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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二夫人李氏刚从马车上下来,就见白良姜的小厮白芨在照壁后探头探脑,冲着她身边的丫鬟做出一副杀鸡抹脖子的表情。
香附驾轻就熟的将手中的药箱递给笑脸迎上来的小厮,瞥了明显是前来挡驾的管家一眼,便疾步走到照壁后。
她一把拎住白芨的耳朵,笑骂道,“鬼头鬼脑的,三少爷又惹老太爷生气了?”
白芨一反常态的竟是没有求饶,而是一把捂住香附的手,急急的道,“姐姐,还是赶紧让夫人去救命吧!二老爷要打断三少爷的腿!”
香附闻言失声道,“不是老太爷?!”
白家隔三差五的总要上演上这么一出,老太爷拎着拐杖撵着孙子满院子乱窜,高呼要打断孙子的腿。每次都是白二夫人出马,给白良姜一顿胖揍,却也保住了儿子的双腿。
“是二老爷!”白芨强调道,“三少爷挨打情急之下藏到了一个客人身后,那客人被误打折了手臂。二老爷大怒,让三少爷自己去祠堂跪着,三少爷这会儿老老实实的在祠堂跪着呢,我劝三少出去避避风头,等夫人回来再回家他也不肯,只说是一人做事一人当。刚才二老爷回来便取了家法,往祠堂去了。”
香附闻言色变,白良姜生的天不怕地不怕,只要自认为没错,被老太爷撵着他能上房上树,扯着嗓子跟长辈对吼。今儿个如此老实,怕是真觉得自己错了。白家人的脾气大抵如此,只怕今天三少爷的腿是真保不住了。
“他敢!”
白二夫人不知何时已在站到了香附身后,柳眉倒竖的低喝了一声,便疾步往祠堂行去。
她人到中年,膝下仅有此子,虽常被气的拿起鸡毛掸子揍的他浑身青紫,却也是爱到了骨子里,真要伤及筋骨,她是万万不能容忍的。
在白家,敢跟老太爷、几位老爷顶撞的,也就仅有白二夫人一人了。
白家祠堂内,光线略昏暗,上方数十个白氏祖先的灵位层层摆放,供桌上,一盏长明灯散发着微弱的光。
昏暗的光线下,蓝衣少年在青石板地上跪的笔直,神情稍嫌倔强。他已是在此地跪了足足一个时辰,身形却是依旧挺拔,不曾动上一下。
少年身后,一中年男子手持约一根长棍,厉声喝问,“孽子!你可知错?”
一声喝问,木棍也随之重重落在少年背脊上。
少年被打的一个踉跄,匍匐在地,他偏过头,一把抹去嘴角浸出的血痕,面色不耐的道,“要打就打!害她断了一只手,我两只手都赔她!”
少年如此不羁,中年男子被气的一口气险些没喘上来,暴怒之下,他举起棍子,劈头盖脸的冲着少年打了下来,口中怒斥,
“教你读书识字,是让你懂的做人的道理。教你望闻问切,是让你治病救人。先有仁心,方才有仁术,就你这样,还想治病救人?你害人断臂,还丝毫不肯悔改,白家怎会出了你这样的不肖子孙?今日我打死你,也省得来日你败坏了我白氏百年家声!”
白二夫人来到祠堂前,见到的便是丈夫乱棍棒打儿子的场景。
她惊呼一声,便飞身扑了上去,一把搂住儿子,大叫道,“姓白的!有你这么教儿子的吗?”
她被丈夫的棍子扫了一下,心疼爱子之下,竟是不觉得疼,只是扭头怒视丈夫。
白良姜被母亲搂在怀中,那如暴风骤雨的棍棒停歇下来,他咳嗽了两声,硬气道,“娘,你别管,就让他打死我好了!”
白二爷失手误伤了妻子,面上本有几分悔意,听得此言,气的手直哆嗦,他指着白良姜对妻子道,“你自己问问他今天做了什么好事!我今天非打死他不可!”
白家人脾气硬,白二夫人的性子却又比白家人还要硬上几分,见白良姜还要嘴硬,她一巴掌拍在少年肩上,“闭嘴!待我弄清了事情原委,自有罚你的时候!”说罢,抬头望着白二爷,冷笑道,“子不教,父之过。他即便犯错,要罚也该先罚你我,咱们索性今天一家三口都给人陪上一条命!只是,在我面前天王老子也别想打杀我儿子,你先打死我再说!”
白二爷与妻子感情素来极好,他也争不过妻子,闻言定定的看了白二夫人半晌,狠狠的将手中棍棒一扔,扔下一句,“慈母多败儿。”便转身出了祠堂。
白二夫人安顿好儿子,刚走出白良姜的小跨院,就瞧见香附面带焦急的匆匆行来。
主仆两人多年来对处置白良姜闯祸一事已有默契,在白二夫人去救儿子的时候,香附便去了白家的药铺,将事情的前因后果打听清楚,好做补救。
见香附面色不好,白二夫人心中咯噔一声,只疑心被误伤那人有了性命之危,若真是那样,再舍不得儿子,她白家也得有人出来给人赔命。
香附凑到白二夫人身边,低低的一阵耳语。
白二夫人微微一怔,正色道,“你可瞧真切了?”
