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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诩脑中一片空白,冲到安逸跃下的地方向下看去,只见无边的漆黑之中,安逸的身子如一溜轻烟,搂着叶萱在半空中一路向南飘行,咋一看,如夜枭于午夜梭巡。诡异的是,明明半空之中什么也没有,他却能凌空踏行。
燕诩见叶萱无事,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微一蹙眉,瞬间便明白了玄机所在,邀仙台和远处的宫墙之间,拉了一张由蚕丝织成的网,那丝极细,所以在黑夜中看不出来。定是安逸在进入地宫之前,便已做好了逃走的准备,怪不得一开始他就提出要在邀仙台上比试。
燕诩想也不想,纵身便跃了下去。脚底果然触到一层柔软坚韧的丝网,只巴掌来宽,靠着几堵宫墙顶上的脊兽连接起来,一段接着一段,似于皇宫之上凌空架了道透明的桥梁。眼见安逸的身影已越飘越远,燕诩不由加快了速度。底下赶来的羽林军抬头望去,只见清辉月华之下,三道身影轻烟似地自半空掠过,一晃眼便消失无踪,还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
燕诩焦心如焚,追到最南端的一段,前头的安逸一个纵身后便倏地消失不见,他心里暗道一声不好,果然,下一瞬便觉脚底一空,人也从半空中坠了下去,安逸已经带着叶萱翻出了宫墙,并斩断了架在墙上的蚕丝。
燕诩一落地,便吩咐赶来的云卫备马,但终究慢了一步,待他追出宫外,安逸早就没影了。另一边厢,睿王生怕那个刺客伤了燕旻,果然让人将翼城四个城门打开,眼睁睁看着那人夹持着燕旻长扬而去。
待到天色将亮时,一众羽林军终于在城外三十里处的偏僻小道上发现了燕旻,当其时燕旻光着脚,脚底被石子硌得血肉模糊,头上的冕冠也丢了,衣衫褴褛,脸上青一杠红一杠的狼狈不堪,也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呆呆傻傻地坐在路边,见到来救驾的羽林军半点反应也无,把一众朝臣吓得不轻。回到宫后,御医说是惊吓过度,过上三五天自然好了,众人这才放下心来。
叶萱病了好些日子,这两日总算好些了,但身上总是觉得乏力。迷迷糊糊之中,一只宽厚温热的手不时抚上她的额头,可待她终于睁开眼来,坐在她榻前的人却是云竹。鬼使神差地,她张口便问,“瑾云还没过来吗?”
云竹怔住,不知该如何答她,下意识地往门外望去,果然,门缝处那道影子一下便不见了。她有点替他难过,这几日里,虽然是她一直照顾着叶萱,但安逸常来看她,方才见她要醒,才刻意避开,没想到她醒来的第一句话,问的竟是燕诩。
此时叶萱也渐渐清醒过来,方才抚在她额上的手暖烘烘的,分明不是燕诩的手,只是刚才她睁眼时看到云竹,恍惚间有种错觉,以为自己还是在霁月宫中,等着燕诩来看她,不知怎地就冲口而出了。
她有些赧然,幸好云竹似是没听到,见她醒了,照常扶她起来,喂她喝了些水,又将药和蜜饯端来。叶萱默默看着云竹,她的脸颊明显比以往瘦了,下巴尖尖的,倒显得眼睛大而狭长,别有神韵。只是那双眼睛里,却少了往日的飒爽神气,有点黯然失色。
她觉得嘴里淡寡,将药搁到一边,问道:“云竹,你以后不打算回晋国了吗?”
云竹杏目半垂,半晌才淡淡道:“回不去了。”
不是她不想回,而是回不去了,云卫再容不下她,她回去只有死路一条。
叶萱叹了口气,忽然问:“你喜欢他?”
云竹诧异地睁大眼睛看她,随即脸上红云一片,强自镇定道:“怎么可能,我和那人八字不合,每次见面少有不吵嘴的,你以为我愿意留在这儿?我是被他害惨了,有家归不得,丧家之犬似的,不留在这儿讨口饭吃还能去哪呢?”
