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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冷冽之色,他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身为帝皇家的人,娶妻从来娶的是女子背后的势力,当年他提出要娶顾惜月的时候,曾担心父亲看不上她的家世,没想到事情顺利得很,他那会还暗自庆幸父亲的通情达理。直到大婚当晚,父亲告诉他有关祭品的事情后,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父亲一直在冷眼旁观,看着他一步一步堕入情海,他对顾惜月的一往情深,不过是整个计划中的一环,别说是顾惜月,哪怕他当时说要娶的是个人尽可夫的青楼女子,父亲也不会有任何阻挠。
但当年的他早已深深陷入十方策这个诱人的陷阱里,没有多余的心思去介怀父亲那严格说来算不上算计的算计,只是如今回头再看,这种默默在一旁观望,冷眼看着自己按他预先设计好的步伐一步一步走进牢笼的理智举动,却让他如芒刺背。他可以接受父亲支配他的人生,却不能接受他连他的感情都算计。
想想也是讽刺,他一向惯于算计和掌控人,没想到到头来,自己其实早在别人的算计之中。可是重活一世,他绝不允许他的人生再受任何人的算计和支配,哪怕那个是他父亲也不行,他的人生,只能由自己说了算。
“世子,安逸答应了。”云山从地牢出来,向燕诩禀报,“原本他犹豫不决,但魏太子今早喘得利害,求了安逸很久,还答应他,只要他一回魏国,马上为他父亲襄王平反,将他父母遗骨迁入魏国王陵,认祖归宗,安逸这才同意了,但他提出他要留下二十颗极乐丸给自己,并且那些极乐丸只能由他亲自去取。”
毕竟极乐丸要是全没了,他自己也活不成,他留下二十颗给自己,也是人之常情,谁不爱惜自己的性命?他若是什么条件也不提,反倒让人怀疑。燕诩只思忖片刻便同意了,“给他三个时辰,告诉他,若三个时辰后他不回来,魏太子的头颅将会挂在翼城东门示众。”
云山领命而去后,云问又回来了,说是晨风已找到叶姑娘,就在杏雨河旁的一家客栈里。燕诩抬脚便走。
杏雨河在城南近郊,之所以叫杏雨河,是因为那里有一条小河,河的两岸种满了杏树,杏花开的季节,杏花雨点似的飘入河中,故此得名。每缝杏花开的时节,不少文人墨客都喜欢到此处观花赋诗。
一路疾驰,待临近了,燕诩忽然将马勒停,再往前不远就是她落脚的客栈,太过挂念,到终于要见面时,却无端生出些情怯来。他下了马,将缰绳扔给云问,自己沿着河岸信步而行。
四月的翼城,正是繁花似锦的时节,杏花正开得茂盛,一眼望去,两岸胭脂万点,白絮朵朵。风一过,雪白的花瓣纷纷扬扬打着旋儿飘落河中,窄小的河面似被染了一层白霜。
此时的她应该已恢复了记忆,还原了所有的事情,不知她是否还会像上一世那样,对自己恨之入骨,一会见了他,不知是否还会义无反顾地刺他一刀。那一刀虽然没有真的刺到自己,可此刻想起,左边小腹处依然隐隐作痛。但无论如何,这一世他已主动坦诚了一切,并承诺他不会再要十方策,她对他的恨,怎么也不至于像上一世那样浓烈吧。
杏花未肯无情思,何事行人最断肠。
燕诩走着走着,脑中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诗来,他不由失笑,半世浮华,历尽风雨,他早就练就一颗冷硬无情的心,再没有少年人情窦初开时的青涩,没想到现在不过再见她一面而已,竟无端生出这许多愁善感来。
他自嘲地摇了摇头,管她如何,见面了不就知道了,到时管她愿不愿意,他势必将她圈在自己身边,再不让她离开自己半步了。
心意已诀,他迈开步子,可才走了没几步便顿住脚步,呼吸微滞。
此处位于杏雨河的末端,位置较偏僻,没有位于河中的繁华,游人本就稀少,此时已近黄昏,更是人影也没有一个。但不远处那座不起眼的小拱桥之上,却坐着一名年轻女子。
她侧身坐在桥墩上,一手枕着望柱一手托腮,看着落花点点缓缓流淌的河水怔怔出神。斜阳西下,彩霞纷飞,她淡绿色的身影此时就沐浴在霞光里,似披了层淡金色的薄纱,那柔情绰态与周遭景色融为一体,似一幅浓淡相宜的风景画,柔和得让人不忍打扰。
他站在杏树下默默看了许久,忽然想她素净的发鬓上若是插上两朵淡粉色的杏红,该有多美。他这么想着,果然便伸手摘了一枝杏枝。
她已不再是惜月,可他也不想像亦离和安逸那样称她为叶子,于是轻轻唤了一声“萱儿。”
从来没人这样喊过自己,叶萱的心轻轻一颤,蓦然回首。这一回首,便似定了格,他就站在离自己一丈远的桥上,手中拿着一枝杏花,略显清减的脸依然美如皎玉,一双眸子深邃无边,敛尽了夕阳的霞光,似有细碎的金芒自他眼底淌过,流光溢彩。有那么一瞬间,叶萱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忘记了自己姓甚名谁,樱唇微启轻轻唤了声“瑾云。”
随即,她看到笑意自他唇边漾开,漫延到眼角眉梢,他缓缓上前,自手中杏枝上摘下两朵娇艳的杏花,往她鬓上插去。她满心欢喜,笑魇也如那杏花娇美,迎着他的脸望去,可当他垂下手,她看清他身上那彰显身份的宝蓝色衮服时,脸上笑意顿时僵住,猛地退后两步,警觉地看着他,“你来做什么?”
