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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小娥心中又羞又怕,立在一边儿正低着头反复绞手帕时,耳边便传来脚步声,旋即跟前就出现一双弹墨靴子。他这般一靠近,她整个人就更是紧张,心口正砰砰乱跳时,发间就是一沉。
愣了一下,待他手上离开后,她才伸手去摸。便身旁没有镜子,她也是能一下摸得出是何物,竟是一朵绢花儿,光自手感上来看就知不是俗物。她微微抬头:“表哥?”
“昨日在铺上瞧见,觉着好看,便想着送给嫃儿戴。”钟远道。
姜小娥面上愈发红了起来,有些羞怯地睁大水眸看向他:“可,可娘说了,不能再让表哥为我破费……”娘还说,便是亲表哥,也要注意男女之防,不可私下里过多的收他的东西。
钟远默了片刻,并没有顺话接下去,而是低声问她:“嫃儿不喜欢?若是不喜,往后便……”
“喜欢。”不等他将话说完,姜小娥就急着脱口而出,末了,声音又低下去,嗫喏道,“喜欢的,只是怕娘……”
“喜欢就成。”钟远打断她,手上轻揉一下她的发顶,又道,“至于姨母那处,嫃儿大可说是阿葭给的,不必照实回话。”
她仍旧有些犹豫:“可……”
“听话。”
“噢……”
点完头,她就懊恼起来,自己为何要这般听表哥的话?
正是苦恼着,阿葭便回来了。她二人手上并未提灯,因此姜小娥便觉着奇怪,问她:“阿葭与小舅是去了哪处?方才我一回头就不见人影儿,还当你二人是去买灯,怎地现下手上是空的……”
钟葭嘻嘻笑着没有作答,在她跟前转了一圈儿,眼睛一直盯着她发间忽然多出的一朵绢花儿看,把个姜小娥看得心房跳得更快,直悔方才没及时摘下来,让她瞧了个正着。
不比姑娘家心细眼尖,陶小舅自没发觉,听外甥女问,直接便答:“还不得怨葭丫头,方才吵着要再去买灯,结果到了村口又不要了,这才一去一回的,白跑了几回路。”
姜小娥点头“噢”一声,钟葭刚逮着机会要问她这朵花儿的来历时,钟远便已经道:“时候不早了,回去罢。”
大哥一出声,便害得钟葭没问成,待到路上再想要问时,那朵花便不见了踪影儿。她一时便更觉古怪,低声问她:“阿嫃,你发上方才还别的那朵花儿哪去了?”
“啊?”姜小娥佯作不知,抬手摸了摸头发,摸到那朵红色的海棠花儿,“在啊,这不就是?”
“不对!”钟葭摇头,更是将她脑袋偏过来去看另一面,亦是没有,不禁就是瞪眼道,“方才我还瞧见了,是一朵水芙蓉。我原本还想问你是在哪处折的来着,后一想不对,这东西娇贵,河岸边定是长不出来,只能是朵真假难分的绢花儿。你现下就说说,这花儿是哪处来的?”
