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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陶家在村正中,一路上走走停停,待到挨家挨户皆点了灯时,几人方才到达陶家。
陶家人口简单,两个闺女儿都是出嫁多年,现今家里也就只有陶老爷子、陶老娘与陶小舅三个在住,旁的就再无他人。陶家不比安家宽敞,目下只是个二进的院子,篱笆院墙亦是上了些岁数,略显陈旧。
此时陶老娘刚收拾好一桌子饭菜,自灶下出来。听着门外传来的动静后,她便一面往院门儿上去,一面顺手在围裙上揩了把油,略整了整头面,迎面才碰上几人。
陶氏几个先是向她老人家见了礼,后才一道入得屋内。坐在堂屋里正吃茶的陶老爷子,亦是刚刚闻见动静,正摸到拐杖准备起身时,几人便已经进屋。
陶老爷子年轻时是村里村外出了名儿的俊俏小哥儿,当日就因这一张脸不知迷倒多少姑娘家,陶老娘自然也不例外。偏他不光人长得俊俏,脾气亦是难有的温顺老实,待人待事皆是温良好性儿,与旁的庄稼汉子一作比较,立刻便显出不同来。
只到底是金无足赤,人无完人。陶老爷子哪处都好,唯有一处不能如意,那便是天生个头小,于身形上吃了个大亏。与同龄的老婆子相比已是相差无几,更别逞与个头高大的陶老娘相比了,至今还比她矮了一个头不止。
他年轻时也曾为此心生过怨念,后头随着年岁大了,此事也就慢慢释怀下来。时至今日自不用多说,已是半截身子入黄土的人了,早已想开看开,全不当做一回事儿了。
几个外孙儿中,陶老爷子最疼爱大外孙儿姜岩,因此听他喊过外祖父后,便起来欢喜地拍拍他的肩:“阿岩是每来一回,面上便要比上一回黑上不少。”刚道完,就又是看向他怀里的丫头,笑问,“嫃丫头这是怎地了?这样大了竟还要哥哥抱着?”
他祖孙二人感情不错,因此姜岩亦十分尊敬他老人家,恭敬回道:“不久前跟着出去走动,崴着了脚。”
陶老爷子吃了一惊,皱眉道:“请郎中看过没有?脚伤可不是小事,若是没,现下便让阿勇立刻去请。”
“已是看过了。”姜小娥抱着哥哥的脖颈,自个小声回答,“不怎样疼了,让外祖父操心了。”
“瞧过就好,瞧过才放心。”陶老爷子坐回椅上,又是对着老婆子道,“咱们家不是还有两支消肿祛瘀的好药,拿出来给嫃丫头抹一抹,这姑娘家家的,伤了脚到底不好。”
陶老娘正与闺女儿说着话,闻言不禁扭过头来道:“说你岁数大了脑袋不灵光你偏还不信,那两支好药哪里还有,不是早叫你败没了?那是老二上回回来时给带的好药,若还想再得,便要等了她再回来。”
陶老爷子心中不信,起身就要进房里去翻寻,陶老娘便又在身后喊他:“做甚去呢?当我诓你不成?不过两支膏药我还能收了藏了?”陶老娘臭着张脸,话罢又是使唤儿子,“去房里拿些碎钱,自孔郎中家里现买支回来,给你外甥女儿抹脚用。”
“阿勇快回来。”陶氏一直在边上听着,见幼弟拔腿儿就要跑开了,她便忙止住他,“方才在安家便请郎中瞧过,现已上了药,已无大碍,爹娘放心就是。”
陶小舅停下来,看着他娘。
陶老娘便道:“好了好了甭去了。你大姐既说无事那便是无事,现下开饭罢,阿岩手上不得空,你便去将炉上温好的汤端来。”吩咐完,又是看着大外孙道,“干立在那里做甚,将人放到椅上就是,你还能一直抱着她呀?”
陶老娘这人,嘴毒泼辣那是十里八乡都知道的事儿,素日里在村上就无甚好人缘,她也不为此烦愁,反而是变本加厉照旧我行我素起来。这般多年下来,除了些个当面见了惧她,暗地里背着人了喜欢骂她的外,倒还难得有两个看清她本性不恶,愿意同她深交的。
比不得丈夫长得白皙俊俏,陶老娘那是天生的女强人,她块头大不说,面盘亦不秀气。宽额高鼻方脸盘,面上若不带笑便自成一副凶恶刻薄相,长相上与陶老爷子相比,那可不是差了一星半点儿。
幸好两个闺女模样皆肖其父,未遗传她这普通长相,可偏偏命根子一样的幺子,却不似他两个姐姐那般好运,倒霉的遗传了她的长相。好在这人都是有长短有优缺,儿子长相上虽普通了点,但胜在个头上随了她,而今一十有三,与之同龄人相比都要长出一截。
陶老娘天生不是个软和人,自更说不来软和话,既是一家子人,那便早也将她的脾性摸透。因此她方才之话虽不客气,但做小辈的也不好与她见气,更何况便是真的与她见了气,吃亏的还是自己。
陶氏闻言,亦让儿子将闺女放下来。
姜岩应言,却不直接放在椅上,而是入了西边一间次间,将妹妹小心地放到了炕上。
陶老娘见此,便不免在后头阴阳怪气儿地道:“瞧咱们岩哥儿,真是把妹妹比作心尖子在疼宠,这椅上就坐不得啊?偏得抱到炕上去坐,离得那样远是不吃饭了?”
