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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慈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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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法海跟着福瑞前进,眼见金龙咬着一个厉鬼的魂魄冲进岩洞之后,厉鬼被叼走,救下了那个人类的妇女,福瑞见状,当即扑上去扶起对方。

    田寡妇因为挣扎,让石棱划出不少伤口,又气虚体弱面色泛青,估计是被吸收了很多阳气。

    “他还在里面……”田寡妇看到法海,第一反应是来了救兵,便挣扎着站起来,指着那金龙飞去的方向。

    法海没有犹豫,大步走去,田寡妇顺了会气,道:“福瑞,不知那公子怎样了,我们去看看。”

    小孩乖乖的,扶着她向里走去。

    然而,法海一进那块婴尸地,就让眼前的景象惊得怒不可赦。

    谢辛双眼紧闭似已经失去知觉,他背后那些亡魂挣扎着要攀着他的身体从黑色的漩涡中爬出来,枯瘦的鬼爪撕扯着谢辛的魂魄,丝毫不担心将这生魂扯碎似得。

    法海知道那是什么。

    一别五年第一次见到谢辛时,他就目睹了这些玩意。

    被谢辛以一己之力封在深渊地狱的谢氏亡魂厉鬼,当年谢氏几十条人命断送在叛将刀下,他们都记得,是谁害的他们荣华尽失,在即将享乐之际白白送了性命的,一股怨气无处发泄,又碍于鬼差的强势,他们先是附在宫中那颗老槐树上,促使槐树早早成精带他们藏在兰若寺里。

    谢辛的到来无疑让他们看到了复仇的希望,他们便随谢辛离开,本是要狠狠报复当年的叛将,可谢辛先是放过了聂凡尘及其后代,后又没能杀死聂乾海,这让他们极度不满,想要自己动手,可奈何,谢辛却一直压制着他们,封在深渊地狱里不让它们来到人世为非作歹,尽情发泄那孤怨气。

    如今,谢辛法力大减,魂魄虚弱,深渊的封印减弱了太多,他们便不再犹豫,趁此机会窜出,若能就此控制谢辛是极好的,对方有黑令旗,借谢辛之手游走人间会方便很多。

    不是所有谢家的亡魂都能如谢钰那般洒脱,或像谢颐那样听话乖巧。

    他们也会恨,会随着在凡间毫希望的的消磨变得嗜血好杀,不顾道义章法。

    鬼婴见那些亡魂都不是善茬,早就躲得远远的,法海的金龙咬碎了县官的亡魂,又扑向它,它便遁入那淤泥之中,打算将这强势的神物先抹杀掉。

    法海上前拉住谢辛,那些谢氏亡魂见有生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要捉住法海吸食阳气精元,法海哪里会吃这套,他反手一掌打在谢辛身后那漩涡之中。

    有些魂魄刚要探出脑袋,结果生生挨了这一掌,惨叫一声后便魂飞魄散,已经钻出脑袋的反而借着这一掌自漩涡里挣扎而出,在这岩洞之中飞快乱窜,伺机要再抢夺谢辛的魂魄。

    失去了那些亡魂的钳制,谢辛软软地倒下,法海立刻接住对方,护在怀中,手碰了碰对方的脸,一片冰凉的,怀里的躯体轻飘飘的,若不是这触感还在,他都要以为自己抱的是一团冰冷的风。

    一时间,法海竟有些庆幸。

    终于,他没再错失救下谢辛的良机了。

    这五年他经常做这样的噩梦,眼见谢辛在他眼前躺着,魂魄变地浅淡,最后逐渐消失,他无能为力的看着,挽救不得。

    可他还没想完,身后传来孩童的尖叫声。

    他回头一看,只见那些脱离管制的谢氏亡魂发现了目标一般正齐齐向田寡妇和福瑞扑了过去。甚至因为愤怒,亡魂的眼睛恶化为鲜红色,张开嘴就撕咬起人的肉身来。

    福瑞双手紧紧捂着脸,那些亡魂正咬着他的双手要把他的手拉开,似乎是要先咬瞎他的双眼。

    田寡妇也让这阵式吓到了,没想到他俩一出现在洞口,这在天顶上乱飞的亡魂就立刻扑来,凶狠地撕扯福瑞,咬的孩子满地打滚躲闪。

    “滚开!滚开!”田寡妇如同扇着苍蝇一般奋力驱赶哪些亡魂,可她一出手,那些亡魂更是将她也纳入攻击目标,一并撕咬起来。

    一个魂魄,甚至伺机略过田寡妇眼前,只一下,就让那双眼睛再也看不见东西。

    福瑞悲愤地吼道:“有本事冲着我来,我聂乾海一人做事一人当,别连累这无辜的了!”