“你瞧错了吧?我今日就戴的一朵绢花儿,没戴甚么水芙蓉。”她决心不承认,说完就急着转开话题,“别说了,待到了外祖家中再说。”
钟葭见她这般,就更是怀疑:“难不成是我看花了眼儿?”说着,转转眼珠子,又作势要去搜她的身,“定不是这般,待我搜搜看……”
姜小娥轻呼着要躲开她,二人正扭成一团,前边两步外的钟远与陶小舅便回头看过来。她二人立时就分开,才刚站好,便看见表哥皱眉道:“紧着跟上,回去再闹。”
她两个再不敢闹,便话也不敢说了,紧跟二人身后。
到了外祖家里,自免不了挨一顿训。
陶老爷子心疼不过,难得硬气地吼了两句,陶老娘这才消停,只脸色仍旧不好看。待近就寝时,陶老娘道:“嫃丫头跟着她娘睡,葭丫头便到外祖母房里来,岩哥儿与远哥儿便在你们小舅东厢房的次间宿下。”
姜小娥点头应下,姜岩与钟远自也没有意见,倒是钟葭不肯了:“我要与阿嫃睡一起!就让姨母去外祖母房中宿吧。”
陶老娘脸色更差:“你表姐离不开她娘,便这么说定了,现下就去洗漱,洗毕了便歇息,时辰不早了。”
钟葭仍不肯:“让姨母留下就是,我三人一道睡。”
陶老娘脸色一下子更臭了,陶老爷子只好无奈岔话道:“孩子们喜欢在一块儿,你说你逼人家做甚?就这般决定了,葭丫头与嫃丫头睡一起,至于你姨母睡哪处儿,便都随她。”
钟葭这才笑着挽住小表姐的手,姜小娥则只看着听着,未说话。
见老娘气得不行,陶氏过了一会儿才道:“便让她们两个丫头宿一间,我睡在隔间就成。”说完,也没功夫再与老娘耗下去,对着几个小辈道,“都洗洗歇下,明儿个还需赶路。”
眼睁睁看着闺女与外孙走了,陶老娘才一下自椅上跳起来,指着老头子就是狠狠一通骂,泄完火气后,才呼哧呼哧地进房去。陶老爷子则碰了碰鼻子,先是摇头叹一声,后才拄着拐杖往自个房里去,歇下不提。
这厢小姐妹二人洗沐完毕后,便换上寝衣散了头发趴在榻上小声嘀咕。钟葭仍未忘记那朵绢花的事儿,又问:“阿嫃,方才我与小舅离开后,你都与大哥做了些甚么?”
姜小娥面上蓦地一红,好在下了帐子,帐外留的一只蜡烛光线偏暗弱,这才没让她发觉。她有些恼她地道:“你这话问的,自然是在原地等你二人回来,还能做些甚么?”
“那可不一定。”钟葭笑,凑近她一些,又拿手肘撞撞她,揶揄道,“自小我便觉大哥疼你的紧,有时更甚越过了我这个亲妹子,你说这是为何?可是他心中中意你,日后要把你娶进门儿做我嫂嫂?”
“你……”姜小娥语塞,羞愤到话也说不顺了,恼地一下推开她,翻过身子便背朝外面,不愿再搭理她。
屋里安静一会儿,钟葭就又伸手去摇她的肩头,继续逗趣儿她:“阿嫃莫恼,大哥心里怎么想我还摸不准儿,只我心中是中意你的。你虽柔弱可欺了点,不太适合管家理事,但谁让咱们是姐妹呢,关系自来便亲密。不论大哥心中中意你与否,你若真能做我嫂嫂的话,我是一万个喜欢。”
她这一席话道完,姜小娥方慢慢侧过身来,看着她认真道:“这话也是你说,若换作旁人说,我定要跟她翻脸。我知道你是在跟我说笑,但日后再别说这种话了,可好?”表哥虽好,但姨母一心想让他娶知县千金,她便心中中意他,也不好谈论这种话,更别逞论她现下自个都还迷糊着,尚不通情.事。
钟葭并不是个没有分寸的人,闻言便点头,只过了一会儿她又道:“这话既已经开了头,你不妨就跟我说说看,你心中可中意着我大哥?”
