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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的路上,不论是碧月还是另外两个小丫头,都垂着头闷不吭声的走路,一句话也不
说。
虽然她们心里对世子爷为何不将那两位陌生的公子介绍给姑娘,又为何不为姑娘引荐那两位贵客好奇不已。大魏朝的习俗风化对于女儿家的约束虽然严厉,世家贵女也不能轻见外男,但是遇到像今天这种猝不及防的情况,也断没有连个招呼都不打的道理,这明显有些失礼。
世子爷作为忠勇侯府未来的一家之主,虽然决断主张自有一番考量,但是这种明显不合规矩的做法他不应该不知道。然而世子爷还是这样做了,这深意就耐人寻摸了,几个丫头心里多少是有些想法的。
但是,那些想法也只是一转即逝。她们现在却都无心去猜测和揣度,却都全程沉浸在侥幸脱身的庆幸中。
虽然已经走出了老远,但是一想起刚才那毫不掩饰的,用淫邪的眼神将她们从头扫到脚的世家公子,那罔若被侵犯的放浪污秽视线,几个丫头仍旧止不住的头皮发麻,膝盖发软,连脸色都青白的好似见了鬼。
几个丫头都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自然也没有注意到被她们簇拥着,走在几人正前方的姑娘池玲珑此刻越走越快的步伐。
她脸上惯常以来携带的那层轻盈浅笑的面具早已破裂,步伐愈来愈快,最后简直像似要跑起来。
沿途的丫鬟婆子见到一行四人急匆匆的“赶路”,五姑娘更是面色凝重,俱都不动声色的停下来恭敬行礼,心里却不免暗自嘀咕,不知府里又发生了什么她们不知道的大事儿!
碧月直到走的汗流浃背,气喘吁吁,才从恍然中回神。这一回神碧月就发现,她们竟是走到了通往青岚院的那条荒僻无人的紫竹林小径上。
从这条小径回青岚院,要比走大路快上最起码一盏茶的功夫,的确便利。然而姑娘两年前曾在紫竹林遇到了竹叶青,姑娘最是怕蛇,自那后便不肯再走这条小路;便连府里的丫鬟婆子,听说紫竹林里不时有毒蛇出没,也都硬着头皮宁愿绕路也不踏足这里。
而眼下姑娘好似对周边情景完全不顾,只带着她们一个劲儿的往前冲。她走的很快,碧月要小跑着才能跟上她的步伐,姑娘现在这副失常的模样明显有些诡异。
碧月情急之下不免快走几步上前扯住姑娘,“姑娘,姑娘你怎么了?”看见池玲珑转过头来,她那双漆黑明亮的眸子此刻却空洞的好似一个无底深渊,黑魆寂寥的恨不能将人的魂魄都吸进去,碧月心中忍不住咯噔一声。
姑娘这模样,怎么好像是魇着了?!
青天白日的,莫不是……撞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碧月一口气提到了嗓子眼,用力的摇晃扶着池玲珑的肩膀摇晃了好几下,才看到姑娘黯淡的好像失了所有光彩的眸子,逐渐从刚才的空洞,渐渐转化为茫然,继而她眸光越来越亮,化为清明。
“碧月,我刚才是,魇着了……”美眸清亮,眼前姑娘明明是笑着的,碧月看着她嘴角上翘的弧度,看她明媚的瞳仁中荡漾开来的一圈圈涟漪,不知为何,却感觉到姑娘此刻心里肯定在恸哭。
那样凄艳绝美的笑容,让碧月竟在不知不觉中泪流满面,“姑娘……”
池玲珑抬眸看向头顶苍茫辽远的天空,心中一阵抑制不住的抽痛。
是啊,可不是魇着了……
那个几天前还出现在她的梦中,还将她的记忆搅得天翻地覆的少年郎啊,他鲜衣怒马,风流多情,他温文尔雅,俊美不凡,儒雅端方的好似如玉君子。
他是她曾幻想了无数次的良人,是她从知事起,便一点一滴累积起来的执念;她将他当做天神来崇拜,把他当做是自己生命中唯一的曙光,她的救赎;喜爱他到……恨不能将自己的心挖出来捧给他看……
然而他却毫不犹豫的转身,毫不留情的用最简单的一句话,将她推入无间地狱,……让她连轮回都不能入……
九层高台顷刻全覆,她用自己亲手铸就的信念,将自己深深掩埋。从此后朗日天光与她无关,她的世界只剩下一片无尽的黑暗,浓的要滴出墨来……
池玲珑至今都清晰的记得,梦中那个锦衣华服,头戴紫金冠的少年,逆着光,挑起她的下巴,一脸讥诮和冰冷的对她说,“谁让你是庶女呢?我穆长尧的结发之妻,怎么可能是个庶女?你想要我成为整个京城的笑柄么?”
他一字一顿的长叹,“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七年了……”
七年。
从他们两人订婚,到她不得不与他解除婚约,满打满算不过七年时间。
这七年是如此漫长。
漫长到,她恨不能眼睛一睁一闭就是一年,也好早日嫁他为妻。
这七年又是如此煎熬。
煎熬到,……他日日活在他人的嗤笑鄙夷中,将她当成了跗骨之蛆,不除不快!
