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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狼蛛的反应出乎卫绛意料之外,其实卫绛连苍云飞的面都没见着,怎么可能听他提及苍狼蛛呢?卫绛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上一世在花楼时,她有听说过苍云飞有个外室妇,此妇替他生过一男一女。至于这两个孩子叫什么?人在哪儿?没人知道。
卫绛猜想:或许苍狼蛛就是其中一个大的男娃子。
言多必失。卫绛担心被他看穿,故不敢详述,只点头“嗯、嗯”两声,算是回答。暗地里,她窥伺苍狼蛛神色,见他蹙眉,心里不由七上八下。
“算了。”苍狼蛛冷笑一声,低头把包裹里的衣物一件件取出来。
“那老头子怎么会提起我呢?他眼里只有秦王宝船,找了三十多年屁都没找到,还搭上所有人的命。你知道吗?人在海里犹如蝼蚁,稍有不慎就会丧命。在无极海深处,还有一种鱼,大如舰、疾如风。它一张嘴能咬去半边乌漕船,只要被它盯上,九死一生。”
苍狼蛛像是在说玩笑话,不过卫绛从他冰冷的声音里捕捉到一丝恐惧,她低头看向苍狼蛛的残脚,想起上次他把裤腿卷起时,里面的肉都像被狗啃过似的,参差不齐。于是她就问道:“那条鱼吃了你的脚吗?”
苍狼蛛像被人提筋,微微一怔,过许久,他才缓回神来。
“不是,那条鱼被我杀了,是另外一种怪物,有八条腿,腿尖上有个肉罩子,罩子里都是尖牙。怪物要吃人时,腿就从天而降,牢牢地把人罩在里面,然后一收、一鼓,这人就没了,底下只剩一滩血。”
卫绛听后打一激灵,鸡皮疙瘩都竖了起来,整个人就像立在寒冰之上,从脚底一路到头心。
话末,苍狼蛛垂眸抿唇,静默片刻后,缓声道:“苍云飞就是死在这怪物手上,下半身被怪物咬去了,不过他临死时仍惦记着秦王宝船,他希望我们这些有幸活下来的人,能继续去找那条被诅咒过的船。”
“大叔,别去找了!这么吓人的怪物,我以前连听都没听说过。人过去不是白白送命吗?命都没了,宝船有什么用呢。”
卫绛很实在。她经历过重生,更清楚生命可贵。人只要活着、只要能喘气,总能找到希望,这人死了,真是一点盼头都没了。
“你说得对,所以我侥幸逃脱后,一直苟活于世。捡过菜叶,与狗抢过食。直到有天我突然醒悟:这么活着有何意义,倒不如真去死。”
苍狼蛛冷冷哧笑,稍顿一会儿继续道:“不过有个丫头跑过来问‘愿不愿意和我走?’听完这话我就不想死了。”
苍狼蛛说话都是点到为指,他不会做出感激涕零状,也不会叹身世悲惨。他傲气,不求别人施舍,但他会记恩,谁待他好、谁帮过他,他会牢记一辈子。
卫绛捡走了他,就等于救活了他。虽然她是凭着上一世的记忆,无心插柳。
其实卫绛心里也清楚,若不是上辈子听过铁脚诸葛,她根本不会去在意地上乞丐。要知道在无极海,这种乞丐多得去了,大多都是折了手脚,不能再上船的人。
她没想到的是,自己只不过给了苍狼蛛几片瓦遮头、几碗饭裹腹,苍狼蛛竟然不惜揭穿身份帮她渡过难关,这样讲义气的好人,她怎么忍心同他玩弄心机?
不管苍狼蛛前世今生如何,眼下卫绛已把他视为卫家的人,器重他、尊敬他。
卫绛信誓旦旦,道:“大叔,你就安心住在这儿吧,别再回九重山了。虽说咱这里庙不大,但为你挡风遮雨定是足够了。”
说罢,卫绛咧嘴一笑,发自肺腑。
苍狼蛛不吭声,他转身弯腰衣物归放至柜子里,看样子是不打算走了。
能留住他,卫绛高兴。她知道靠钱靠权不长久,想要真正留住一个人,必须得靠心,而将心比心并非是一朝一夕的事。
卫绛不打算在苍狼蛛面前玩心眼了,她觉得这是在污辱他,但她也不会告诉他重生的事,世上总有些秘密得自个儿留着。
卫绛在苍狼蛛房里坐了小会儿后,打算回房歇息去。一出门就听到欢声笑语,那伙刚从海上归来的水手船工正成群结队要去逛窑子。
食、色、性、也,对于男人呀,卫绛早就看穿了,她不由自主想到平安,猜想他会不会也与那些糙汉一样,将来找三妻四妾,天天给她气受。
哼!他敢!卫绛握起小拳头,磨牙霍霍,心里已经盘算好一百种不重样的手段,保证整得他服服贴贴。
说曹操曹操到。正当卫绛想着平安时,他就敲打起她的窗户。外头天色已暗,他这个时候来显然不合适,不过卫绛想起先前在西院,他见到墨华和她就跑了,想必心里正不痛快。
卫绛思忖半晌,还是把窗户打开了。平安轻巧地从树上跃窗而入,犹如微风拂过。
“你刚才去哪儿了?我等了你半天。”
一落地,平安就不开心地抱怨,像似卫绛做了错事,他非要数落几句。
他三番四次如此不讲理,卫绛有些恼了,她不知以前的平安去了哪儿,她只看到一个满腔占有欲的怪胎。
“我去找铁脚大叔聊天了。”
卫绛心有不悦,但还是回答了他。哪知平安更为气恼,接二连三炮轰道:“你去他那儿干嘛?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被人看见要唠叨的。你要去也得叫上我呀,万一他对你动手动脚,我也能保护你。”
平安的关心,眼下成了啰嗦。卫绛觉得他在步步紧逼,简直让人受不了。
这几日他们吵得够多了,卫绛不想再与他争执,于是便打起哈欠,装出疲惫的模样,道:“我累了,这事能不能明天再说?”