香附点头道,“我跟着夫人身边多年,论医术是没学到两层。可这识人的本事,却是天生的,但凡见过一次就绝不会错。”
白二夫人闻言已是面沉如水,她垂眸沉吟片刻,交代道,“你先不要声张,我去问过老太爷的意思再说。想来咱们老太爷现在还不至于就老眼昏花不识人了。”
白二夫人在成亲后方才学医,却是天分极高,苦学十余年,如今上了年纪,外名声渐大,在白家也是日渐硬气。
在白家,白大夫人、三夫人,便是当年名满京城的白四小姐都不敢闯的老太爷的院子,她却是可以不经通报便直行而入。
这百年老宅后堂的正屋前有一株参天古树,便是这炎炎夏日,屋子里也是极为凉快。
天色已暗,屋内燃亮烛火,白老爷子正在堂屋里喝茶,见到是二儿媳妇进来,只慢悠悠的拿着紫砂壶对嘴饮了一口,才开口道,
“事情都查清楚了?”
白二夫人心头有气,姿态虽恭敬,说的话却不客气,“不清不楚的一件事,怎么查的清楚?媳妇儿是查糊涂了。打折了人手臂的人莫非不是老太爷,而是我那不肖子?”
被儿媳妇儿问到脸上,老太爷半点儿不好意思都没有,他道,“男子汉大丈夫,遇事躲到个女人身后,他就不该受点儿教训?”
“原来老太爷也知道那是个女人!”白二夫人硬声道,面上不自觉的染上几许怒气,“我还以为老太爷已经老眼昏花的不认人了呢!”
老太爷被堵了一下,沉默片刻后,无赖道,“你是来兴师问罪的?有事弟子服其劳,我打折了人的手,让白良姜赔人家,也不为过吧?”
听老太爷装聋作哑的转移话题,白二夫人胸口的火气更甚,她今日可算是找着儿子那身痞气的根源了,这白老爷子看似道貌岸然,骨子里跟他孙子没两样。
她咬了咬牙,“老太爷,您也别装糊涂,咱们都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事儿。那个女子分明……”
“分明是自己撞上来的?”老太爷截断她的话,“我还不至于老眼昏花的看不出来。”
“我说的可不是这一桩!”白二夫人实是被白老爷子磨的火大,她按耐不住的道,“老太爷前些年还替莫家小姐瞧过一次病,我就不信您认不出来!”
“你是说那是莫家失踪的小姐?”老太爷眉毛一挑,惊讶的问道,随即,又摇了摇头,“不像不像,莫不是你看眼花了?”
白老太爷明显睁眼说瞎话。
白二夫人气结,正欲开口,白老爷子却是摆了摆手,“万珍,跟你说话,我猛然间竟然想起一件旧事。”
白老爷子自顾着开口,白二夫人虽敢跟老爷子呛声,心中对老爷子到底是敬重的,不得不安耐住性子听下去。
“那时候,正是你与厚德成亲前夕。莫大老板备下重金,请我过府诊治病人。当时莫府抬来的银子是一万两!我看那病人衣衫褴褛,莫大老板又是叠声相求,还道是莫氏族亲。直到那人病愈,我才知道,那不过是一过路的行脚商人。”
“莫大老板虽有善名,却也不至于随便在路边捡个人就为其耗费万金,好奇之下我便问莫大老板这是为何。莫大老板当时苦笑不迭,原来此人做买卖赔光了银子,家中上有高堂下有妻小,已是走投无路,他知道莫大老板富甲天下,寻思着总要给家中老小找个活路,便把主意打到了莫家的饭馆。他在莫家饭馆叫了一大桌饭菜,将随身带来的毒药掺入其中,只等他断气,便让同乡回乡去报信。”
“你看,这人一旦被逼上了绝路,就连性命,也是要拿出来赌上一赌的。而有的人,却是免不了被盛名所累呐!”
白二夫人闻言似有所悟,一时间却是想不明白,她想了想道,“您是与莫大老板有旧?”
白老爷子笑的十分狡猾,“我通共也就上过莫家两次门,哪儿来的交情。”
“可是,”白二夫人凝眉道,“您还是留下了她。”
白老爷子无耻笑道,“我老啦,老眼昏花,你要是不说,我还真没看清。”
这会儿您又承认老眼昏花了?
白二夫人心中腹诽。
此事如今搅的京城暗潮涌动,她亦是心神不宁,白老爷子虽已有决断,她却是忧心白家一不小心被卷了进去,她张了张口争辩道,“咱们真这样只做不知?莫氏票号不知牵扯了多少人的身家……”
“一群老鬼斗法,跟个小姑娘有什么干系?”
“您不也说有的人总要为盛名所累?她既是……”白老爷子打断她的话,挥挥手道,“没事你就去看看良姜,莫要落下了什么病根。”
白老爷子意决,白二夫人无力再做争辩,虽有不甘,却也只能依言退了下去。
过了不久,白二爷自门外走进来。
看见自家二儿子,白老爷子皱眉叹息道,“你媳妇儿心太正,心正是好事,太正了只怕是祸非福。”
白二爷闻言恭声道,“都是儿子没有教好。”
白老太爷闻言瞥了自家儿子一眼,不聋不哑不做家翁,他自来不管儿孙院子里的事,今日提一句,不过是随口一说,结果就让自家儿子给堵了回来。想到若不是自家儿子护着,这二儿媳妇的脾气也不能十多年如一日,他也懒得再说,问道,“你来有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