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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中心乱如麻,脑中嗡嗡乱响,只是如今既然事情做出来了,就只能继续往前走。她现在唯一怕的是玉逸尘果真上门来提亲,怕要叫宋岸嵘再生一场大气,况他到东市上走一回听许多闲言碎语并叫人瞧着看了笑话,怕他受不住,欲要下楼寻人替他送个信,叫他暂时不必前来。
她计议已定,也不怕赵和,下楼推了门叫了声赵叔道:“我得去给玉逸尘送个信去。”
赵和指了指前院门前无事走来走去向此处瞄着的人们道:“你如今出去,怕能叫人看个大笑场。”
贞书低头苦笑道:“既真要嫁他,我并不在乎。”
赵和开了门道:“早些回来,不然你父亲醒来找不见要生气。”
贞书应了出得门来,才走了几步到了铺子门前,便有各店铺内的伙计学徒们怪笑着围了上来,却也并不敢接近她,只是远远站了怪笑着,还有几个怪叫着。贞书也不理睬,叫一群人尾随着到了信差们常接活的地方,将信并几枚铜板捎给了常给她寄信的人,才往回走。
她才转身,就叫身后有人叫道:“宋贞书!”
贞书回头见是童奇生,懒得理他,继续往前走着。就听童奇生又道:“你果真要嫁个太监?”
此时四周皆围的人山人海比上元节看灯还要热门,贞书站在人群中央,心内不知那里来的勇气,点头道:“是。”
童奇生气的脸红脖子粗,手指了自己下腹道:“童某虽不才也还是个真男人,你嫁个太监图什么?图他有钱给你置新衣首饰给你吃山珍海味,还是能叫你作诰命夫人?我告诉你,他小子猖狂不得几天,总有一天我们这些读书人要将他从那位子上拉下来,踏他个不得翻身,叫他遗臭万年!”
他朝着四周人群猛指着自己小腹,昂头嘟嘴充满暗示的怪笑着,人群中也发出一阵巨大的笑声来。贞书胸中有些胀闷,一突一突的有股热流往上涌着,她强抑呕吐镇静脑子,往他身边走了几步,忽而抬脚一脚踢到他裤裆位置,踢完了看童奇生疼的满地打滚的样子才冷冷道:“你就是个真男人我也不嫁你,他是个太监我也要嫁他,就是这样。”
言毕吞了一口热流在胸中,转身就走,那些瞧热闹的人那里见过如此泼辣的女子?皆吓的目瞪口呆乖乖让出一条道叫贞书走了。
囡囡的奶妈将孩子哄睡了也在人群中站着,此时快几步回到小楼,将街上发生的事情无巨细学给苏氏与贞秀贞怡几个听。贞秀听完冷笑一声回了自己房子,苏氏又是一阵长叹道:“也是我的命苦,她本就是个倔的,当年我差点打死都不能叫她缠足,如今又怎能耐何得她?”
这样关了几日铺子,终还是又开张营业。贞书每日除了吃饭干活便是不言不语,也不外出,也不与人说话。宋岸嵘熬得几日终究熬不住,况他也瞧见贞书越来越瘦精神越来越差,终是忍不住将她堵在铺子内间坐了,才道:“你不能嫁给他。”
贞书不言,取了裱好的画过来细细卷着。
宋岸嵘又道:“那怕你如今与他有些来往,来往到你们彼此厌淡了为止,也不能成亲。”
贞书这才停了手吞了胸中的呕吐感抬头道:“我过几天还要去他府里。”
宋岸嵘长叹一声,默认着点了点头,转身出去了。
贞书低头抿嘴咕咕笑着,心道:总算是又进了一步。
她心情大好转身上了小楼,就见久不见面的章瑞又在外间陪苏氏坐着,两人悄声言语不知说的什么。贞书走过去问道:“你什么时候回刘家庄?”
贞媛七月间就要生了,如今已是六月中,章瑞仍不肯回去。
章瑞见是贞书,慌得起来请她坐了才道:“好妹妹,如今有件天大的好事,做好了咱们一家子的荣华富贵就都有了。你快听我来说。”
贞书一听这话就知道他又要要钱,忙摆手道:“你只跟娘说吧,我这里还忙着。”
章瑞拉了贞书袖子道:“别呀好妹妹,你就听得我几句话,几句话而已,可好?”
贞书无奈站了道:“说。”
章瑞这才轻声道:“如今北顺侯府倒了,应天府府尹一直空悬。我的师尊王参知能在圣上那里说上话,只须得二十万两银子,就能将这职位接过来。如今我们一堂子的进士大家挤破了头都想往京畿去,就是拼钱多钱少的事情,好妹妹若能凑哥哥凑上些,我再叫……”
贞书打断了他道:“我记得侯府夫人章氏是你的远方姑奶奶吧?你当初上学堂都是蹭着窦五来上的,如今他们一家下了大狱你不去救,反而肖想着侯爷的官职,怕不好吧?”
章瑞笑道:“一朝天子一朝臣,谁都得为自己打算是不是?等我掌了应天府再将他们放出来又有何难?我自己家里如今已经备得十万,只要好妹妹再替我出上……”
贞书懒得听他再废话,摆手道:“我们小本经营,将我们全家卖了也不值那个数,你另找他人吧。”
言毕仍下楼去了。章瑞扭了苏氏袖子道:“娘,你须得替孩儿想个办法呀。”
贞秀也要下楼,经过苏氏身边时笑道:“他家能替他备得十万,为何不多备些索性二十万皆给了?若他家真有十万,他还能到这里来作小伏低?”
