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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暗沉犹若傍晚,暴雨倾盆而下,地面的水还来不及淌入青石板下的水道,更多的水又落了下来,在地上厚厚积了一层。
闪电闪烁,劈开灰沉沉的天空,宛若千万游龙,照亮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暴雨封门,哗哗的雨声中,一人一骑由城门处疾驰而来,马蹄声被雨声掩盖,疾驰过处,水滴飞溅。
这一人一骑行到城南一户院子前,马背上的人重重拉住了缰绳。
那人翻身下马,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单手将横放在马背上一个人高的包裹扛了下来。
他行到那户人家门前,重重叩下门环,不多时,便有人一把拉开大门,看清来人肩上扛的东西,高声问道,“孟小哥,事成了?”
那姓孟的男子重重一点头,便龙行虎步的往内走。开门的人探头张望一下,只见四下茫茫,暗道一声天公作美,这才牵了马回院。
男子熟门熟路的直入正屋。
正屋内,烛火通明,柳怀安坐在烛台旁,正使剪子去剪那爆出的灯花。木老坐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他身边站着个沉默的中年男人,却正是他的儿子。
少有人知道这处小院在木老名下,二人与此处相聚,皆是费了不少心力甩掉身后的尾巴。
两人虽同为莫府做事,却是少有来往,自打莫家大小姐失踪以来,两人倒是联络过几次,不过是为了通些消息,今日木老约了柳怀安来,两人枯坐了大半个时辰,相互间除了进门时的招呼,竟是没几句话。
孟姓男子迈步进来,将包裹往地上一扔,闷声道,“义父,我到这厮家中时,这厮正拿着银子买了好几个美婢享受,抓起来倒是没费什么事。”
柳怀安闻声放下剪子,注意力被地上滚动的人性包袱吸引了去。
那包裹在地上咕噜噜的滚了几圈,在厅中滚出一大滩水渍,露出一个上了年纪的老者来,这人却是当日当铺之中的那名掌柜。
老掌柜显然一路上被折腾的不轻,此时浑身上下滴水,头发散乱的被黏在头皮上,面色苍白,嘴唇青紫,孟姓男子瞥了一眼,嫌弃道,“这也太不中用了。”
木老摆摆手道,“你且先下去换身衣裳吧。”
老掌柜听见人声,抬起眼来。
被折腾了一路,这个动作他做的十分艰难。
烛光自高处投射下来,几个男子的面颊隐藏在阴影之中,正虎视眈眈的围着他。他心中惊惧更甚,莫名其妙的被人抓来此处,一路上虽隐约猜出些缘故,却是越想越怕。
恰在此时,闪电闪过,照亮近在咫尺的一张脸。那张脸俊逸非凡,棱角分明,一双丹凤眼在刺目的闪电光下泛着森森寒意。
看清此人面目,他不禁白眼一翻,竟是生生的厥了过去。
“把他弄醒!”柳怀安的声音中透露出几分狠戾,“要死,也得等回完了我的话再死!”
中年男子闻声上前蹲下,伸手在老掌柜的人中上用力一掐,片刻后,那老掌柜又缓缓的睁开了眼。
见面前的情形不是做梦,正欲闭目装死,却是听得柳怀安道,“此事本与你没什么相干,好好回我的话,我自会放你回去享福,如若不然,你也知道我的手段。”
这话竟然是比什么灵丹妙药还要管用,方才还奄奄一息的老掌柜一个轱辘翻身起来,身形竟是比年轻人还快上几分,他不待两人提问,便如竹筒倒豆子一般说了起来,
“柳爷,此事我还真不太清楚。只是前些日子在柜上收了一根簪子,我见那簪子质地不凡,来当簪子的人却是形迹可疑,担心惹上什么不该招惹的人物,便让人报了官,又让人去跟着那人。谁知道人跟丢了不说,过了没两天,就有人来给了我一笔银子,打发我回家去养老,旁的我却是不知道了。”
“那根簪子呢?”木老沉色问道。
老掌柜这才注意到旁边的木老,见到这尊大佛,他面上凄色更甚,颤悠悠的道,“木掌柜,那簪子被给我银子的人拿走了。”
木老闻言与柳怀安对视一眼,柳怀安眯了眯丹凤眼,弯腰伸手将老掌柜扶起来,和颜悦色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吴掌柜,别着急,慢慢说。你可还记得当簪子的人是什么模样?”
