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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日里,翼城似被一只密不透风的网罩住,四个城门唯有东门可进出,所有要出城的人或物,都被里里外外捣腾几遍,只差没让人脱光了。可被搜捕的人似水雾蒸发了一般,依旧踪迹全无。魏太子的人头依旧高高挂在东门的城墙上,魏国来人要了几次,苦苦哀求后只要回了发黑的尸身。
因叶萱失踪,云竹原本被派去调查此事,但她哪敢离开房间半步,只好装病请假,她做事一向认真有交待,云问也没有多想,还很担心,叮嘱她多休息。
安逸那日说他受了伤并没骗云竹,他是真受伤了,伤得还挺重,夜里还发烧了。云竹本就是装病的,就让小丫头替她抓了退烧的药来,但他身上的刀剑伤,她不敢贸然向王府的大夫要药,怕引起别人怀疑,幸好她屋子里本就备有常用的外伤药,这两天全用在了安逸身上。
这晚云竹刚刚替安逸换了药,门外就响起敲门声,“云竹姐姐,您的药熬好了。”
云竹吓了一跳,一把将安逸推倒在床上,随手将床上褥子往他身上一盖,遮了个严严实实。安逸痛得龇牙咧嘴,掀开褥子露出脑袋,恶狠狠地朝她瞪眼。可云竹这两日已恨透了他,恨不得将他剁开几块喂狗,回瞪一眼便将帐子落下,这才趿着鞋子去开门。
那小丫头不但送了药过来,还贴心地带上夜宵,云竹一开门她便挤了进屋,一边将药碗放桌上,一边从食盒里取出几样糕点和一碗八宝粥,“怕您一会喝了药觉得嘴淡,云问大人特意吩咐我送些夜宵过来。”
云竹在桌前坐下,假意端起药碗喝了一小口,皱着眉道:“这药可真难喝,闻闻都想反胃,先搁这儿吧,我一会再喝。很晚了,你回去歇息吧,东西明天再来收拾不迟。对了,替我谢谢云问大人。”
小丫头笑着道:“云问大人可真是关心你呐,这几日我都没见他阖过眼,可他一回来就记挂着你病好没,要谢一会可你自己谢他,他说了过会来看你的。”
云竹心里咯噔了一下,忙道:“你替我转告他,他的好意我心领了,我这会身上时冷时热的,别过了病气给他。何况,他这几日忙得脚不沾地的,还是请他早些歇息,待了我好再谢过他。”
话音刚落,门外再次响起敲门声,小丫头将手拢在嘴边低声道:“姐姐你就别狠心将他拒之门外了,他都记挂两天了,要是你再不让他瞧瞧你,今晚他回去也是睡不着的。”她说罢也不理会云竹,飞快跑过去把门开了,还很有眼色地朝云问眨了眨眼,一溜烟走了。
云问进屋后见桌上的药却没动过,不由蹙起眉头,“药都快凉了,怎么还不喝?”
安逸就在自己床上,云竹此时心里象悬了几只水桶,七上八下的,生怕云问发现端倪,垂着眸子不敢看他,只道:“大哥怎么这么晚了还过来?听荷露说大哥这两日忙得不可开交,云竹偏巧这几日病了,不能替大哥分忧,还请大哥见谅。”
云问居四卫之首,云竹平日称他为大哥,云海为二哥,云山为三哥。
云问有点不自然地咳了两声,打量了一下她的脸色,见她两眼眼底乌青,脸色憔悴,少了几分平日的英姿飒爽,难得地添了些娇柔媚态,不由心生怜惜,却不知这全因她两日来都担惊受怕,又被迫照顾安逸,根本就没休息过。
他柔声道:“府里的事你就别操心了,云卫这么多人,少你一个不少多你一个不多,生病就好好养病,有什么比自己身子更重要的?尤其是女子,别年纪轻轻就熬坏了身子,将来有得你好受。”他将她面前的药碗朝她推近些,又掏出一包松子糖打开放在碗边,“你就是怕苦,我若不看着你,这药放到明天你也不会喝完。苦口良药,快喝啊。”
云竹极少生病,但每次生病,云问总是买了松子糖哄她喝药,可这回哪一样啊,云竹心里暗暗叫苦,虽说没生病白喝一碗药也不会把人喝坏,但她若是把药喝了,安逸就没药喝,他没药喝就一直病着,一直病着就不离开她的闺房,他一日不离开,她就一日不得安生。
可眼下云问眼巴巴地看着,她毫无办法,唯有硬着头皮将药喝了,云问满意地笑了,看着她捏了一颗松子糖放进嘴里,“甜吗?”
云竹赧然地点了点头,见他没有离开的意思,于是随口问道:“事情如何了?还是没有头绪?世子打算如何?”
云问摇头,眸中笑意散去,变得有些阴沉,“那姓安的果然好本领,心也够硬,他亲叔叔的人头挂在东门都快变成肉干了,他也无动于衷,当真是忍常人所不能忍,受常人所不能受,这样的人,将来不是枭雄便是奸雄,绝非池中物。”
云竹两指抠着碗边,有点不以为然,心道那人没个正经,死到临头还不忘贫嘴,这种人也能成为枭雄?“会不会是那日被围攻时受了重伤,熬不住死了?”