章瑞索性跪到了苏氏膝前扭着。苏氏长叹揉头道:“如今我也不管着钱财,我也说不动他们,如何是好?”
她终究还是想要一个高门良婿,叫自己也能当个四品恭人。
皇宫大内垂拱殿,殿中只有李旭泽与玉逸尘两人。每当只有他们两人的时候,李旭泽才能放下自登基以来刻意要摆的架子,真正自在起来。他来回踱着步笑着,连声赞道:“办的好!你办的很好。”
玉逸尘皱眉道:“杜武做了两朝节度使,臣前番出征督军,才知边关将士们只知杜国公而不知当今皇帝,那些傲慢的将士们在臣面前几番直言,皆是这样的话。”
这确实是实情,朝中派了一个阉人做督军,那些在关边苦寒多年的将士自然十分瞧不起这个带了许多狗腿子状如女子的宦官。玉逸尘所带的兵马与边关将士们几番冲突,皆是因那些将士们的骂骂咧咧及公然挑衅。
而杜武做为护*节度使,不但不居中调停,反而放纵自己手下的将士们,多番为他们开脱。
只知杜国公而不知当今天子是谁,这是如今边关将士们嘴中常有的话。
李旭泽自玉逸尘回来听了不知多少回,每回都要气的发抖:“你说怎么办?”
玉逸尘道:“还请陛下拿主意。”
李旭泽来回踱着步子,许久才道:“朕觉得你治窦侯就治的很好,能给杜武也按个谋反的名号,先拿了他再图后计也很好。”
“但是。”李旭泽又有些忐忑:“怎么才能叫他引些鞑子来,又叫咱们能将他捉个现形了?”
玉逸尘嘴角噙了丝隐隐的笑,柔眉看着这苦恼的皇帝,温声道:“也不必真的叫鞑子来,找些草民为乱嫁祸给鞑子亦使得。到时候他杜武护国不力,就是个大罪。”
“好!很好!”李旭泽双手一拍道:“就这么办,你寻些人假扮鞑子,这回选个离京近些的县城抢掠一回,虽说伤民,但以一县抵一国,朕的苦心唯望天知。”
玉逸尘面上笑意更浓,给正望着他的李旭泽一个赞许的表情,拱手道:“臣尊命。”
他退出垂拱殿,殿外梅福梅性与徐秀几个皆在等着。玉逸尘一一吩咐过事情才出了宫门,梅训在宫外等着,听玉逸尘交待完差事,皱起眉头问道:“果真要再联络孙玉奇?”
玉逸尘道:“当然。怎么可能用假的?这种事情,只有那些北蛮干起来才够狠,才能叫举朝轰动。”
再造一次气死承丰帝那样的大势,才能掰得动杜武这颗盘根错节的大树。杜武这边,也须得一次就将他治服才行。
天越来越热,贞书却觉得自己有些越来越冷,心疑是玉逸尘的凉气染了她一身叫她也成了个怕冷的人,成日的只想咳嗽。十八这日清早起来套了件长衫仍将头发高高绾起拿木簪固住了,她便一个空人往玉府中来。今日玉逸尘在后门上等着亲自替她开门,开了门也只是望着她笑。贞书半月时间闹的京城闻名,此时见了玉逸尘,颇有些雄赳赳气昂昂的意味,况她此番走路竟气喘嘘嘘面色苍白,捉了他双手跳到他身上,叫他将自己抱了起来走,才在他耳边高声道:“我跟我爹说了。”
玉逸尘点头道:“嗯,我知道。”
贞书双手比划了张嘴笑道:“整个东市上,大家看了好大一场笑话。”
玉逸尘点头道:“我也知道。”
梅训回来后所述装裱铺中发生的一切,他足足听了三遍。而东市那场笑话,他就在人群外远远的站着,看见他的小掌柜无所畏惧的站在人群中央,冷眼看着那丑态百出的男子,那男子不知说些什么,惹的众人哄堂大笑。他的小掌柜几步走过去,抬脚踹在那男子裤裆,他应声而倒,躺在地上打滚。
她转身离去,背影像个英雄一样无所畏惧。
他站在远处放声大笑,从出生以来也没有过的敞快与满足,在那一刻填满他的胸膛。
两人一同吃过了早饭,又在床上歪缠了半天,看着贞书满面舒愉沉沉睡去,玉逸尘才小心翼翼起身,取了袍子过来披着轻步到了卧室外。
孙原在二楼小厅中垂手恭立着,玉逸尘系着衣带走了过去,沉默许久才道:“要看好宋姑娘,不能叫她进到前院去。”
孙原弯腰答道:“是。”
玉逸尘仍紧锁着眉头,系好了衣带走到阳台上,许久才自言道:“不能再叫她往这里来了。”
他本想一步步诱她看清自己的真面目,并叫她从此与他为伍,成为一个理所当然的宦官的女人,但如今看来,她心中的善良与正义感远远超出他的所估值。她用生死做着抗争,他便不能以如今这样恶魔般的模样去回应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