柳怀安在莫家当了十余年的管家,莫府上下皆道他和善,可京中的买卖人哪个不知这位‘和善’的柳爷不是善人,街面上的泼皮混混都信服他。
被柳怀安扶起,吴掌柜神色僵硬,讪讪道,“身形瘦小,皮肤黝黑,脸上全是晒伤,望之可怖,不过……”
柳怀安笑意满面的低问,“不过什么?”
“声音尖细,不是太监,就该是个女人!我瞧着倒是像女人多一点儿!”
“女人?”木老闻言失声道,忙不迭的追问,“多高身量?年岁几许?你可看清了眉眼?”
被木老抢了这么几句话,老掌柜也是人老成精,心头懊悔无比,只恨自己明知那女子不对,为贪图银子,还是收下了那根簪子。
想到那女子怪异的口音举止,十有八九不是莫家大小姐,那孱弱的模样也不似能做出什么事来的,莫不是在哪个乱葬岗里翻出的东西。
他的回答便支吾起来。
柳怀安又细细的盘问了几句,见再也问不出什么,只让人将他带下去。
他在厅中沉吟半晌,这才对木老道,“常家小子的手腕还嫩了些,才让您这次抓住了破绽,若是换成他爹先得了小姐的消息,咱们怕是还难以得到半点儿。”他顿了顿,窗外,正好一声炸雷响起,炸雷惊耳,他的声音却的压的越低,
“小姐的东西上都有莫家印迹,此人在倪家当铺当了几十年的掌柜,又岂会不知?言不尽实,亦是奸猾之辈,未免后患,怕是留不得!”
木老闻言微微叹了口气,柳怀安是个什么性子?说是心狠手辣睚眦必报也不为过。如今寻了莫家大小姐这么久,却只得了这点儿消息,背后不知道多少人在动手脚。柳怀安如此做未免后患未必是真,拿着这掌柜泻火立威却不会假。
老人似不忍的闭了闭眼,到底心头的怒火占据了上风,“已经快一个月了,他们也该坐不住了,该怎么做你就怎么做吧。也不知那当簪子的女子,是不是小姐?你还当寻妥帖可靠的人去寻,向家这边无需担心,我自会与他们周旋。”
柳管家闻言冲着木老拱拱手,走出门来,自有下人送上蓑衣斗笠。
他面色忧郁的看着暗沉的天幕,那雨水密密麻麻的落下来,便是近在咫尺,却也视线模糊。他缓缓呼出一口气,一头扎进雨幕之中。
莫氏旧人各异的心思莫浅并不知道,用过午饭后,雷声渐小,她此刻与张嫂正坐在罗汉床上,听张嫂讲古。
张嫂正在说,“……人皆道是莫大老板爱女若命,才会摆上三天的流水席,又在城外设棚施粥三个月。我家老太爷却是说,莫大老板不过是借着爱女的名头,接济那些流民罢了。你年岁不大,那时候怕是也才刚出生不久,我却是真真的看过那时的惨状。那年春汛来的早,各处的堤坝还没来得及修,一场水淹了好几个州府。城外流民数万,后面还有源源不绝的往京城而来,一路上都被他们吃空了,京城也没那么多存粮,一旦开仓放粮,怕是所有的流民都会涌过来,到时候整个京城让那些人给吃空也不够。京中米价已是翻了五倍,朝廷不赈,却也不许下面的人市恩,各地的流民起了好几波,打下了三个州府,我家老祖宗当时还没有驾鹤,天天叹气,说世道要乱了……”
莫浅正听的兴起,那清脆雨滴声中突然响起噼噼啪啪砸门板的声音。
张嫂堪堪住了口,放下手中纳到一半的鞋底,走到门后高声问道,“谁啊?”
“张嫂快开门!”
“三少?”张嫂吃惊的一把扯开门栓,见门后果然是白良姜,忙一把将他拉进来。
少年浑身上下跟水里捞出来似的,他身后还跟着个十三四岁的小子,紧跟在白良姜身后一下子窜了进来。
白良姜快步跑到房檐下,一边跺脚一边抱怨,“这雨可真够大的。”
“知道要下雨,您还非得往外跑!”白良姜身后的少年抱怨道,被白良姜瞪了一眼,只得转头冲着张嫂道,“婶子行行好,给咱们煮碗姜汤吧。”
莫浅听得两道耳熟的声音自房间里走出来。
两个少年湿衣缠身,露出结实的身材,那水便顺着身体往下淌,不过片刻功夫,脚下就湿了一大片,莫浅见状又回房拎了两条毛巾出来,才问道,
“三少怎么来了?”