若非有点喜欢,她身为云卫的人,知道安逸被燕诩捉了后,为何不避忌自己的身份主动告诉她?她出身云卫,见多识广,惯了行走江湖,要隐姓埋名过日子根本不是难事,她只是羞于承认,又或者是连她自己也没意识到罢了。
叶萱笑笑,也不再问,说实话,她并不希望云竹参和到安逸的事里来。那晚在邀仙台上她对安逸说的话,句句是她心里话,她不想伤害他,但她认为,若再给他任何假的希望,对他来说才是真正的伤害。但他太过执着,那番话他只当耳边风,不管不顾的,硬是带着她回了魏国。云竹若是真的对安逸动了情,苦的只是她自己。
她靠在软枕上,幽幽看向窗外,外头春光正好,几根柳条斜斜横过窗棂,一只麻雀落在柳条上,叽喳叫了几声,听到有人声,又倏地飞走了。她随着那麻雀飞走的方向看去,几个小丫头正捧着一叠红绸自院中经过,嘻嘻哈哈说笑着。
她眉头微蹙,问道:“还有几天?”
云竹怔了怔,朝窗外看去,顿时明白了她问的是什么,声音有点僵硬,“五天。”
这里是魏国禹城,襄王府。安逸和颜奴带着她们逃出翼城的那晚,颜奴问他,“少主,伏羲八卦你已找到,叶姑娘你也救了,该何去何从,想必少主心里已有决断。”
云竹记得很清楚,当时安逸脸上平静得就像颜奴问的是他们要上哪儿吃饭似的,一向情绪外露的他,不该是那样的表情,他回头朝翼城的方向看了一眼,淡淡地道:“我是魏人,自然要回魏国。”再然后,他看着失魂落魄的燕旻,一字一句地道:“你可听清楚了?我是魏人,晋国加诸在魏人身上的耻辱,来日我必加倍奉还。”
回到魏国,他便继承了他父亲的爵位,也是巧合,当年襄王开牙建府的地方,正是禹城。云竹有点感慨,当日攻打魏国时,世子在禹城久攻不下,还差点丢了性命,安逸一回魏国便接手了禹城,两人还爱上同一个女人,也不知两人前世有何宿怨,这一世注定纠缠不休。
安逸一到禹城便开始着手置办他和叶萱的婚事,却对她避而不见,每日来看她也是趁她睡着时来,她一醒他便走,根本不愿见她。算算日子,离大婚之日只剩了五天。
云竹心里有点涩涩的,“你歇会,药趁热喝了,傍晚我再过来。”
叶萱点头,“太烫了,先搁这儿,过会我就喝。”
待云竹出去后,叶萱起身将那碗药端到窗边,伸手泼了出去。
云竹出了屋子,在院中缓步而行。春日正好,明明是暖和的日头,她却丝毫感觉不到暖意,远处的长廊下,刚才那几个小丫头正将红绸缎子挂到廊下,那喜气洋洋的一片大红,却让她心里瘆得慌。
她才别过脸,便见到安逸就在几步开外的银杏树下站着,他矫健的身姿就像那株银杏,笔直挺立地往那儿一站,有种顶天立地的傲然气势。
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对面的丫鬟们挂红绸,脸上神色淡淡,不知在想些什么。云竹心里正难受,不想与他打照面,正要转身离去,却听他开口问道:“她喝药了吗?”
云竹只好顿住,随口答句喝过了。安逸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极轻地说了声,“那就好。”
云竹本想离去,迟疑一下还是开口道:“你打算一直避着她?”
安逸不置可否,云竹又道:“你怕什么?怕她拒绝你?你心里不是早就知道的?明知她心里没有你,还是一意孤行要娶她,却又缩头乌龟似的,连见她一面都不敢,这算什么?安逸,这瞻前顾后的行径,可不像你啊。”
安逸没看她,薄唇紧紧抿着,须臾才冷声道:“要你管。她心里当然有我,只是一时想不起来罢了。”
他已派人告知无荒山的人,叶子现在和他在禹城,请慧水师太练出始元丹后,让人送到禹城来。上回他怕她想起当初他接近她的目的,一时心虚将亦离给她的始元丹吞了,没想到这一举动也断了自己后路,那晚在邀仙台,她决断地对他说,她的记忆里没有他。怎么可以,他努力了那么久,她怎么可以因为她的记忆没有他,就将他摈除在她的世界外?他不甘心,他如今迫切地希望她能恢复记忆,哪怕她因此而想起三年前他们大婚当日那不堪回首的事来,他也在所不惜。
他宁愿她恨他,也不要她的记忆里没有他。
他默了默,又道:“虽然你帮过我,我亦对你心存感激,但我和叶子之间的事,由不得别人置喙。还有,这里是襄王府,以后别对我直呼其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