“不行!”平安词严色厉。“你瞒着我到别的男人房里去就是不对,你还和我打马虎眼。”
还没嫁给他,他已经把她视作所有物。卫绛被他彻底激怒,不由拍起桌子喝斥道:“你别无理取闹!你受不了你这样!”
这一记怒骂,把平安骂醒了。他顺眉低目,不敢看她,连呼吸也变得小心翼翼。
平安嚅嗫道:“我是想让你知道我的心意,我怕你和别人走,我更怕你不要我……”
话说到最后,成了无力的乞求。他在求她,以一个将要被抛弃人的身份求她。然而卫绛根本没想过抛弃,既然她选中平安,她就会安安心心对他好,为何他不明白呢?
卫绛软了心肠,也软了口吻。
“平安,你要我说几次你才会信呢。”说着,她走上前拉住他的手,嫣然一笑。
“我不会不要你,往后我还怕你不要我,去找狐狸精、蜘蛛精过来气我!哼,不过我已经想好了,到时只要她们敢来,我就敢扒她们的皮。”
说着,她抬眸瞥他一眼。“连你的皮也一块儿扒。”
听了这话,平安蹙起眉头哭笑不得,他急忙澄清道:“有你在,我怎么会去找狐狸精、蜘蛛精?眼下,我倒看见狐狸精、蜘蛛精在找你。答应我,再也不理他们。”
平安很没信心,低估自己在卫绛心里的位置。卫绛被他逼得没法子,只好点头答应了。
“好,不理他们了。那你也别无理取闹,再这样我真的受不了啦!”
得到卫绛保证,平安终于笑逐颜开,满意地点点头。他伸手把她抱在怀里,力气大得似要将她揉到心肝里去。
“阿绛,我和他们不一样,只有我对你是真心真意,不像他们别有所图。阿绛,你一定不要背叛我,背叛就等于杀了我,我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何种疯狂的事来。”
平安语气轻柔,话尾还夹了丝笑,可卫绛却觉得毛骨悚然,浑身都不舒服。
“平安,你能不能变回以前的模样?我还是喜欢以前的你,腼腆青涩,偶尔忧郁的你。”
平安似乎没听明白,反问道:“我和以前有不一样吗?我还是我呀,变得人怕是你吧。”
卫绛无言以对,本是对他敞开的心扉,不知不觉中翕上了。她蓦然想起墨华曾说过的:“这个人你不能信。”
记得以前她曾问过杨二爷:平安是怎么来的。杨二爷说是在街上捡的,养他在卫家就当养条狗好了。
杨二爷待平安不好,时常打骂他,还经常不给饭吃。平安本来胆子就小,经他蹂虐更加软弱,之后性子太内向,也不讨卫千总喜欢。
平安是个可怜孩子,卫绛选他也有几分怜惜之意。她知道他根不坏,不过这般痴缠,实在有些吓人。
卫绛开始害怕了。送走平安之后,她思量了很久,眼下她需要一个可以完全信得过的人,而这人竟然成了她的牢笼,想把她困在内。
卫绛纠结且为难,再深想,或许平安是没有安全感,只要她再三向他保证自己一片真心,或许他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卫绛摇摆不定,想到与自己青梅竹马的少年郎日渐怪异,她心里也不好受。
时隔五日,卫绛从卫千总那里听来一则消息,说是郑老爷子马上就到七十大寿,他们正在筹备寿礼。
提到郑老爷子大寿,卫绛只觉得耳熟。她连忙回到房里翻出两本册子,找到与郑老爷子相关的事,其中一条她特意加过批注,是重中之重。
卫绛兴奋,连忙把册子合起,想告诉卫千总,有件“寿礼”定合郑老爷子心意。不过还没出房门,她就犹豫了,这“礼”太重,不能让别人知道,想来想去还是自己亲自出马就为稳妥。
卫绛拿定主意,准备单枪匹马去找“寿礼”,可是她没想到这件事竟然成了命运的分水岭。
她、平安、墨华……三个人的分水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