“今天约了几个朋友下河游泳,谁知道突然下了这么大的雨,回来的路上被淋的受不了了,想着这儿倒是可以躲躲,就顺路过来了。”白良姜抓过毛巾胡乱的抹了一把脸,说完后,见到张嫂捧了两身新衣在一旁皱眉,他又补了一句,“不许告诉我娘!”
“那河道年年都要……”
张嫂的话说到一半就被截断了,少年不耐烦的道,“淹死几个人嘛!我今儿个还救了一个,屁大的小子,也不看清楚就往水里扎,当时就给磕晕了。亏得少爷在,才没让他给冲到下游去。”
“我也搭了把手!”白芨在一旁得意洋洋的补充。
这主仆两人还真是绝配!
莫浅见张嫂闻言都快晕过去了,连忙出声道,“张嫂,我帮你烧火吧。这天气一下子凉下来,淋了雨,还是要喝点儿姜汤才好,三少身上的伤还没好透呢。”
“你烧什么火?手好利索了吗?”白良姜丝毫不觉得莫浅是在替他解围,颐气指使的道,“过来陪少爷说话。”
白良姜平日里在家里就是这幅霸王性子,张嫂闻言将手里的衣服递给莫浅,“姑娘还是歇着吧。”
莫浅无语摇头,接过张嫂递过来的衣裳,只看他主仆二人将自己身上收拾的半干了,进屋子去换下身上的湿衣。
衣服是这些日子张嫂空闲时替自己儿子做的,白良姜穿着胳膊腿儿都露了一截,白芨却是手脚都挽了好几圈,一走出来,白良姜便瞪了莫浅一眼,厉声威胁道,“不许笑!”
莫浅倒是理解中二少年的尴尬心思,没有笑场。
她正要领两人进堂屋,隔壁突然传来一声大喝,雨声太大,却是听不真切到底喊了一句什么
紧接着,隔壁张嫂一声低呼,咣当一声,显是碗盘跌落在地上打碎了。
三人皆是被吓了一跳,莫浅闻声连忙扭头去看张嫂。
白良姜见张嫂摔破了碗,手也被烫了一下,抬头望向隔壁,怒问,“怎么回事儿?”
“几个狂生罢了。”张嫂轻描淡写的道。
莫浅拿了扫帚收拾破瓷片,笑道,“寒窗十年,且让他们放荡几日。”
没想到就是这话招来了白良姜的兴趣,白三少爷正是闲得无聊,闻言挑眉问,“几甲?”
“三甲。”
“我呸!”白良姜唾了一口,脸上露出痞痞的神情,便开始撸袖子,却是只碰到半截衣袖,面上不由得一阵郁郁,“我还以为是不是状元就是榜眼呢!就是状元,十年内也只能去翰林院里蹲着!一个三甲就要放荡?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莫浅见状只觉得一阵诧异,莫非这时代的读书人其实身份不高?城门口被士兵叫穷酸就算了,白良姜也不把三甲进士放在眼里。
楞神间,白良姜已是去寻来了蓑衣,笑道,“白芨,跟少爷去会会他!”
“三少……”张嫂的话又被半途截断,白良姜笑道,“放心,少爷我有分寸。几个狂生罢了,还有少爷收拾不了的?”
张嫂满脸焦急,却是无力阻拦,莫浅见状忙扔下扫帚,给张嫂使了个眼色,笑道,“三少也带我去见识见识?”
她才不会承认她其实很有心思抽那个书生一顿。
高中之日起,隔壁就没消停过!
日日饮酒作乐,吟诗作赋就罢了,偏还要纵酒高歌,半夜三更的,冷不丁就是一声大喝将人惊醒。
若是回到现代,她铁定报警之余,还得上朋友圈发一篇自从隔壁三甲传胪的咆哮体。
白良姜似乎很是高兴莫浅竟然有兴趣凑这个热闹,手朝着大门方向一指,高声道,“小芨子!起驾!昂那书生,吃俺老孙一棒!”
突然听见白良姜最后一句,莫浅浑身一震,西游记,是什么年代出的?
张嫂的故事虽有年号,她听来却是觉得陌生的很。再问其他,却是得知张嫂自出生便没离开过京城,不知东西南北。
她看着白良姜的背影,琢磨着,要找机会让他给自己讲讲西游记才行。(我的小说《富甲天下》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