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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学堂的女先生有些羞涩,却依旧是俏生生的立在学堂大门口。
隔着十来步远,杨格很清晰的感觉到她身上发生了些许改变,不,不是改变,而是已经掩藏的一些品质在特殊的环境下迸发出来,逐渐掩盖了外表的温婉、柔弱气质。江南风格的圆立领收腰旗装是粉蓝色的底子,领口、袖口处装饰着白色线条和银色的暗纹花边,纺绸质地的百褶及地长裙式样简单却最能存托出她的曼妙身姿。噢,还有,原本垂在双肩上的麻花辫子挽了起来,在脑后稍稍向上处挽了一个发髻,插了一根银闪闪的钗子,式样简单的吊坠也是银闪闪的......
一时之间,杨格竟然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为好?牵了战马,走近未婚妻子,越走得近,这心脏就跳动得越发厉害,脑子就越发糊涂起来,更不知说什么为好了。
不知不觉的,两个人就在无声中选择向北去的道路,这条路不是通向本该去的冯家,而是通向唐山。
杨格心里能装下整个世界,却未必装得下人家小女子的情意;面对千军万马能指挥若定,却未必能在心仪之人面前镇定自若;在皇帝面前能够侃侃而谈,在洋人面前甚至有些颐指气使,在她面前,怎么就说不上话来了?
说话,说话,说话!总不能这么沉默着一直走下去吧?看,不远处河边那几个洗衣服的妇人,正对着这边窃窃私语,她们是在笑话杨某人吧?嗯......不是早有准备吗?算了,不等去冯家了,就在这里拿出来。
“秀若,关外现在也没什么好东西,嗨!我这嘴。”杨格话一出口就想自己扇自己一巴掌,什么叫没什么好东西啊?不是好东西你拿出来干啥?!敷衍人家冯家小姐啊?
大白马“噗”喷了一下响鼻,似乎在说——***,这么笨!今后甭骑老子背上了。
“这是去年从岫岩撤出的一家玉匠送来了,如今他们安全地回到岫岩重操旧业了,听说......就托我转送给你。这是从千台山找到的琥珀,很少见......”
两个红绸子小包裹出现在冯秀若眼前,她停下脚步,黑闪闪、水汪汪的眼睛瞟过杨格的脸,见到那脸上那层有些脱落的黑皮,和缝隙处发红的皮肤,心中不禁有些生疼,更有些甜蜜之感。红绸子里包着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心里有冯家小女子,在百忙之中还记得给他的未婚妻子带一些小礼物,这......足够了,已经让冯秀若心里充溢着幸福了。
杨格殷勤的鼓励道:“打开看看。”
冯秀若点点头,选了杨格右手边的“礼物”翻开红绸子,露出一尊欢喜如意佛的玉雕来,玉雕只有十厘米高宽,雕工却非常精细、堪称精品,更主要的是选材,乃是上佳的岫岩玉石中最为精华、没有一丝杂质瑕疵的部分,淡黄色的玉雕在阳光下,自然而然的散发出一圈圈蒙蒙的七彩珠光来。
入手嫩滑温润,确实是好玉,好雕工,寻常玉器店里根本就看不到此等精品。
左手边的红绸子打开,十几颗金黄色的琥珀显露出来,大多都经过打磨并镶嵌了金银,可作为吊坠。只有几颗保持着原来的面目,冯秀若仔细一看,里面竟然有虫子!不禁惊讶的“啊”一声,捡出那几颗琥珀细细查看。
“秀若,琥珀不能受强光,回去再看吧。”
“嗯。”低低的应了一声,冯秀若收好琥珀,杨格也收起玉雕,牵了战马继续前行。“刚才响枪了?”
“是,一群生员、秀才们不满上谕,在县衙闹事都好几天了,今天执法队前去驱散,对天开了枪。”
“他们......也挺可怜的。”
啥?就是这些人坏了女学和小学堂的事儿,甚至在背后流传着对冯家小姐、杨家未婚妻子污蔑之词,秀若居然还说他们可怜?!
“可恨!”
“致之,你想想看,很多人家里境况并不好,东拼西凑了银子拜师投了私塾,考进县学,就算是一个廪生,年例银才12两,连入馆的资费都不够,还得家里贴补进去。考了秀才又要考举人,考了举人考贡生,考了贡生考进士。孔孟大道、儒家经学、科场八股,一年年考下来也殊为不易,又有几人能得高中踏上仕途?如今,一道上谕颁下,他们的前途都没了,又怎会没有怨气?”
