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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庆阳伯府贺寿回来,时间已经很晚了。
华灯初上,碧月端着一盏红枣银耳羹进入内室时,便看到姑娘一个人左手托着腮,静静的坐在黑漆螺钿小腰几旁边。
她右手中还拿着一支银簪,此时正百无聊赖的挑着灯芯,烛光随着风吹摇曳,偶尔“噼啪”一声轻响,爆出几个烛花,倒是映衬的姑娘一张清丽至极的面庞,在灯光的照耀下更加晦暗不明。
碧月心中微叹一声,缓走两步上前,轻声道:“姑娘,用点红枣银耳羹吧,您已经两顿没吃东西了。”
话是这么劝的,其实碧月心里也清楚,姑娘此刻肯定是什么也吃不下的。不仅是姑娘,连她和碧云,从今日早上进过餐,到现在虽然也都滴水未沾,却也没有丝毫用餐的兴致。
不是她们不饿,实在是,……不管是谁,想必经历过今天这样几次三番的预谋陷害,还能安然无恙的活下来,此刻心里多多少少都要有点心神不定的。
池玲珑轻“嗯”了一声,手上却没有动作,仍旧漫不经心的对着灯芯发呆。
她双眸一眨不眨的紧盯着那摇摆不定的烛火,瞳仁中的空洞茫然却昭示着,此刻她的思绪早就跑到了天边了。
碧云闷闷的将手中的红枣银耳羹放下,视线倏然晃见姑娘面前放着的那张展开的纸条,心神陡然一提,碧云又惶恐忐忑的呐呐问道:“姑,姑娘,这,这真的是,三公子,三公子……”
话没有说完,却终于让池玲珑从沉思中回神。
“三公子什么?”池玲珑微一蹙眉轻声问道。而后看见碧月双目灼灼的紧盯着她面前的那张小纸条看,脸色一凝,随后却不由的嘴角往上一翘。
“这不是三公子的手书。”这便是今日从韶华县主所居的美人阁出来之际,被一个小丫鬟塞进她手中的纸团。
只是,却绝对不是穆长尧的亲笔手书,他那般谨慎的人,怎么可能轻易的落人把柄。
虽然最后落款的是“长尧”二字,纸团中包裹的那朵作为信物的,小巧精致的蔷薇花苞根雕,也和她前几天收到的,穆长尧送来的蔷薇花根雕笔筒上如出一辙。然而这字条上写的,想要邀请她到金戈院一叙的几个蝇头小字,绝对不是穆长尧的笔法。
碧月一听不是未来姑爷纯心要设计陷害自家姑娘,胸中吊着的那块儿石头,倏然就落了地。她长喘一口气,带着些侥幸和欣慰的语气说道:“不是三公子……”
“就好”两个字还没出口,谁知竟是又听到池玲珑慢悠悠的接着说了一句话,“字不是他写的,却绝对是他吩咐的!”
不然,可不是谁都知道,那套名为“六色蔷薇花”根雕笔筒上,独独缺了最为上乘的一朵黄蔷薇。
原本她还以为,或许穆长尧送她的那个根雕笔筒,虽然底座上也有印章,也镂空雕刻了“六色蔷薇花”几个小字,不过是穆长尧看了觉得稀奇好看,在翼州摊贩的小摊上,买来送给她戏耍玩乐的一个盗版高防的街头玩物罢了,并不是她耳熟能详的,那个在大兴王朝425年,由索亲王在当时太后的千秋节上进贡的寿礼。
毕竟穆长尧送她的那个根雕笔筒上,总共也只雕刻了五朵蔷薇花。然而,在今天看到了纸团中包裹的第六朵黄色蔷薇花苞后,她所有的思路都连贯起来了。
穆长尧那么倨傲又高高在上的一个人,出自他手中的哪怕一件玩物,都是有大讲究的。他那样目无下尘的天之骄子,怎么可能会让一件没说头的俗物,玷污了他的高洁,降低了他的品味,拉低了他整个人的档次!
池玲珑忍不住鄙夷一笑。
一个黄色蔷薇花苞,说明那纸条上所述的意思确实是穆长尧的本意;然而,若她真去了金戈院,并且败露了“奸.情”,到时候再在众目睽睽之下哀嚎自己无辜,拿出证物指责穆长尧,那可就全落在他的算计里了。
穆长尧可清白着呢!
纸条上的字明显不是出自他手,即便最后要对峙,他也是无辜的。
反倒是她,呵,上一世事情可不就是这样演进的么,她轻而易举的落入了这个圈套,最后,让自己声明尽毁,一天之内,被人轻而易举的从天堂打落入地狱!
碧月听着自家姑娘漠不关心的说出这么一句话,却惊的险些要晕死过去。
她虽然早就知道周氏和安国公夫人准备换亲,三公子对姑娘也不太热络,姑娘对三公子更是抱着一种可有可无的心思,但是,毕竟是自小就定了的婚约啊!!
姑娘虽然对未婚夫婿态度冷淡,但是也未曾做过出格的事情,怎么三公子就,就忍心这么动手陷害姑娘呢!!
还邀请姑娘去金戈院小叙?!
她原本还以为,金戈院要么就是三公子现在所居住的院落,要么就是个偏僻荒院,若不是姑娘随口告诉她一句,金戈院是庆阳伯府现任世子爷和世子夫人居住的院落,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这小小的一张纸条上,竟也藏着这么令人胆寒的腥风血雨。
更不用说,金戈院中后来上演的那一幕,若不是姑娘和庆阳伯府四姑娘谢欢达成了协议,由四姑娘代姑娘走上那一遭,怕是姑娘早就被人发现和谢坤共处一室,坏了闺誉,被人千夫所指了。
碧月止不住的冷颤打个不停,牙齿都磨得霍霍作响了。
三公子这是要把她们姑娘往死路上逼啊!!