    聂乾海这名字出口,谢氏亡魂们更加嚣张。

    “当然要冲你来,借了别人的身躯复活,你还是你,你哪怕投胎转世,世世代代我们都会跟着你,让你日日厄运,永远痛苦,生不如死!”

    法海怀中,谢辛挣动一下,虚弱地睁开眼睛。

    “他们不能这样……会永世不得超生的……”

    没了血色的唇发出低喃,法海见他这般要求,也是气极而无奈了:“你能先顾一顾自己吗?”

    说着,聚集灵气要送予谢辛,却被青年拦住:“我撑不了多久,别浪费了……”

    法海心中一紧:“别乱说。”

    谢辛看他一眼,强撑着站了起来,一边是金龙与鬼婴缠斗,一边是亡魂在撕咬田家母子的身躯,恨不得将仇人虐|杀致死。

    “诸位,听谢辛一句,复仇可以,但不可伤及无辜。”谢辛说完就剧烈地咳起来,魂魄一阵虚散,看的法海心惊胆战的。

    “谢辛你太优柔寡断!才让这老贼一再钻了空子!”

    亡魂们气在心头,那里会停下:“这女人干拦我们,那就是与我们做对,何须放过!”

    谢辛捂着胸口,气也不是,怒也不是。

    曾同位氏族亲人,平日以礼相待和睦相处的,可这些昔日天之骄子如今也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化为了嗜杀盲目的厉鬼,他一再掌控却终究还是留不住这些亡魂的后路吗?

    地府弥留三十年他也无法拯救那些自甘堕落的鬼魂,哪怕这些都是他不愿放弃的亲人。

    法海终于明白,谢辛如此执着于复仇的原因了。

    不是单是为自己,更多是因为不忍。

    不忍看自己的血亲死于非命,死后却还得不到纾解挽救。

    “谢辛,”法海抓住谢辛的手,紧紧握住,似要将自己的心意传予对方一般“放他们去吧,人各有命,你做的已经够多了。”

    谢辛神色复杂看向法海,对方却按住他的肩膀,示意他别动,继而上前一步。

    聂乾海挣扎不已,望见法海,立刻跪下道:“大师!无论如何,还请你救下我母亲,她是这世间唯一会对我好的,我就算罪不容诛,她也不该被牵连。”

    “聂乾海,我给你个选择,将功补过。”法海面色沉稳,看着那跪着的孩子。

    “你说,我都答应!”聂乾海当即应下。

    “我将剥离你魂魄,你引他们去与鬼婴缠斗,除去这两大个祸患,如何?”法海一字一句道。

    “没有问题,”聂乾海一颗心逐渐冷静“只要你救下她!”

    他缺了一门魂,这辈子只能痴傻了,鬼婴那法子终究只能解燃眉之急,不出一个时辰,他将再度恢复一个傻子的神志。

    这五年聂乾海算是彻底明白了,落魄二字是如何写的,而这世间唯一会无私善待他的,只有这母亲一人。

    昔日的心高气傲尖锐狂妄被五年的来自常人的欺侮一点一点地磨得干干净净,心有余而力不足的卑微怯懦逐渐染上他的心。

    唯有母亲无微不至的照料和引导才让他还能活的安然无恙。

    得到允诺,法海走上前去,金龙受其召唤放开鬼婴转而来驱散那些亡魂,谢辛召来风拦住鬼婴,而法海则单手放在聂乾海的天灵盖上。

    夺舍是强行占据人的身子,但五年下来,聂乾海的魂魄已经与这具身子非常完美地结合在一起,这样强行剥离魂魄造成的伤害和痛感岂能言喻。

    福瑞嘴巴张的大大的,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但谢辛却能听到,那躯体中灵魂的嘶吼声。

    后方,躺在地上的田寡妇已经失去了视力,她似感觉到什么一般,慢慢爬了起来,口中唤道:“儿啊,你在哪?”