云问摇头道:“你是不知,这几日翼城连只苍蝇也没能飞出去,列只蚂蚁也能找到尸体,他若死了,倒是比活着还容易翻出来。”
云问叹了口气,又道:“事情都堆到一块儿去了,世子这几日也是忧心不已,叶姑娘那里仍是……”
听他要提起叶萱,云竹抚着额哎哟一声。云问脸色一变,忙起身道:“四妹,你怎么了?可是不舒服?”
云竹揉着两边穴道,“没事,头有点晕而已。大哥,时候不早了,你连日奔波,难得今晚早回,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云问虽不放心她,但见她神色疲惫,只好道:“那好,你早点睡,我明日再来看你,你有事千万记得让荷露找我,知道吗?”
他又细细叮嘱了一番要注意的事,这才不舍地往门口走,云竹正要松口气,却见云问忽然顿住脚步,剑眉蹙起,双眸疑惑在屋里扫了一圈,“你受伤了?怎么有松鹤散的味道?”
松鹤散是云卫独有的外伤药,云问鼻子灵,竟然闻到味道了。云竹心里又是咯噔一下,忙道:“小伤而已,那日在无荒山找叶姑娘时,和守山门的和尚动过手,这两日敷了药,已经好多了。”
云问大是紧张,忙问她伤了哪里,可有伤到经脉,云竹敷衍了一番,又催促他早点回去,云问终是不舍地走了。云问一走,云竹忙将门闩住,靠在门后重重吁了口气,这才发觉后背早已一阵冷汗。
过了好一会她才回过神来,便见到安逸已坐在桌前,大口吃着八宝粥,边吃边愤恨地道:“真真可怜,生龙活虎的人有喝药,我这生病的人反而没药喝,只能喝八宝粥。明天我走不了你可不能怪我,要怪就怪你那痴心哥哥,没事爱逼人喝药。”
云竹无端被灌了一碗苦药,见他还在说风凉话,气不打一处来,抓过碟子里一只葱花卷便朝他扔去,“你道我很想喝那药,还不是被你祸害的!还有,你嘴巴放干净点,什么痴心什么的,你可别乱说。”
安逸接过那花卷,顺手就塞进嘴里,“啧啧,你可别告诉我你看不出云问那小子的心思,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俩青梅竹马,看着也挺郎才女貌挺般配的,大家都是江湖儿女,有啥好扭捏的。”
云竹又恼又羞,她早就察觉云问对自己有意,但她只当他兄长而已,被安逸说得顺理成章似的,自是恼火,恼火之余,又隐约有些心酸,一时气堵于胸,涨红着脸说不话来。
安逸见她真生气,也不再逗她,“好好好,是我说错话了,其实云问那小子长得獐头鼠目,横看竖看连替你提鞋子也不配。”他拉着她在桌前坐下,往她手里塞了只小肉包,“你别生气,你刚才也当着我的面咀咒我死了呢,我不也没和你计较,咱们扯平了。你这两天都没怎么吃东西,好吃的都让我了,我心里记着呢,你刚才又喝了药,快吃点东西,别伤了肠胃。”
两人住一处,饭食却只有一人的量,云竹为让他早些恢复体力,两日来都将吃的让给他,自己吃得极少。她其实也饿了,见他知道自己吃得少,气消了些,瞪了他一眼后别过脸,狠狠咬了一口包子。
安逸摆弄着手中筷子,忽然问道:“对了,方才云问说什么事情都堆到一块,叶姑娘……指的叶子吧,她怎么了?”
云竹身子不由一僵,她方才就是不想让他知道叶萱被明焰司掳走,才故意打断云问的。至于这样做的目的,她自己也说不清,脑中又想起那日他句“叶子和我提过,过去三年你照顾她不少,我自会记在心上。”这话是以一种叶萱最亲近的人的身份说的,她也明知他爱的人是叶萱,不然也不会为了她背叛明焰司,可这话仍是让她心里不舒服,下意识的便不想让他知道叶萱的近况。
可安逸不依不挠,孤狼一般的眸子似看出她的不妥,一把扳过她的肩,直直看着她的眼睛,再没刚才的调侃之意,沉声道:“我问你话,你哑巴了?说实话,有半句谎言,我打断你的腿。”
这话顿时让云竹心里泛起一股酸意,忽然便有种要看他难受的恶意,慢条斯理地道:“你想知道?那你听好了,叶姑娘那日知道你被掳走,急得不行,下山要找你,结果被明焰司的人掳走了,至今下落不明。”
安逸脸色霎时一寒,薄唇紧抿,刚毅的脸绷得紧紧的,双眸似放空了,不知看向哪里,可眸中却有萧瑟杀意。云竹看着沉默的安逸,只觉眼前的人和刚才调侃他的人竟似完全不同的两个人,此时的安逸,沉静得太过异常,像只隐忍待发的野兽,只等一个爆发的机会,便叫猎物无所遁迹。
良久,安逸冷冷道:“我明日一早就走。”
翌日一早,荷露便像平时一样,将早饭送了过来,又将昨晚用过的碗筷收拾好装进食盒,朝云竹道了声姐姐慢用,便提着食盒走了。
出了院子一拐弯,云问便将荷露拦下,揭开食盒的盖子,里面的碗碟干干净净,一块点心也没剩下。云问看着那几只碗碟,一双眸子渐渐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