言辞如刀,字字都剐的她血流如注。
他却笑得一脸解脱和阴柔,再次毫不留情的往她心口捅刀子。伤的她体无完肤,看她沉陷在泥淖中挣扎。
——“若你愿意以池明珍陪嫁滕妾的身份进入安国公府,我也不是不能给你一条生路。”
池玲珑冷的牙齿打颤。
她不想的,但是她控制不住。
生路?
多么刺目的两个字眼!
忠勇侯府姐妹易嫁,他贬妻为妾。她的生路从一个荣耀风光的安国公府世子夫人,碾落成泥成了一个下贱的,能够任人招之则来、挥之则去附属品!!!
池玲珑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碧月吓的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只能一个劲儿的叫着“姑娘”“姑娘”,手足无措的不停的拿着帕子给她擦泪。
池玲珑缓了好一会儿,才从那灭顶的绝望中回神。那抹残魂自从上次经历了“海棠春睡迟”的三日梦魇后,早已经成了真正的残魂,怕是呆不久了……
然而即便随时可能烟消云散,她刚才的情绪起伏之大,爱恨之浓烈滔天,却澎湃汹涌的好似怒吼的海水翻滚一样,将她湮灭,让她深陷在其中不可自拔。
——穆长尧,他果真是“池玲珑”两辈子都闯不过去的死劫啊!
然而,这等薄情人,别说是前世今生两辈子,怕就是有天真的海枯石烂了,天崩地裂了,他也不可能体会到你的深情厚谊的。
这般自己糟践自己,折磨自己,为他痴,为他狂,为他伤的体无完肤,为他连轮回都不入,何必!
“姑娘,方才那两位眼生的公子,其中有一个会不会是……三公子?”碧月不知道姑娘刚才想到了什么,竟然神情恍惚至此。她想要说些话转开姑娘的注意力,脱口而出刚才有过一面之缘的“陌生人”,谁知话出口后脑中却轰然一响,不觉就将“三公子”三个字叫唤出来,碧月自己都被自己吓蒙了。
碧云前几天一直念念叨叨:安国公府安三公子隔三差五便来府里,给老夫人和周氏请安;世子爷也多半陪着姑娘的未来夫婿饮酒作画,做诗会友。
那她们今天见到的那名年约十四五岁的英俊公子,会不会,会不会……真的是未来姑爷?
碧月一时间惊喜的双眸放光,然而也只是一瞬间,倏地又记起世子爷并未为姑娘和三公子做介绍,碧月脸色竟是又忽的变得煞白。世子爷这心思,这心思……
倒是池玲珑,罔若刚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只自在的一边往前走,一边轻声对碧月道:“那名身着月牙白绣墨玉清竹暗纹锦衣的少年,便是穆长尧。……他身侧那位,应是庆阳伯府老夫人的嫡长孙谢坤。此番来侯府,应是代表了安国公府和庆阳伯府来送中秋节礼的。”
说到“穆长尧”三个字的时候,语气平淡无波,不带丝毫感情起伏,好似只是在说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甲,又好似只是在念一个字符,提及一个仅有三个文字排列而成的序号,这让碧月放下心的同时,也敏锐的注意到好似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不免皱眉思索,心跳失衡。
——姑娘对未来姑爷的态度,……好似不似寻常女子那般殷勤羞怯?!
碧月恍然顿悟,瞬间想到姑娘说话时的违和处。
碧月只知道未来姑爷是个香饽饽,大房二房都抢着要,也便顺理成章的认为,自家姑娘也是打心底里期盼着想要嫁给姑爷的。
毕竟是从小定的亲,姑爷又是那般相貌家世,平常闺阁女子想要这般家世品貌才学俱都不俗的良婿,求都求不来呢。
碧月却从来都不知道,她们家姑娘只是把安国公府三公子穆长尧,当做是一个在短时间她必须要抱紧的大腿。“池玲珑”的前车之鉴太过惨痛,她不会做着安然嫁给穆长尧,做安国公府未来世子夫人的美梦。
那梦太脆弱,风吹一下就会碎,太不切实际。
况且,不仅她自己不乐意,周氏和她那世子爷的大哥池晟瑾不会让她如愿,老夫人二夫人会在其中幺蛾子频出,安国公夫妇欲除她而后快,便连穆长尧,也已经准备好了几十种方法,足以让她声名尽毁,家族不容,只剩自尽一条死路可走!
抛开这些人,还有一个与这件事毫无利益冲突的韶华县主穆长鸢。
一个年仅十三岁,姝色无双,笑起来明媚婉柔,为人恭谨谦和,良善的连只鸟儿断翅都流泪,却心思毒辣的连亲堂兄都敢杀的蛇蝎丽人,觊觎她的美色,在一旁虎视眈眈,不时还出个大招,将她往火坑里拖。
“池玲珑”那条路,用灭顶的富贵荣华来诱惑她走她也不走,那是条绝路,走不通。
这桩婚事她要不起,也不能要。现在不出手,不过是在等其余几方发牌。等她们都有了动作,她才会开始反击,她总是要和安国公府,和穆长尧彻底了断干净的。
她想活,想挣脱捆缚在自己身上的牢笼,轻松无忧的活。
她想保命,就只能比他们都狠!比他们更能对自己下得了死手!比他们都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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