    她用手在地上摸索着,爬着,竟循着感觉慢慢爬向了跪在地上的福瑞。

    然后,她一只手抓住了那孩子的小手。

    没有哪个母亲会感觉不出自己孩子的手的模样,温度。

    她确定自己抓住了独子。

    可最后,这孩子却软软躺在了她怀里,再没了反应。

    金色的幽魂被剥离出孩子的躯体,漂浮在半空中。

    帝王魂何其有力量,以灵为食的鬼婴瞧见这样一份美味送到了自己嘴边,毫不犹豫将它吞下,紧紧包裹在淤泥之中要慢慢消化掉。

    谢氏亡魂哪能放任自己复仇的目标被别人吃了,他们还没发泄完心里的怨恨,气势汹汹地就向那鬼婴杀过去。

    法海转身扶住谢辛,后者却有些紧张道:“带我去,看看那妇人。”

    法海听了谢辛的话,撑着他的胳膊,带对方来到田寡妇面前。

    那妇人抱着孩子软软的身体,一动不动的,神情恍惚,转瞬之间,苍老了太多。

    谢辛探出手,尝试着碰触了妇人的额头,却没有办法。

    谁都无法消除一个母亲对孩子的记忆。

    于是,他想了想,又对法海耳畔说了什么。

    法海听完谢辛的话,便召来金龙,让其速速去办。

    聂乾海的魂魄容在婴尸地的淤泥之中,混沌而随两方力量的挣动而漂泊不停。

    隐约之间,他感到有利齿咬在他的魂魄之上,撕扯一下,轻松地剥离出他一片意识,这片意识被金龙叼着,再度投入到那句幼小的身躯里。

    然后,那孩子睁开眼,道:“娘。”

    田寡妇一惊,紧紧抱住了怀里的孩子。

    “饿。”那孩子木偶似得,一动不动,每次只蹦出一个字来,表达他最原始的需求。

    但对妇人来说,这够了。

    她儿子回来了,太好了。

    谢辛看着妇人为一个孩子大喜大忧,完全忘我地,终究不忍再看下去。

    这身躯里只留有聂乾海一魂,掌管身体最基本的生理需求。

    而他这辈子,只能是个没思维,只知道最基本吃喝拉撒的废人了。

    但这样,就能维持一个母亲的生的希望。

    谢辛看的茫然而无力。

    有时候,人性又这般单纯脆弱。

    “别想了。”法海打断了谢辛的沉思。

    谢辛一抬眼,就看到和尚不动如山的英俊面庞,终于回过神来,道:“你怎么会来这?”

    “我来找你的。”法海直白回答。

    那双明亮的眼睛闪着不一般的情愫,谢辛看的有些心虚,想后退却被紧紧抓着胳膊:“找我做什么,你金山寺风水宝地乖乖在里面修炼念经挺好的。”

    “那花灯里的字句你作何解释?”法海哪里会在容对方逃避了,这一次,他非要把一切都说个明白“谢辛,你是个冷傲清高的人,若不是有情谊你绝不会写出这样的话。”

    谢辛哑口无言,听着法海的话,他突然有种荒唐的感觉。

    说这种重要的话,不是应该考虑天时地利与人和吗?

    在这鬼地尸骨堆的破岩洞里?

    你——

    你闭嘴三个字没了出口的机会,法海接下来的话让谢辛那张嘴再说不出伤人的话来:“我找了你五年。”

    “我损你魂魄、坏你大事、还误解你伤你心意……这般看来我确实是个欠削的榆木头,可奈何,我一介佛门中人却动了红尘念想,一发不可收拾。”

    见到谢辛以前,他以为自己此生会一心向佛,永远清心寡欲地侍奉佛祖。

    “我违背了昔日的起誓,自甘堕落红尘,谢辛,我是出不来了。”

    末了,法海苦涩一笑。

    “心思动了便牵肠挂肚,谢辛,你说我如何是好?”

    白衣如雪面若冠玉的公子睨着法海那深沉的眉眼,倏尔,一笑:“人生就那么几年,难得遇到个喜欢的,何必要违背心思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