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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浅怒视那书生道,“汝可知范雎蔡泽?”
欺负现代人不懂文言文?不好意思,她刚毕业就敢拍领导桌子,那也是仗着自己肚里有货,否则也养不出一身的傲气。
莫浅在现代也是在职场工作了好几年的人了,谈判桌上了不知多少次,虽然大多都是跟在自家领导身后,甚少独自冲锋陷阵,可自家老大身上那身气势也学了个三五层。即便身高不足,年龄稚嫩,她下巴微扬,肩背挺直,以俯视的姿态看向那书生,竟是有一股无形的上位者气息,只迫的那书生一愣,显然,没想到一个皮肤黝黑,浑身灰扑扑衣服的农家小丫头竟然还有这等见识气度。
莫浅倒也不无几分心虚,也不知这大夏朝之前的历史跟她知道的能不能对上号,要是睚眦必报的典故被和谐了,她已做好了第二手方案,鄙视他的知识储备量就行了。
那书生愣了愣,即刻反唇相讥,“女子无才即是德!”
莫浅闻言偷偷松了一口气,旋即冷笑,“汝可知三人行?于圣犹甚乎!”
若说莫浅前一句是指着鼻子骂他小心眼,被她戳中痛脚,就不让女人说话还不算狠。后面直接说他不读论语,在这尊孔孟为圣的时代,简直是从根本上否认他了。
一通话劈头盖脸的扇在他脸上,偏偏有理有据,他一时间回答不上来,暴怒之下,竟然举起了手。
莫浅见状就想骂脏话了,以往谈判桌上大家就算吵的面红耳赤,下了桌子一样可以是好朋友,谁知道这人书读了不少,却都读到了狗肚子里去,瞧不起女人就算了,还要跟一个伤残的女人动手,骂他衣冠禽兽那是在侮辱禽兽!
惊变突起,众书生反应不及,皆是错愕愣住。莫浅脑子虽反应过来了,身体却是稍显迟钝,唯有白良姜常于街头巷尾斗殴,临战经验丰富,见状一脚踹翻小几,赫然起身。
于先生顾不得溅在身上的棋子,厉色低喝,“住手!”
啪!
巴掌落在白良姜脸上,他头微微偏,捂着脸冲着那书生冷笑,一干书生方才回过神将那书生堪堪拦住。
白良姜吐出一口血沫,正欲动手,莫浅一把压住他的肩膀,掰开他的手,见原本的青肿伤上加伤,顿时眼睛有些发红。
白良姜本是可以躲过这巴掌的,奈何莫浅一动不动,唯有他一体受了。莫浅深吸了好几口气,都没能把胸口蓬勃的怒意压下去。
莫浅恼怒,白良姜却已是暴怒,他虽顽劣,对身边的人却是极为护短,张嫂不过是白家一不起眼的下人,被人吓到烫了一下,他都要跑去隔壁找人麻烦,何况莫浅还是替他出言?
他一把甩开她的手,一言不发的弯腰捡起小几,劈头盖脸的就朝那书生砸了过去。
少年面色通红,牙关紧咬,竟是不管不顾之势直冲入人堆,谁敢阻拦,便是迎面一拳。那群书生不设防,眨眼间便揍倒了好几个。
莫浅哪里想到白良姜会一言不发直接动手,只觉得眼前一花,人就跑远了,正焦急间,却是听得耳边一声大喝,“三少!等等我啊!”
白芨大喝一声,也加入了战局,刚刚还算宁静的枫林,眨眼间便陷入一片混乱。
一片野菊被践踏的满地狼藉,众人在地上滚做一团,拳脚相加,只让人看的眼花缭乱。
很是乱了一阵子,到底双拳难敌四手,反应过来的众书生将白良姜主仆二人压在地上,见两人破口大骂,又使了布堵了两人的嘴,这才气喘吁吁的问道,“先生?”
诸人形容狼狈,好几个书生的发冠不见踪影,衣裳也被扯乱了,七手八脚的整理。
便是此时,那对莫浅动手的书生捂着小腹一瘸一拐的走上去,狠狠的踹了白良姜主仆二人几脚。
于先生微微蹙眉,沉默不语。
枫林间再次恢复了宁静,气氛却是诡异。
莫浅已是气的面色泛白,不过一场口舌之争,却是上升到拳脚相加的地步。她闭目深吸了两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且先看一看那位于先生如何说。
于先生沉默了许久,只让枫林中的众人皆是忐忑起来,方才突然起身,冲着莫浅一揖,“教不严,师之惰。姑娘受惊了。”
莫浅上次不明不白的受了他的礼,最后闹的白良姜下不了台,这次早有防备,侧身避开道,“一样米养百样人,百朵桃花一树生。先生的礼,小女子不敢受。”
于先生闻言愣了一下,再次行礼,“十年寒窗不易。”
此言一出,四下为之一静。
莫浅闻言微讶,心中火气消弭大半,却不肯让步,背过身道,“十五载父母含辛!”
众书生见先生如此低声下气的与莫浅赔礼,莫浅却是不受,不由得鼓噪起来,却也有人闻言若有所思,显是想起了方才将白良姜打出一口鲜血的那一巴掌,若是打到莫浅身上,一个毁容是少不了的,那也是毁了莫浅一辈子。
于先生再次陷入沉默。
莫浅久不闻他言语,回过身,见他面露不忍的在原地沉思,出声道,“于先生,小女子有一事不明,还望先生不吝赐教。”
于先生收敛心神,颔首道,“姑娘请讲。”
莫浅敛衽作礼,“先生为何藏器于身?恐妇人乎?”
