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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氏狠狠训斥了小闺女一顿。
姜小娥靠在炕头低着头,崴伤的一只脚已经离开了绣鞋,正半褪下素白袜子露出里面红肿的脚踝,小心翼翼地搁在炕上。姜岩是亲哥哥,便未回避,一直在边上守着。安大是姐夫,不得不避嫌,急请来村上的土郎中后,便退到门外站着。
陶氏训归训,心里还是心疼的很。
待土郎中离开后,到底摸了摸小闺女的脑袋,缓和道:“娘也不是无故训斥你,无非是恐你年小不谙世事在外生出意外。跟谁去不好偏跟着个刚见过两面的去,你要真是闲得发慌了,你哥哥又不是摆设,大可让你哥哥带你出门走走,不比跟个外人去强上太多?”
姜小娥双眼里含着泪泡,眼看就要夺眶而出,她偏又强行忍住了不让它掉下来,瓮声瓮气地回道:“我未想这般多,只想着马姐姐比我熟悉此地,又见她得闲,便央了她带我出门儿。”她不敢与她娘道实话,怕她娘听了更要骂她。
陶氏正为她崴伤的脚踝推油按摩,姜小娥疼的连连哀叫出声,陶氏全当未闻见,手上力道不减反增。姜小娥委屈不已,含着眼泪望向一旁的哥哥,就见素来疼爱自己的哥哥也是一副黑沉面孔,她向他求救竟也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
晓得这是真惹得亲人生气了,她也就不敢再叫,紧紧.咬住唇瓣强忍着痛意。
陶氏不时拿眼瞧她,见她小脸儿惨白,手上不免就放轻了力道,嘴里却照旧没好气儿:“便是疼也得给我忍着,哪个叫你无事就爱乱跑,该!”
姜小娥不理她,垂着头闷不吭声的。
模样还怪可怜的,心有不忍,姜岩便近前两步冷声问她:“当真是你自个崴的?眼下若不照实回话,日后便甭想再出门。”
已经这般可怜了,还吓唬她做甚?陶氏首先拿眼儿瞪一瞪儿子,嘴上到底没开口阻止,她也是很想知道。
“是我自个崴着的。”姜小娥点点头,声音呐呐,“不关马姐姐的事儿,哥哥又不是没看见,是她背我回来的。若不然眼下我哪能在这里,必是还在路上……没准儿这脚早也要坏了。”
她虽不喜欢小马氏,但一码事儿归一码事儿,不久前确实是承了她的情,便是心里不待见她,也不能为着偏见而冤枉诬蔑了她。
陶氏止住还待发问的儿子,手上将土郎中开的粉药兑着消肿祛瘀油调至成糊状,均匀地涂抹在她红肿起来的脚踝处后,方用白布缠上几层包扎起来。嘴上又问:“可觉着好过些了?”
姜小娥点点头,方才被娘几番按.揉还很是火辣辣疼了一阵,这个时间刺痛感渐消,比方才不知要松快多少倍。想着娘虽是训了她,但心里必是极疼她的,一时也就忘了方才的委屈,仰着小脸娇唤她一声:“娘……”
陶氏又将脸拉下来,不理她。
姜小娥扯扯她娘的衣袖,又去喊哥哥。一声不应,她便喊二声、三声……待到前后喊了五六声哥哥后,姜岩方冷着面勉强应下来。
她这才笑出来,撅着嘴去问她娘何时能用饭,她现下已经饿了。
“哪个叫你用饭时无个正形,现下在外做客,怎好催主人家早些开饭。”陶氏恼地轻戳一戳她的眉心,到底怕爱女饿坏身子,便又无奈着道,“一会子问问你姐姐,让你姐姐去跟你姐夫说声看看。”
“不吃饭也行,看可能送碟点心过来,填填肚子也是好的。”
她这话音虽说不大,但姜岚就在内间榻上,娘与弟妹皆在外间,几个人的动静她也是能够听个大概。遂当即就喊了丈夫进来,让他准备些新鲜可口的点心送过来。
待丈夫离开后,又是将她娘喊了进屋:“嫃儿脚上既崴了,那便不宜走动,今日便都宿下来,不需再去叨唠外祖母了。娘与阿岩若是急着回去也不打紧,大可将嫃儿留在我这处住几日养脚伤,待一好便传信让阿岩来接就是。”
陶氏闻言,几乎不作多想便是回绝:“这哪儿能成,你自个都在榻上躺着落不得地,再来个嫃儿岂不是更加添了乱。再者,她那也只是脚崴了,算不得大伤,敷了药歇一晚上大抵也就轻松了。倘若真不能落地走动,不还有你弟弟在吗?让他背着就行了。”
“娘这是舍不得嫃儿吧?”姜岚打趣儿道,“得得得,女儿不跟您抢妹妹,只今晚不宜走动,便歇在这里吧。”
陶氏刚要点头,外头便传进一道稍显稚嫩的男音,他语气兴奋地喊道:“大姐,娘派我来接你们啦!”
陶氏正是吃惊,边上大闺女儿便已经笑了出来:“哟,这是小舅来了。我这身子不便,娘便先出去见见他吧,不必顾我。”
陶氏出了内间,就见到她那比自个小上二十多岁,与自家小闺女儿年岁相仿的弟弟。她笑问道:“阿勇来了,来前跟娘可打过招呼?一个人来的?”