姜小娥原还抱着她的手臂准备睡了,未想闭眼前又听她这一问,气恼地再次翻过身,后不论她在耳边如何说,直至天亮睡醒前都没再理她一回。
回程路上,钟葭到底学乖不少,没再谈及自家大哥。姜小娥也就不计前嫌,没冷她多久,二人就又热乎在了一起。
待抵达县城,各回各家后,姜小娥方有空将表哥送她的水芙蓉绢花儿拿出来看。
她把它搁在镜台的匣子上,拿手托腮就这般静静看了一会儿,才伸手拿起来。手上边抚着花瓣,心里边在暗道:真是一朵真假难辨的花儿,若不仔细去看,还真与真的相差无几,想来价钱亦不会太低。
想到此处,她便慢慢咬住下唇,暗付又让表哥破费了,心下觉着很是过意不去。刚想完,她就又忆起表哥的话来,道是她喜欢就成,旁的都不需去多想。一时,便又欢喜起来。
过毕中秋,自然又恢复上课。
现今琴棋书画,规矩礼仪,女红,管家与看账都学过一些,近来皆在学习如何布置宴会,往来送礼上的学问。连着一些饮食禁忌,相冲相克,花草的分类,宝石玉器古董的鉴赏,衣料皮子的分辨,香料的讲究也在学习的范围之内。
逢雨日,早间姜岩将妹妹送至姨母家,便去到码头上当差。雨日船只不多,更少有人运输货物,因此便十分得闲,也不必在码头上走来晃去风吹雨淋,只管在小屋里坐着吃茶耗时间,不时来两只货船再出去看着人卸货装货即可。
姜岩的两个玩伴一个肖兵一个杨俊今日来寻他,他二人早前也曾在码头做事,当日与他一般都是卖苦力之人,起初几人还应扛货而生出意见打过狠架,许是真应了那句“不打不相识”的俗语,之后三人竟意外地成了兄弟。
肖兵粗人一个,浓眉大眼,长相身材皆属粗犷型;杨俊则人如其名,生得有几分俊俏,只身量不高,且又十分清瘦,少了几分男子汉的阳刚,多了几分女子才有的阴柔。
他二人早没在码头做事,一年前就合伙在北后街的小.胡同里开了间妓馆,廉价买了些半老徐娘进去撑门店,一年下来本儿是没亏,只银钱却也没赚多少。近来正计划着花大价收些姿色好的嫩雏来调.教,只资金上犯了难,这才想起再来问问他可愿入伙,一道赚钱。
姜岩让人送了茶进来,一没说拒绝,二没有同意,只说再等等,容他再慎重地考虑考虑。肖兵与杨俊也是知道他性子,来前也知他不会一下就点头,因此二人便不再提他入不入伙,只又说些生意上的事情,不时还要讨讨他的看法意见。
三人在屋里说话,屋外的雨亦是一直没停,反有着逐渐增强的架势。
顶上噼噼啪啪落着雨,江面上升起一层朦胧白雾,知县庄家的船只缓慢地行在江面上。
眼看就快到岸了,便有丫头掀起窗帘去看,看一眼后便又放下,回身与自家小姐道:“苍天保佑,总算是快靠岸了,这一路上小姐可遭了大罪,回头到了家里,定要好生歇养歇养才是。”
这丫头名唤琼珠,乃庄家小姐身边的贴身侍女。她家小姐是与夫人一道回京过中秋的,中秋节之前启的程,现今中秋一过,便赶着过来。去时还好,一路上也顺利,只回来时便逢雨日,一连下了几日的雨,庄小姐难免着了凉,现正病着。
“咳咳”庄明媛刚轻咳了两声,便由琼珠扶着来至窗边,掀起窗帘往外看一眼,便道:“这样大的雨,也不知父亲来没来,派个人到外头望一眼。”
琼珠给她倒了杯水来,正要派人去望时,船身忽地便是一个晃荡,吓得庄明媛手中茶盏都砸碎在地上。微微白了面:“快去看看,究竟是出了何事?”
琼珠立刻出了舱,迎面便碰上神色同样担忧的夫人,庄夫人急道:“明媛呢?快去把她扶出来!船头撞缺了一角,江水马上就要灌进来,得赶紧下船上岸!”
琼珠惊骇不已,连忙奔进去扶小姐,只她主仆二人还未出舱,人就已经被一阵巨晃给甩到舱壁上去。再想起来时,已经为时过晚,冰冷的江水已经满了上来,逐渐没过二人的小腿。
庄明媛发髻散乱,裙子也湿.了一半,一身的狼狈。她后脑被磕得生疼,手一摸竟还沾着血,人还在发懵,边上琼珠就已经“哇”地一声大哭出来:“小姐小姐,我的小姐!咱们是不是要死了啊!”