“你就少说两句,这脚上伤了就得时刻照看着,坐椅上能把脚摆到哪去?摆地上?”大闺女儿难得回来一回,陶老爷子正是开心时候,见不得陶老娘又犯老毛病,罕有的硬气道,“我看阿岩是心细晓得照顾人,未做错,一会子把饭摆到炕几上去吃就是。”
陶老娘是个典型的重男轻女型长辈,几个外孙儿中,要论最喜欢的是钟家大外孙,若论最不喜的那便是姜家的小外孙女儿了。也不知这是为何,许是她生来就是个强势的性子,从未有过娇娇弱弱的时候,这才很是看不惯姜家这个娇滴滴的小外孙女儿。
姜小娥亦是晓得自个不讨外祖母喜欢,她也不吭声,越吭声就越是做错。哥哥把她抱到炕上后,她便将身子歪在炕头,脚上虽没一开始那般钻心的疼了,但到底是个细皮嫩肉的小姑娘,自小也没遭过什么大病痛,甫一崴伤了脚,自然有些受不住。
今日赶早来的乡下,山道上颠颠簸簸不说,竟还又崴伤了脚。平日在家时皆有歇中觉的习惯,现下已经天暗下来,小姑娘折腾了一日,早也有些困乏了,倒在炕头便是一副恹恹模样。
陶老娘受了丈夫斥,很有些觉着失了脸面,她还待再驳回两句,陶氏便急着把话岔开,对着幼弟道:“阿勇去扶爹,时辰不早了,早用饭早歇息,明早还需赶路回去。”
“这样急做甚?难得回来一趟,少说还要再多留两日。”陶老爷子由着幼子将自己扶坐到位上,捻起竹筷子,看着大闺女儿道,“嫃丫头脚上还伤着,怕不能急着赶路,留下来养个两日才是正事,正好你爹我与大外孙长久不见,倒又想去那河边钓一钓鱼了。”
陶老爷子笑说,很与大外孙有些感情,喜欢带着他出门作耍。
几个在桌前坐下,陶氏早已经盛了饭,夹了几筷子菜于小碟中,拿过去摆炕几上让闺女儿自个吃。这时刚一回来坐下,就听见老爹这话。她笑笑:“阿岩还有差事,想是不能长留,待日后将差事辞了,女儿定让他回来好好陪陪爹。”
陶老爷子亦笑,看着身旁已经很有男子汉气概的大外孙道:“阿岩是个好的,日后定会出息。目下年纪也不小了,还是赶早讨个媳妇儿家来孝顺你娘才是正经事。”
这话陶老娘亦是难得赞同道:“你外祖父这话说的不错,眼瞅着都这样大了,再不讨媳妇便说不过去。”
又是对着大闺女儿道:“我看隔村的王家大闺女就很不错,如今也才二八年华,就已经能持家赚钱。针线上那是相当的好,前儿不久镇上的绣庄老板还亲自来雇她,要她跟去庄里做事。她因要在家中带弟弟妹妹,就没肯,只当这好事儿要黄了,谁知那绣庄老板竟肯她在家里做绣活,出手更是大方,随随便便就是十两银子,阔气的很。”
说完,就是对着大外孙作推荐:“岩哥儿要是肯,外祖母管保给你娶回来,这事儿上头你是稳赚不赔,那王家现下是门槛都叫人踏破了,他家的闺女儿香得很。”看看大外孙英俊硬朗的长相,陶老娘就更有信心,“咱家岩哥儿长得英俊,不信迷不倒她,再是能干也是一大姑娘,见了英俊哥儿,必然也要乱了心神。”
陶老娘是越说越离谱,陶氏面上都叫她说的臊起来。反观姜岩,却仍旧一副寻常脸色,他道:“婚姻大事,一是讲究门当户对,二是要看有无夫妻缘分。目下外孙还欲再等等,暂且不劳外祖母费心了。”
看出不愿,陶老娘便很是不悦,她不好对着大外孙子撒气,便把这气转到闺女身上:“乡下姑娘怎地了?你自个不也是乡下出身的,我看岩哥儿就是嫌她粗糙,比不得县城里的姑娘娇嫩,日后总是要后悔的。”
陶老娘又是拉下脸来。
陶氏很是无言,看一眼她爹,陶老爷子乐意接腔道:“好了好了,用饭时间哪来这样多的话说。”又是想着使唤幼子,“阿岩难得来一回,阿勇去房里拿了碎钱到村口李大伯家中打二两酒来,今日让我爷孙二人好好畅饮一回。”
“停住!”陶老娘连忙喊住儿子,嘴上亦是骂骂咧咧,“吃吃吃,你就晓得吃!前不久大夫刚开的药还未吃完,现下是好了伤疤你便忘了疼,回头又给吃出病来可怎地办?阿勇回来,不准听你爹的,坐下用饭!”
陶小舅摸摸鼻子,看一眼他爹,又看一眼姐姐与外甥,很是无奈地坐了下来,止不住在心里默默叹了声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