女人的想法就是不一样,似乎更有人情味儿,却......没有站在一个足够的高度上看问题,从文化而社会风气而社会环境,从社会环境而国家体制,从国家体制到当今中国落后挨打,四处受气的局面。根子,就在被一代代、一朝朝封建统治者们吹捧、强化的,带着典型小农经济社会特征的儒家文化。儒家文化和封建社会经过千年的磨合,已经水乳交融、密不可分。文化决定思想,国人的思想不改变,哪来的社会体制的改变,没有社会体制改变的基础,国家政治体制即便在强大外力作用下发生改变也不稳固。
杨格的策略是一方面促发社会体制的改变,其中重要的举措就是迫使国人在思想上不得不接受“必须改变”的现实;一方面是以关外为范例,让人看看改变能够带来的好处;另一方面则是坐拥四万强军,以强力的军威支持相对开明的皇帝和一批有识之士的改革。三管齐下,方有成算。
每一场社会变革,每一次王朝更迭,都有得利者,受害者,这就是代价,就是牺牲。很不幸的,这一次文化、社会革命的牺牲品就是那些傻乎乎读死书求出身,被某股政治势力玩弄于股掌之间“愚昧读书人”。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杨格不会去跟自己的未婚娇妻讲大道理,只能用尽量浅显的说话取得她的理解。“魏源先生倡导读书人们睁眼看世界,这些人在做什么?洋务推行三十年来,军队装备变化了,工厂举办了,出洋求学的童生们回来了,这些人却熟视无睹或者不屑一顾,继续抱着老本子哼调调。说他们不思进取是轻的,他们完全就是一群没有自己的思想,没有国家大义,只知读死书求功名,满足个人利益诉求的活死人。这等人苦读书作了官,会真的照着圣人言去当官?去为百姓谋幸福?不,扭曲的制度下产生的扭曲的心态,扭曲了心态的读书出仕者们,只会构建出一个更扭曲的国家体制。依靠这个扭曲的国家体制,中国强不了!依靠这些五谷不分,肩不能挑,背不能磨,不识工器之力,不懂变化之道,胸无国家民族利益者,中国强不了!对中国的强国道路来说,这些人没有丝毫的作用,只是负担,拖累甚至是反作用力。他们若不幡然悔悟,积极投身到新学运动中来,为全民扫盲作出努力的话,就只能被淘汰,被历史大潮所淹没!这,没有丝毫人情可讲,也绝非以杨格一人之力可以左右的。秀若,你理解我说的话吗?”
中国,中国,一如军歌所唱那样,中国男儿,欲将只手撑天空。
冯秀若觉出,自己的未婚夫君心里都是中国!恐怕也唯有他,才能为三万万六千万国人撑起一片天来!他,就是万千中国男儿中最为杰出者,能为他的妻子,是冯秀若前世修来的福分。
近在他的身边,能够感觉到他的存在,那是一种强大的、坚实的、温暖的感觉。在这种感觉之下,冯秀若突然觉得自己软弱起来,似乎需要一个依靠,温暖的、坚实的、强大的依靠,享受那种被人怀抱、被人保护、被人遮蔽烈日挡住风雨的幸福。
“将军......”
“嗯。”杨格低头一看,身边的佳人......心领神会之下,立即把手里的物件放进马鞍旁边的皮囊里,甚至舍了马缰绳,你要干啥?光天化日之下,众目睽睽之中,十九世纪九十年代的两县通衢之要道......
“秀若,我送你回去,上马。”
冯义和早在家门口等得不耐烦了!这俩年轻人也忒不像话,男的丢下天大的事儿就跑,连给准老丈夫招呼都没打一个;女的下了学本应回家吃饭的,下午还要去学堂授课,这一耽搁......也就耽搁了呗!
看到女儿高踞马背,杨格牵着战马,两人一路亲亲热热的说笑着回来,冯义和的担心一扫而空,连忙招呼:“秀兰啊,你姐回来了,快让尤妈准备酒饭。”
酒饭,饭菜,完全不是一回事儿。姐姐回来了却要准备“酒”饭,那就是将军也来了。
杨格一进门就见到一个生人,是个年约三十五、六岁的“婆子”打扮的女人,面色白净,身段也算过得去,颇有几分成熟妇人的魅力。只是那双眼睛实在不那么好看,不那么喜人。本能的,杨格觉着不妙,细细一看冯义和,这位老大人对那妇人的态度似乎......
他猜到那妇人定然是曹文翰嘴里的“甄家婆娘”!来路不明的梅香家的姨娘怎么会出现在冯家?跟五女有关连者,都值得怀疑,特别是这种处心积虑混到芦台冯家宅子里的妖娆妇人。不行,看样子老大人鳏身已久,未必吃得消这妇人的勾引,得想办法除去隐患才是。否则,五女在自己身边,这妇人在毫无防范之心的老丈人身边,第一军的两个师长......哼哼,恭王爷啊,好手段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