说什么漂亮的话。
苏之婉终于爆发了,眼泪就这么直直地流了下来,大声哭喊道,“你就这么短短的一句食言就想打发我?李承泽你可知道我有很多次想和你再也不来往?!你混蛋!你知道吗?······”
苏之婉的声音变得很尖利,很刺耳,可是李承泽却松了口气。
他最怕的不是阿婉发脾气,最怕的是阿婉不理他,不再和他说话,甚至连看也不看他一眼。
如果到了那个地步,他知道,他和阿婉就真的完了。
苏之婉哭喊了一阵,想起这样的情绪波动对孩子不好,随性闭了闭眼睛,平复了心情,又转过身去,并不理那个混蛋!
李承泽走的时候还是春季,回来的时候就已经的夏天了。
夏天炎热,苏之婉并没有穿太多,就算是夜晚,也只披了件外衣,夜风一吹,竟有些渗入心底的寒意。
李承泽揽手,一把横抱起她的阿婉,轻声在她耳边道,“你先去床上躺着,我一会儿就来。”
苏之婉手顺着惯性揽上了他的脖子,但是并不理他。
两人就这么静默地一路走到了苏之婉柔软的大床前。
直到李承泽放下了她,替她掩好了薄被,才拉着他的衣袖,小声道,“你要去哪?”
李承泽笑着说,“下了战场我就一路紧赶慢赶回来,跑死了好几匹马,身上全是汗臭味儿和血腥味,不能熏坏了我的姑娘。”
说着俯下身在她额头留下轻吻。
苏之婉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半晌才回过神来,的确满身都是汗臭。
拢了拢身上的薄被,苏之婉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微笑,缓缓闭上了眼睛,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她似乎做了一个梦,梦里有她和她的阿泽,他们一起下过江南,听过秦淮小调,调笑得学过吴侬软语,住过几天农家小院,一起看过海,一起去过草原,天很蓝,云很轻,美妙的不可思议。
噢,手里还拉着一个小不点,听着他软软糯糯地叫自己娘亲······
最后,他们在一片白玉兰林里共度余生······
她想,她的病可能好了,只要有阿泽在。
恍惚间,苏之婉感觉到身旁床铺有些凹陷,问着熟悉的味道,苏之婉任由他拥抱自己,鼻息打在她的脖间,痒痒的,唇瓣上传来了片刻温热······
她知道这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