庄明媛总算清醒过来,拉着丫头刚跌跌撞撞来到船舱口时,一大股江水便气势汹汹地涌进来,她二人骇得不行,死死抓住门框才没有被江水冲进去。
庄家船只已经半沉进江里,大半的江水淹及膝盖,船夫早在船头被撞时不幸丧了命。现下是想靠岸也没法,几个家丁到底手生,试了无数回也靠不了岸。眼见船身就要沉了,夫人与小姐还在船上,只一想后果,在这深秋雨日里个个都急出一身冷汗。
庄明媛抓住她母亲的手,这时候早已顾不了其他,拼命地喊:“就无人会水吗!会水的赶紧下去拉船!这般耗着时辰是要大伙儿都在此等死送命吗!”
庄夫人亦发怒道:“该死的混账!要你们有何用!还不赶紧跳下去牵船!”她话一落,耳边就传来几声“扑通”先前试着靠岸的家丁大半跳了下去,只有个别不知是胆小怕送命还是不通水性的,仍留在船上。
庄夫人狠狠瞪着留下的几人,那几个先还不愿跳下去的,这时候也不得不跳下去牵船。眼见船在朝正确的方向靠近,不再在原地打转儿了,庄夫人方微微松一口气。
只她许是放心的太早,人力到底比不上江水的冲力,江水已经快淹及她母女与身后丫头仆妇的大腿根子,船身越来越沉,家丁们许是在江中筋疲力尽,船只竟又开始在原地打旋,大有离岸边越来越远的趋势。
众人脸色骤变,庄夫人面色发白,忽地怒喝道:“喊!给我大声的喊!让岸上的人都听见,兴许还有人来救……”这已经是最后的希望了,庄夫人紧紧抱住闺女,惊惧地跟着她一齐打颤。
姜岩正送他二人出来,迎面便撞见这样一幕,当即面色一沉,大喊一声“有船沉了,快来救人!”后,便不作片刻地犹豫,纵身一跃投入江中,迅速朝船边游去。
庄夫人见此,才让身后下人停下来。庄明媛则瞪大眼睛,目光紧紧追随着那个男子,见他浑身湿透的爬上船,看也不看她们一眼,就直接往驾驶舱去。不多时,船竟渐渐在朝岸边靠,庄夫人面露喜色,抱着闺女激动地一时落了泪。
一个晃动,船总算靠岸。
姜岩下了艞板,见那些女眷仍僵立在原地不动,不免愁眉喝道:“快些!船要沉了!”
众人被他喝醒,忙在没及腰际的江水中艰难行走。因船沉了一半,艞板便也有一半在水中,板上便要比往常时候湿.滑不少,庄明媛本就病着,经此一难早就身心力竭,连人都是让丫头半抱半拖着走,在经过艞板时,她脚下一个不稳,整个人便坠入了江中。
众人大骇,琼珠大哭:“小姐!小姐!我的小姐啊……”
庄夫人差点没晕过去,悲恸欲绝,就要跳下去时,却让身边嬷嬷给抱住:“夫人,使不得啊!”几人强拉硬拽将夫人弄上岸,庄夫人拼命挣扎:“明媛啊明媛!快救救我的明媛!快救救我的明媛……”庄夫人满面是泪,几乎要给他跪下来。
姜岩亦是一惊,他看一眼江中不断挣扎的女子,只好再次纵身跳入江中,朝她游去。
庄明媛只觉自己快死了,口鼻里灌入大量的江水,刺得她五脏六腑钢针穿透一般火辣辣的疼起来。眼前忽暗忽明,手脚软的再也使不出气力,心口只觉悲愤欲绝,便死也是死不瞑目。
正当她悲恸地想要等死时,腰间蓦地一紧,痛楚骤减,终于能够完整的喘息上一回,并且不再有那似尖刀一般的江水灌入口鼻耳中。腰间的臂膀箍的她太紧,以至她整个娇.躯都紧密无缝地贴上对方健硕的身躯。
耳边除了雨声、划水声,还有着他微微的喘息声。她暗自镇静一会儿,方艰难地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一张满是水渍的英俊脸庞。只看了一眼,她便再也支撑不住地一翻白眼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