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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的花厅里,莫浅换了身衣裳端坐榻上,静静的看着门外的天空。大风搅动得云层翻涌,将门外错落的脚步声掩去,一个高大壮实的汉子走在阿狗身后,两人步履匆匆的疾行而来。那汉子三十来岁,面色黝黑,衣袍被风鼓动,他却并不搭理,只是垂眸跟在阿狗身边。不用说,这就是刑五了。
这位刑五爷可不简单,当年逃荒来到京城的时候,因为性格豪爽,身边就集结了不少与他一般的难民,路上遇上官府不赈的时候,打家劫舍的事情没少干,才算支撑到了京城。
之后在运河上做力工,能混个肚圆这位刑五爷就安分了下来,谁知道遇上了他们那个州的知府去赴任。这位刑五爷本就恨那知府贪墨了修河道的银子,害的无数人家破人亡,眼看着这位知府大人装了整整一船的财货去赴任,便邀了几个与他差不多出生的汉子混上了船,在河道险峻处把那船给凿了个大洞,拿了些财货,连船带人都给沉在了运河里。
事情到了这一步,还算顺利,接下来就没那么顺利了。刑五爷还在河里挣扎的时候,一艘大船行来,便开始打捞河里的人,刑五爷自然也被捞了起来。
刑五一行人机灵的在水里就将财货扔了,其中一个却是忘了这一茬,被捞起来的时候怀里鼓鼓囊囊,湿漉漉的衣裳也藏不住。莫大老板是什么样的人物?只一看这情形就知道是他们做的手脚。刑五见事情藏不住,也光棍,索性一肩全揽下了。
说实话,那时候刑五还不到二十岁,思虑不算周全,这件事不过是一时意气,做的漏洞百出。
让刑五意外的是,莫大老板仔细询问了他事情的原委后,竟然替他遮掩了过去,又拿了些财货给他们。这位刑五爷随着莫大老板回到京城,便从此对莫大老板感恩戴德。
过了没两年,莫大老板去世了,这位刑五爷上门吊唁,跑前跑后比起十七商行乃至向家人都还要上心上几分,才跟柳怀安勾搭到了一起。
柳怀安拿银子给这位刑五爷招揽手下,这位刑五爷十多年经营下来,早就不管柳怀安拿钱了,家财万贯不说,京城里三教九流,谁都要卖他一个面子。
在莫浅看来,这位颇有点儿古代版教父的影子。
高大壮硕的汉子被红翡引进门以后,便低眉顺眼的跪下磕了几个头。莫浅手里捧着粉彩茶杯,一颗心全在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上。柳怀安的银子,刑五手上的人,是她这个计划的底气所在。刑五进门后比柳怀安还要恭敬的态度着实让她松了一口气,柳怀安对她的态度不似主仆,好歹还有个主仆名义在,要是这么一个黑社会头子似的人物,也对她要做的事情有意见,她还真不知道该如何说服。
如何对待这么一个人,莫浅思量了许久,重不得,轻不得,既要对方继续为她所用……挟恩只会让人心生不满,又不能太过客气,反而让人看轻了她。
莫浅将茶杯往身边的小几上轻轻一放,起身伸手虚虚一扶道,开口声音就染上了几分凄色,“刑五爷你并非莫家下人,快请起来,莫要折煞了小女子。”
刑五闻声微微动容,他从未见过莫浅,倒是知道她近些年过的并不容易。如今见他叩拜,竟然声音凄然,想到如今莫浅落难周遭亲友的表现,再联系到前几日发生的刺杀,他不免一阵感慨,当年莫大老板在世的时候,有谁敢如此?
他本就是豪爽性子,起身垂眸道,“刑五为莫大老板所活,小姐如何受不得?柳管家说小姐有吩咐,小姐尽管说便是,但凡我刑五能办到的,就算要了这条命,也在所不辞!”
这刑五倒是比柳怀安好说话多了……
莫浅在心里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她孤身一人,陷入莫家之后,周围的人皆需防备,红翡做得多说的少,到现在她还没揣摩出这个婢女的性子,柳怀安就不用说了,倒是这刑五干脆利落,让她省了不少心。
两人又客套了几句以后,分了主宾落座。红翡轻手轻脚的替刑五上了茶,便静静的立于莫浅身后。
远远的,隐约有女子的哭喊声传来,外间的狂风将那声音吹的支离破碎。京城近些日子风声鹤唳,菜市口已是砍了不少人的脑袋,不消猜测,莫浅就知道是附近哪个小官儿又遭了牵连,轻则丢官抄家,重则人头落地。
那个计划,也唯有在这种情形下才能行得通。
刑五要做的事相当的细碎,莫浅没和他打过交道,完全不了解眼前人,落座之后她沉默良久。刑五捧着茶杯沾了沾唇,便笑道,“小姐有什么事,直接吩咐就是,我刑五若是皱一下眉头,那是……”后面的话他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想必不是什么好话。
莫浅苦笑道,“我要做的这件事,真有可能丢了性命。”
刑五闻言一愣,眼中闪过无数情绪,随即将茶杯往身边的桌子上一放,赫然起身道,“小姐吩咐就是!”