只是,不知道那究竟只是三公子的谋算,还是另有其他人……也掺了一脚?
碧月想到这里,心神更加不定起来,她朝池玲珑看去,却见自家姑娘仍旧闲适安逸的仿若无事一般。她悠悠然的将那张纸条拿起来,竟是放在烛火上烧了个干净。
一缕黑烟袅袅升起,碧月看着姑娘在灯光下越发显得温润清丽的眉眼,再回想起后来她们在林荫深处目睹的那一场闹剧,更是感觉口干舌燥,心跳加快。
那方手帕,那,那方粉红色的,角落处还有一个雅致的“娴”字手帕,是,是她亲手绣的啊!!
之前姑娘让她绣那方手帕的时候,她还以为姑娘是想要送给庆阳伯府的大姑娘,因而不仅听从姑娘吩咐,绣了一方角落了绣了“娴”字的绣帕,还给二姑娘谢晖,四姑娘谢欢也各自绣了一方。
谁知,姑娘知晓后,仍旧只要了谢娴那方绣帕,而那方绣帕,那方绣帕,谁知竟会派上那样的用场!!
只是,尽管将谢娴陷害了一把,碧月心惊胆战之余,却也丝毫没有后悔。
兴许她一开始是觉得有一点点对不起谢娴的,但是,当后来庆阳伯府二姑娘谢晖,将一方同样是粉红色,角落处却绣了“玲珑”二字的绣帕,交给姑娘时,她才知道,若不是谢晖趁乱换了林恒手中的绣帕,姑娘当时肯定又被人阴了!!
碧月越想越狠,指甲都恼恨的扎进了手心,却还是强忍着愤恨,保持最后一点理智问姑娘道:“姑娘,咱们,是不是要往庆阳伯府送一份礼,毕竟,毕竟……”
池玲珑视线看过来,碧月有些踌躇,然而最后还是说道:“毕竟,庆阳伯府二姑娘这次可帮了姑娘大忙。”
碧月的话让池玲珑很明显的一怔,随后池玲珑却不由的轻笑起来,问碧月道:“你傻了不成?!我们给谢晖送礼,以什么名义?”
呵呵笑了两声后,却又意味深长的低声长叹一声道:“你只看出谢晖帮我,怎么就没看出来,谢晖更多的是在给自己复仇呢。”
谢娴几次三番要谋害谢晖的性命,八岁的时候在她夏天午睡时,往她屋里放毒蛇;十岁的时候,在她枕头下放得了天花而死的小儿血衣;十二岁就敢借由在万安寺上香拜佛,花钱请刺客行刺她;前几日中秋那夜的作为更是张狂,竟是花重金,预谋让那几个无赖乞丐先将她绑架,而后将她轮.奸……
那一母同胞的姐妹两,虽然是这世上最亲近的人,怕也是这世上对彼此最痛恨,且已经到了水火不容,恨不能对方去死的两个人。
只可惜,谢娴到底没有谢晖运气好。
她一次次的预谋杀谢晖而不得,谢晖仅仅出手了这一次,却足够将她打落到尘埃!!
池玲珑一边又漫不经心的拿着银簪一下下的挑着灯芯,脑海里却不由的回想起,今天绿荫深处,那出闹剧结束后,她趁乱跟着谢晖去了僻静之地说话的情景。
当时她就苦笑着问谢晖道,“毁了谢娴的闺誉,对你并没有丝毫好处。”
即便后来谢晖不出场,她也会让谢娴的谋算落空的。
上一世谢娴便是先借由金戈院的那出闹剧,又借由后来她绣帕从外男袖笼中脱落两事,定了她个yin.秽和不安于室的骂名,让她闺誉尽毁,最后才一步步沦落,直至越陷越深,自拔不能。
今日她去庆阳伯府时,便早就谋划好了所有的退路。她是不会再让自己沦落到那般孤立无援,和屈辱无助的境地去的。
梦境中经历过的场景,太过令人胆寒,她绝对不想让那样的场面重现第二次!
然而那个有点清冷,还有点木讷呆萌,但是杀伤了却绝对爆棚的软妹子,听了她的话却冷冷的道:“她处处惹我,害我,几次三番欲谋我性命,我不是泥人儿,今天还击她这一把,算是还你中秋那夜的救命之恩,另一点也出一口我胸中的怒气。”
她好笑,却又止不住的问她:“那你可曾想过你今后的亲事?”
谢晖一脸的无动于衷,听到“亲事”二字,眼神却好似恍惚了一下。
但也只是那么一下,随后却又恢复清冷无欲的表情。她冷冰冰的说道:“我还小,无所谓。亲事而已,名声坏了也就坏了,在家当老姑娘也无所谓;欢姐儿,……她还小,等她到了说亲的年纪,她有个和外男私相授受的长姐这事儿,也早就淡了,她不会受连累的。倒是她,呵,她痴迷与池晟瑾,也不想想你母亲看不看的上她!嗤,我把她推给林恒也算是便宜她了。林恒有出息,靖远伯府现在也就指着她撑门面,她嫁过去不会委屈她。”
语气冰冷麻木,连最后一丝温情也在一点点泯灭!
这两个从在娘胎起就从未分离过的姐妹,到底到了执刀相向的地步。
池玲珑沉默,却不想谢晖轻笑两声,最后却又抿紧唇,冷漠的看着她道:“倒是你,你,今后还是小心点好。我三表哥……不是那么好相与的。他也不是省油的灯!他屋子里前几天熏了迷香,呵,是迷香啊。他问我那味道熟不熟悉,……玲珑,他已经发现中秋那晚,那三个男人死伤的蹊跷了。甚至,三表哥已经怀疑上你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