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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聂凡尘看着谢辛,成人的模样更加俊朗无双,也美得更惊心动魄,奈何那双眼睛已不复昔日的神采飞扬,如今的谢辛,白衣翩翩,不近人情的。
“聂大哥,三十年前该是见过我的尸身了。”谢辛淡淡道,墨发散落在面庞边上,乌黑的眼睛谢谢一睨,一时间竟有点妖媚横生的感觉。
聂凡尘一晃神,可再一看,眼前只是个面容冷清的男子,哪里来的什么妖媚。
然而,该来的总是要来的,聂凡尘放下书卷,走到门前,继而撩起衣角。
堂堂王爷,平日背脊挺得笔直,如今再谢辛面前,他缓缓跪下,冲着青年磕了个响头。
“幼安,聂大哥对不起你!对不起谢老的栽培!”
元和宫大宴,昔日辅佐谢钰的四员猛将突然谋反,杀谢钰篡权,谢氏二十六口全被斩首,头颅挂于枝头,再一把火烧了。
此为五国争权末期,谢钰本该成为最后的霸主,然这四人捡了个空子,在最后这关键时刻虎口□□,相关知情者若非合作则被抹杀,他们两人掌文官,两人掌军队,早分好工,将消息抹的干净。
聂凡尘痛下杀手时,眼睛都红了。
“谢老……若养虎将是为飞鸟尽良弓藏,那何必将我们一路扶持起来?”昔日虎威将军痛苦难当,当聂乾海偷出了密旨,看到那斗大的“杀无赦”时,聂凡尘恨不得自己是个瞎子,眼不见心不乱的好!
他以为自己心都已经凉透了,可斩杀谢钰时,他还是一阵心痛。
谢钰教他行军打仗,封他为虎威将军,统领三军,定蛮夷骚扰,平他国进犯,一路厮杀才奠定了如今楚国这独当一面的局势。
可登基在即,谢钰却狡兔死走狗烹,竟要杀死他们。
喉咙被切开,谢钰张嘴想说什么,奈何伤及声带只能发出“咯咯”的呻、吟,随即殷红的血沫争先涌出。
聂凡尘跪在谢钰身边良久,为其抹上眼帘,再抬首,发现聂乾海就站在自己面前。
“还有两个人,”聂乾海俊朗的面容映着火光,明暗不定,口吻也是极冷漠的“不过,这两人人不足以为道,就交给我处理吧。”
聂凡尘满脑子都是自己不仁不义,害死恩师主上的悲痛,再来聂乾海干事素来我行我素不让他人看透,混乱的聂凡尘哪里品的出自家兄弟此话的含义。
“我当时若再清醒半点,断然不会把你留给聂乾海……我不敢来见你,可当知道你过得不好,急匆匆赶来要人时,你已经成了……”聂凡尘捂住脸,年逾花甲的人几乎是哭号着喊出这句话。
谢钰若真要杀了他们,那他们为自保而杀了主子,为保命而行动无可厚非……可幼安,幼安不该死的这么屈辱凄惨。
“往事已过,发生了就挽回不了什么了。”谢辛看着跪在地上的老者,此刻他面若常人,除了苍白了些,真看不出是个厉鬼,他从袖中取出一卷黄帛,丢在聂凡尘面前“不过有件事,你似乎弄错了。”
聂凡尘擦了擦眼睛捡起了那卷黄帛,摊开来,细细看了会,登时愣住,满眼全是难以置信。
“这是……”他看了看黄帛红印,又看了看谢辛。
“字你该是熟悉的,那玉玺的印你也该是熟悉的,这才是真密旨。”谢辛负手而立,冷眼瞧着惊愕的人“你太不了解你弟弟了。”
一时间,千丝万缕的线索统统被牵连起来,聂凡尘一身冷汗,顿悟,这当年的惨剧,实为某人一手酝酿的好戏!
“聂乾海,聂乾海……哎呀,我这个糊涂鬼!”聂凡尘痛心疾首,忍不住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一番悔悟之后,他又想起什么,不由对上谢辛,道“幼安,聂大哥知道犯了大错,是个不仁不义之徒!你若能看在往日情分上……”
见谢辛一副冷冰冰的样子,聂凡尘定定道:“我知道我是罪无可恕,但请你放过羲和……你一路和她过来,也交谈过,该知道,她很单纯,并不坏,当年的事,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看着苦苦哀求的男人,谢辛轻轻叹了口气。
“我不杀你,也不动你女儿。”
聂乾海满脸泪痕,呆呆看着谢辛。
“你杀我父亲,有违忠义,到了下面,自己接受判决赎罪便是……福祸在天,你女儿福祉的受不受损害,就看你造化了。”鬼公子在阴曹地府里这三十年也不是白呆的,那些轮回规矩,福祸报应,也摸得大致清楚“但现在,你还不该死。”
聂乾海规规矩矩地跪好,冷静道:“幼安有什么吩咐,直说。”
“聂乾海这辈子是不会有子嗣了,日后,羲和定会独当一面,到时候,这路怎么走,你需要给她指明白,”提到那个人,谢辛眼中闪过锋芒杀意,只是一瞬,便被收敛地极好“再来,今日住在你家的书生,他日后如何,也需你打点打点。”
“那个书生究竟是……”聂凡尘认得谢辛,因为此人容貌与死前无异,而那个同来的书生,初见时衣衫不整极为落魄,后来羲和找人为其换了身衣服,没想到精神起来。
那俊秀的模样,似乎也像某人……
“阿颐等我多年不舍得投胎,十五年前在我规劝下回了凡尘……我谢氏龙脉未断,这江山该物归原主了。”提起书生时,谢辛似乎是极欣慰的“他幼年孤苦无持,现在还有些怯懦,但也蚂蚁啃骨头钻出条路,来到京城了,方才我试了下,并非无能,日后定会有造化。”
听谢辛这一番话,聂凡尘终于想起,这书生像谁了。
然顿悟之后,胸中又是顾难以名状的悲凉。
“幼安……你安排妥了他们,那你呢?”聂凡尘颤声道“你这一遭走下来,会如何呢?”