她忽然的变脸和警惕的神色让燕诩的心微微一沉,明明才分开一个月,却似隔了千山万水,“萱儿,近来可好?”
他的忽然出现,让叶萱心里浪涛翻滚,尤其刚才自己下意识的一声瑾云,更是让她恼羞成怒,她面带寒霜,冷声道:“原本还好,可云竹说,再过两日我若没有解药,怕是会生不如死。你可满意?”
燕诩无奈道:“萱儿,别任性,那解药不是我不想给你,可江湖险恶,不知多少人在暗中觊觎异血人,万一你身份暴露,后果不堪设想,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没了千山万水,我连上哪儿救你都不知道。”
她冷笑,“江湖险恶……可再险恶也没有你当初来得险恶,那些人只是觊觎我的血,可你呢,你不但觊觎我的血,还抹掉我的记忆,让我傀儡似地任你摆布了三年,你说谁比谁险恶?我明白告诉你,我不要再受你掌控,你要么给我千山万水的解药,要么就看着我死!”
燕诩抿了抿唇,他知道他无法辩驳,只道:“我承认我错过,可那都过去了。萱儿,我既然选择了向你坦白,便没想过要否认,我就是等着你有朝一日恢复了记忆,回来向我讨债。”他上前一步,伸手牵她的手,“解药我不能给你,但我欠你的,都会还你,跟我回去。”
叶萱甩开他的手,又退了两步,“不,上次在禹城你曾答应了让我离开,怎么,如今想反悔吗?”
燕诩看着她,忽然笑了,“我说过的话,自然算数。不过你也许忘了,上次我还说过,你的机会只有一次,若决定了离开我,最好狠心点,离得远远的,别让我找到你。否则……”他话音未落,身形已动,只一闪身便扣住叶萱的手腕,“一切由我说了算。”
叶萱没想到他会忽然动手,可她反应也不慢,左手抽出藏在腰间的短刃,电光火石之间已往右侧削去。她被制的是右手,她的短刃削的并非燕诩的手,而是她自己的手。燕诩没想到她会这么狠,若他不松手,她的右手便会被齐腕削断。他无奈松开手,可也被她这股狠厉劲惹毛了,才一松手,又往她左手短刃抓去,心道你有多少能耐尽管使出来,他就不信今日还能让她在自己眼皮底下跑了去。
叶萱似已料到他不会轻易罢休,不待他抓来便连刺两下,燕诩侧身躲开,但她只是虚招,只这么一瞬间,她已脱兔似的跃开几丈,转身就跑。他嘴角微勾,轻笑一声后身子平地拔起如大鹏展翅,在她身后紧追不舍。
两人一个跑一个追,不时停下过上两招,叶萱仗着他不会真的伤她,短刃刺出有持无恐,但同时让她懊恼的是,她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他。
两人追赶之间逐渐离开岸边,跑进一处杏林,林子里杏花开得灿烂,红艳艳的花苞压满了枝头,而随着他们衣袂翻飞落下的,却是雪白的花瓣。
杏花疏影,她淡绿色的窈窕身影在花间穿行,有如杏花仙子,燕诩只觉赏心悦目,便有心放慢了脚步,不紧不慢地追在身后。他追得轻松,可叶萱内力不继,很快便感到吃力,眼见燕诩依然身姿翩然,收放自如,简直是在逗她玩似的,心里不禁又急又恨,再出招时便使了全力。
一股寒气自她刃尖传来,夹着冰霜雷电之势,燕诩大吃一惊,这种阴寒之气他再熟悉不过,“萱儿,你竟练了北冥诀?你疯了?”
叶萱不答,眸中尽是浓烈恨意,胸口似被某种情绪填满,几乎要爆裂一般,手中短刃不管不顾地朝他刺去。
燕诩又接了两招,再无怀疑,她使的正是北冥诀的心法。他心头大骇,北冥诀的精妙之处他深有体会,可它的危害有多大,他同样清楚。北冥诀精深繁复,越往后练越是复杂多变,练功之人所需意志亦越强,稍有不慎便会走火入魔。心志坚定如他,当年也差点走火入魔,不得不忍痛舍弃一身功力,重头练起。
她在自己身边这么久,他竟不知她何时偷偷练的北冥诀,眼见她眸中渐渐浮起的红光,他不敢再迟疑,当即出手如电,一把将她手中短刃夺过,扔得远远的,随即一掌轻轻往她额上拍去。
叶萱猝不及防之下退了两步,砰地一声轻响,后背已撞到树杆上。这一撞力道很轻,但树上的杏花在震荡下簌簌而落。
叶萱两眼紧闭靠在树杆连连喘气,回想刚才那一瞬,胸腔似被一团烈火充斥,那团火无处可泄,难受得她浑身膨胀,连眼中看到的一切都是猩红一片,她明白到刚才自己是差点走火入魔了,心里不由一阵后怕。
待她睁眼时,双眸已恢复了清明。满树的杏花依然落着,仿佛霜雪满天,铺天盖地的将两人包围。燕诩紧紧贴着自己,清俊的脸近在咫尺,她一惊,想往后退,可她的后背贴着树杆,根本退无可退。
下一刻,他已捧起她的脸,低头吻上她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