陶氏全没将他当作是弟弟,倒把他当个小辈似的疼宠爱护。说来陶氏这弟弟也是命中该属她老陶家的,陶老娘生下她与妹妹后,一二十多年不曾再有消息,哪料竟在过了四十岁的大关后,突地就传出有孕。
这消息一出,便将陶老爷子臊的几日不敢出门儿,直呼不敢出门见人了,怕要叫人笑话死去。
反观陶老娘却神气自在的很,非但不学陶老爷子搁屋里躲着藏着,还日日在外头现,今日自东家来至西家,明日又自北家去了南家,未过个半日,不光本村,便是周边几个邻村上的人皆晓得她老蚌怀珠,得了身孕!
这还不算,同年陶氏亦有了第三胎,娘俩儿竟赶到一块儿去了。这下可了不得了,陶老爷子更是躲屋里不出门见人了,一会子又是骂老妻,一会子又是怨闺女儿,闹到最后还是晓得更该责怪自己。
便待在家里再少出声,日日受陶老娘数落谩骂,骂他没个屁用,她这孩子又不是跟哪个野汉子怀上的,倒是害个什么臊!恁般丢人现眼,倘若再这般不识趣儿,日后就不叫孩子喊他爹!
陶老爷子得了警告,便再不敢在暗地里嘀嘀咕咕,后头久而久之,日日听陶老娘在耳旁念的习惯了,道是她有感觉,这胎准儿是个儿子。陶老爷子起先还不信,一旦听的次数多了,也就信以为真,跟着陶老娘爱起来,再少为着脸面而故作不喜。
待到陶老娘十月怀胎生下个大胖小子时,可把陶老爷子乐坏了。
哪里还能去管年纪都可作他祖父一事,是日日把个稚子抱怀里,怎么也爱不能够。养到如今这样大了,两个老人家全是当作命.根子在养,陶氏与陶姨母亦是将这幼弟当作自个儿子一般看待,对他的疼爱不比两个老人家差上多少。
陶小舅只比姜小娥长上俩月而已,他素来就喜欢这个外甥女,进房先喊过姐姐,便往炕边凑过去看她。眼下听大姐问话,自老实回道:“打过招呼了,就是娘派我来的,说是一会子天要暗下来,早些过去路上也好走一些。”
依陶老娘嘴毒性辣的脾气,自然不会道出这般得体的话来,陶小舅不过是将他娘的话美化了一番,再道出来给姐姐听。
陶氏要是还猜不透,那便不配为陶老娘的亲闺女儿。她想一想,便是应下来,对着幼弟道:“阿勇先到外头候着,待大姐向亲家告个辞方来。”
陶小舅自是点头应下,只他没到屋外去等,而是就在炕边守着外甥女儿。不时还问她脚上可疼,还想不想吃糕点茶水。
姜小娥也喜欢这个小舅,小时二人总在一块儿玩,还是近两年来都长大了,这才少在一处作耍。
“俩月前你过生日,我本是要去的,只当时雨大不好进城,这才没去成。嫃丫头不会怪罪舅舅吧?”陶老娘便喊她作嫃丫头,陶小舅日日跟他娘在一处,自将这称呼学来,头回喊时还闹出不少笑话,姜小娥起先亦是不愿,后头眼看无法阻止,便就慢慢接受下来。
姜小娥摇摇脑袋:“此事怨不得小舅,谁让那日忽地就降了雨,乡下道路崎岖坎坷,小舅要是来了,我还得担着心,不来倒省下不少的事儿。”
陶小舅放心下来,又是与她道:“嫃丫头想还不知,过不久舅舅亦要去县城了,过去念书,跟着钟家外甥一道。”
“当真?”姜小娥吃惊,“怎地没听着半点儿风声?难不成是临时定下的主意?”
陶小舅皱了皱眉头,心想许又是娘的不对,进县城也没去大姐家里走一趟,他若照实说出来,只怕还要惹得嫃丫头多心。当下只好含糊着道:“也是刚定下不久的事儿,正想着等你们这回家来了再告诉。再者,并不是什么好事儿。”
他故意这般说笑。
姜小娥自然不知他的顾忌,当下闻言就劝道:“读书是好事儿,钟表哥自幼聪颖,小舅既得了这样好的机会,便该好生珍惜着才是。不该像现下这般,不将读书当一回事儿。”
她说着就不免在心里叹气,想着自己的哥哥还在码头上风吹日晒,都是为着养家,不如小舅这般快活,更加不比钟家表哥那般养尊处优,家底良好。只这般一想,她心里便更是难过。
不久后,娘与哥哥回来,再与姐姐告了辞后,姜小娥便又由着哥哥抱起来。安大一路相送直至陶家村村口时,方告别离开。
入了陶家村,一路上不乏有相熟的村民拉着陶氏说话,见姜家大郎抱着妹妹一个个都是不解。为着不叫人胡诌,逢人问一句陶氏便不厌其烦地解释一遍,一听是崴了脚,对方也就没了话说。
姜小娥抱着哥哥的脖颈,一路上都没说话,一直在想着方才之事。
这个时候见娘还被人拉着叙旧,她不禁将脑袋往哥哥颈窝处挨得更近,仰着脸小声开了口道:“哥哥,咱们将差事辞了吧,哥哥回家念书,还能教一教我,我现下好多字都不认得了……”
未想她突地问起这个,姜岩诧异一下,后低声道:“此事不急,哥哥自有打算。”见她嘟了小嘴,姜岩方又低头道,“并不骗你,哥哥还想着让嫃儿做上千金小姐,如何会不辞?”
“千金小姐?”姜小娥吃惊地瞪大眼睛。
姜岩难得浅浅笑一下:“嗯,千金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