…………………………
六日时光,眨眼便过。
大雾茫茫,明明是白天,却几乎对面也无法看见。路上的车马却是颇多,路边行人纷纷,皆是赶去京兆尹衙门看今日莫氏一案的审讯的。近些日子,京城百姓关注最多的除了前些日子莫名其妙的抄家杀头,就剩下莫氏票号一事了。马车走走停停,只能通过马蹄声来分辨周围有无车马,这一路行来,竟是艰难十分,到了这条街以后,更是有些寸步难行了。
何胖子骑在马背上,急的一个劲儿的擦汗,低声冲着驾着马车的柳怀安抱怨,“柳大爷,我的亲大爷,你这还真是不着急啊!收银子的时候可是痛快,这会儿要是没赶上,那几位就有苦头吃了!”
柳怀安正坐在车上闭目养神,闻言将手里的马鞭懒洋洋的打了个甩,丹凤眼轻轻一挑,“前面车马不动,那是老天要让那几位多吃点儿苦头,与爷有什么相干?”
“等前面车马动,怕是要晌午了!仆杀主,那是斩立决!咱们赶去给他们收尸?”何胖子低叫道,他焦急的看了一眼前方,却是只看见雾茫茫的一片,急的跳下马来,“能不能请小姐下来走几步?”
“你这是收了那几家多少好处?”柳怀安似笑非笑的看了何胖子一眼,何胖子被看的一阵心虚,瞪眼梗着脖子道,“收了人四十万两银子的可是你!”他也就收回了被逼着拿出去的那点儿!
柳怀安伸手指了指身后,“要请你自己去请。”
何胖子就等着他这句话!
何胖子对莫大小姐没什么畏惧之心,怕的就是这位笑起来慈眉善目的柳爷。打了十多年的交道了,再清楚不过彼此的秉性,这位眼睛一瞪,他腿肚子就打颤,这位要笑了,他只想抱头开溜……有多远跑多远!
今天雾大,他没看清楚柳怀安脸上那点儿笑,迫不及待的凑到马车的窗户旁,冲着里面叫道,“小姐,前面走不动了,只有步行,你就劳劳大驾,动动腿。”
何胖子说完,车厢内却是毫无动静,他等了一会儿,又喊了两声,依旧没人答复,正想再喊,柳怀安不怀好意的笑道,“兴许小姐是睡着了,你看看?”
何胖子闻言一把捞开车帘,探头一看,一蹦三尺高,破口大骂起来,“柳怀安!我入你祖宗!你个孙子骗老子!”
车厢里哪里有什么人!只装了几口破箱子,他就说今天车辕的声音听起来不对,那拉车的马也累的够厉害的!
他怒气冲冲的摔下车帘子,激烈的动作搅的雾气一阵涌动,扭头一把揪住柳怀安的衣领,“小姐呢?柳怀安,你他娘的不是一向一言九鼎吗?这他娘的算怎么回事儿?别他娘的说小姐就在那几口破箱子里!小姐呢?在哪儿?!”
柳怀安被拽住了衣领也不挣扎,他眼神冰凉,就这么冷冷的看着何胖子,低喝道,“撒手!”
何胖子下意识的松开了手,才想起自己这会儿面对这位爷是谁,可一想到柳怀安干的这件事,又是一阵恼怒。他愤愤的看了柳怀安好几眼,到底没敢再冲上去,泄气的骂道,“这他娘的可怎么办?……这他娘的可怎么办啊……”
何胖子说到后来都快哭了,他可收了那几家不少银子,拍了胸口打包票会把莫大小姐带去救命,这会儿人没接到,杀神倒是接到了一尊……
柳怀安慢条斯理的理了理领口,才淡淡的瞥了胖子一眼,“出息!爷不还在这儿么?”他冲着前面扬扬下巴,“去开路,你要能把爷和这辆车都按时带到了,爷保你收到口袋里的银子安安稳稳的!”
何胖子恼恨的看了柳怀安好几眼,他栽在柳怀安手上也不是一次两次了,那边那群就算死了儿孙也还在,他也不敢吞了他们的银子,得了!两边都是爷!谁让他见钱眼开呢!他愤愤的一扭头,憋着一腔邪火去开路。
打发了何全去牵马,柳怀安将马鞭卷起,轻轻的在掌心一下一下的拍着。
已时两刻,雾是越来越大了,他的面孔笼罩在雾色之中,脑子里转的是与接下来的事情全无干系的事。莫浅这姑娘几乎是他一手养大,有多大的本事没人比他更清楚,短短一个月时间,也许足以让她想出这个弥天大局,可是,千万两银子,她打算怎么还?
他柳怀安向来不喜欢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那一套,有仇能当场报的,绝不会拖到明天。一开始他答应下这件事,是不看好莫浅能说服于宪,缺了这最关键的一环,这件事根本无法办成。可让他诧异的是,于宪那个出名的倔书生,竟然被说动了,他根本没想过莫浅能做到这一步!
几日下来,他只觉得如今这位莫大小姐,行事风格陌生的像是另外一个人。那字迹虽有几分相似,可……他垂下眼睑,掩去眼中的疑惑不定。
红翡说白二爷并未撒谎……一个人失去记忆以后的转变竟然这么大?
“柳大爷!到了!”
何胖子带气的声音将柳怀安自沉思中拉回现实。
不知何时,雾气消散了些许,隐隐约约能看清前方的情形了。京兆衙门外,人群环绕,两座貔貅之间的牌匾有些模糊,那黑压压的大门敞开着,在细碎的议论声中喊冤的声音有些模糊不清。
只要他今日不死,总有机会弄明白!
柳怀安跳下车,弹了弹衣裳,冲着何胖子道,“把车上的箱子搬过来。”说完漫步向衙门走去。
何胖子看了看柳怀安的背影,又看了看车上沉甸甸的箱子,恼火的咒骂了两句,挽起袖子开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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