莫浅这话自有出处,说起来有点儿狠。不过,自古文人骂人,最狠的都是先从祖宗数落,不仅亲族受累,左邻右舍同窗至交也要受牵连。
算起来,她问他,你学一身本事,是不是为了欺凌弱小?你这学生德行有亏,你留着他干嘛?只牵连他和他的学生,真是客气到家了。
跟人辩论莫浅从来不惧,像是这群书生中大多数瞧不上女人,都不屑搭理她,她也不会怒上心头。可那个书生连犯她数个忌讳,绝不是家长道歉就能揭过去的,她今天这口恶气是出定了。
众书生闻言色变,方才莫浅与那书生辩驳,众人中还有不少不齿那书生,这会儿却是看见莫浅问到了他们先生面上,有面色羞愧者,有恼上了那书生者,也有义愤填膺,却又不太好意思跟一个女人计较,只能暗暗嘀咕几句‘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欺人太甚’‘最毒妇人心’。
窃窃私语声传入耳中,莫浅根本不理会,这位于先生既然是这群书生的先生,那就得为这件事给她一个交代。她虽感动这个当老师的不惜为学生折腰,简直是言传身教的典范,却也不会失了自己的原则。
于先生闻言叹息了一声,“修己、安人。”他转头看向动手那书生,“英士,你去吧,我教不得你。”
那出手的书生方才见两人一番应对,已是心生不妙之感,闻言一声悲呼,“先生。”只以头抢地。
众书生闻言一片哗然,被老师逐出门墙,可以算是这时代最严重的惩罚了,基本断绝仕途。白良姜也为之一愣,他方才根本没听懂两人对答,突闻此变,目光在于先生与莫浅身上徘徊,目中异彩连连。
莫浅面上虽无得色,亦无愧色,心中火气平息下来,微微有些感慨,这位于先生倒是满身风骨,只可惜收弟子的眼光不咋滴。
她敛目走到白良姜身侧,将他与白芨扶起来,看他肿的不像样子的脸开始犯愁,“你今日回去可怎么办?”今天都挨了两顿揍了,晚上正好凑够三餐?
那边书生还做纠缠态,白良姜闻声收回视线,看着莫浅的神色略复杂,“就算再挨一顿揍,也值了!”
她……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于先生心意已决,众人劝了几句后,到底将那书生打发走了,开始收拾起地上的黑白子。
白良姜见那书生离去,便迫不及待的凑上去道,“于先生,一码归一码。咱们接着下?”
莫浅没想到他这会儿还有心思寻思这个。
莫浅今日做的事在她自己看来,得罪了这睚眦必报之人,不动手便罢,一动手必要斩草除根,否则那人真当上了官,不知要祸害多少人。她这也算是为民除害,积善行德了。
可站在那群书生的角度考虑,系出同门,同气连枝,那书生所为倒也符合当代人的普遍价值观,后面上去再踹两个被制服的人两脚,也不过是怒极攻心,也就一言不合暴起伤人一事值得商榷。
他们眼看着身边的人断绝仕途,不免心有戚戚,不能恼先生无情,又不欲与她一个小女子计较的话,白良姜凑上去正好提醒今日争端的由来,一个迁怒是跑不掉的。
奈何刚才她没反应过来,眨眼功夫少年就凑了上去。
见数名书生虽不开口,却是皆对白良姜怒目相视,莫浅连忙走上去道,“棋局已毁,不如就此作罢。”
白良姜闻言摇头,望着于先生道,“于先生,大丈夫一口唾沫一个钉,棋局我记得!”
莫浅微微一愣,她本以为是少年起了好胜心,此刻留意到他态度上的不同,便不再劝。
于先生定定的看了白良姜片刻,却未作答。他起身冲着莫浅拱手道,“钱姑娘,告辞。”莫浅忙回礼。
于先生往枫林外行去,行了两步,又止步回头,“白三公子身出名医世家,为何偏好鬼蜮小道?”
白良姜愣在当场。
直到男子领着众书生消失在枫林之后,白良姜才垂头丧气的瘫坐在地上,一言不发的折腾起了菊花。
明知白良姜是自讨没趣,可看见少年一副神色郁郁,精神不振的样子,莫浅还是忍不住叹息。
白芨道,“姓于的不战而逃,少爷你还不高兴什么啊?”
“什么姓于的?”白良姜猛地抬头,呵斥道,“那是于先生!”说着,又闷声道,“这盘棋他未必赢,不过,今日我却是输的彻底。”
一番话倒是将少年心思展露无遗,莫浅闻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君子六艺是他所长,这一局,还未开始他就输了,所以,你输的也没那么彻底。”
白良姜闻声扭头冲着她叹息了一声,“我不如你。”
莫浅闻言一怔,凭心而论,她在少年这样的年纪,遇上今日这样的事,根本就不会自省,她拍领导桌子的年纪可是二十三,被训了一顿以后也没见改过……
让白良姜如此一说,倒是觉得面上微赤。
不过,若是此刻她再说什么,少年怕是要以为她在嗤笑他了,于是笑道,“你就不觉得我太狠了点儿?”一言断人前途,无论在哪个时代都不是小事。
白良姜闻言冷笑一声,“此人品行不端,活该落此下场,倒是于先生还有点儿意思。”
莫浅见他神色依旧郁郁,话锋一转道,“你不是说这寺中的素点极有名吗?看了半日棋,我可是饿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