鬼公子摇摇头:“我如何倒是无妨,若他们能就此平怨,我也心甘情愿了。”
夜空之中,月亮泛起了一点红色,都说血月当空,人间必有大难。
夜色中,两个身影行走地匆忙。
“师弟,你高烧刚退,这样赶路行吗?”高个的僧人背着个篓子,里面似乎放了什么沉甸甸的东西,他身边,一个小僧手执拂尘,脚下速度一点都不慢。
“有孽障进京,定是要杀人害命,屠戮生灵,怎能耽搁?”小僧正是法海,他原为金山寺僧人,住持点拨令他来定国寺修习参悟佛法,时机成熟时方可回寺讲经,普渡众生。
从小在寺院长大,法海浸淫佛经道义,虽然年龄不大但降妖除魔已是得心应手。
“唉!这些事来的太突然,没想到净德住持居然被人杀害!现在邪祟进京,也不知道那动手的是何人,害我们缺了一位降妖除魔的大师!”高个子的僧人名为净慈,与法海皆听讲于净德门下。
法海没有接话。
大家似乎都默认那一晚的惨剧是人为,有人见了住持点清的那批香油钱,被拳头大的祖母绿迷惑了眼,动了杀心。
住持房间失踪的那箱祖母绿就是最好的证据,现在大理寺就在搜那箱宝石,什么时候找到了,什么时候这桩杀人的案子就了解了。
而法海,在面对这一切时,却如同哑了一样。
他那晚看到的东西,真不知是真实还是梦境,净德的面容那么狰狞,青年的容貌冶艳得惊心,可白日里,净德是慈悲为怀的大师,青年只是个神色淡漠的翩翩公子。
再来,又发了高烧,法海极度怀疑自己只是做了个荒诞迷离的梦。
到此,法海摇摇头,强迫自己忘了这些纷乱的心思。
“月色泛红,待其全红便是此孽障妖气大盛之时,我们就能轻松确定他的位置。”净慈对着血月,掐指一算。
而法海一甩拂尘,俊如山峰的面庞看向大山西侧,双眸微眯,道:“师兄,那小筑里似乎有邪气。”
净慈清楚自家师弟的能力,这等判断不会失误,便道:“那我们去一探究竟!”
“你若复仇那我也无话可说,只是那聂乾海如今已不是寻常人,深宫大院又有金龙护着,就算进去,你有把握全身而退么?”聂凡尘知道谢辛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杀了聂乾海。
谢辛双目微眯,眸中幽暗深邃,似藏着狂风暴雪一般。
他一字一句道:“聂大哥,我被囚禁四年,每日都受折辱……”
话语之间在,周围气氛已变,深沉的戾气自谢辛周身散出,氤氲的黑雾里似有乱舞的鬼爪在张牙舞爪,亦有怨气冲天的低低鬼啸,若不是谢辛自制力好,这份怨气早就把这临川小筑整个吞掉,化为一幢鬼宅。
“聂乾海早不是常人了,他修习岐门邪术,那些乱七八糟的方子,他都拿我先试过,又当阿颐和月娘的面羞辱我,我这般忍着,可他还是不愿停手。”
狂风卷得谢辛长发纷飞,青白的面色之上,一条血泪自眼角落下。
“可怜月娘,现在还被那混账拘着,不得超生啊!”
谢辛一手伸出,手里俨然是面黑色的锦旗,用金文大大写着一个“令”字。
“冥主的黑令旗?”聂凡尘惊觉那是什么东西。
“我是得了冥主的允许才来人间的,这仇怨未消,我是不会离开的。”谢辛说着,又恢复了平静,怨气收起,乌发垂下,面容也不再青白无血色了。
“那便好,那便好……”聂凡尘擦了擦脸上的冷汗,得了冥主的允许,那就轻松多了,不过方才谢辛那一变着实吓人,假如谢辛这样来夺取自己性命,那自己真是一点反抗余地都没有。
“阿辛嘱咐的,我都会安排好,羲和和那书生,日后的路我一定细细打点,一切妥当之后,我就下去,向谢老赔罪。”聂凡尘郑重发誓。
可谢辛却摇摇头:“我父亲并没什么怨气,他早早就投胎去了。”
闻言,聂凡尘怔住。
“他一代豪杰,拿得起也放得下,并不觉有什么冤屈怨恨,你若要赔罪,便向冥主诉说,自行申请惩罚吧,来世若有缘再见,那时再好好报答他。”
到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
三十年,他内心怨过也愧疚过,可谢老早就放下了。
谢辛突然抬起头,斜眼睨着外头的月亮:“有人循着我过来了,聂凡尘,记住你允诺过的,若阿辛有这造化,就再见吧。”
语毕,谢辛一挥衣袖,清风拂过,白衣人已消失在原地。
夜色中谢辛的房间,一只灵活的小狐狸从窗户窜出,叼着包袱攀上院中古树,翻过围墙便逃走了。
聂凡尘跪在原地,看着迷离的夜色,再度冲着谢辛消失的地方,重重一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