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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山阳泽问这个话题,齐老大表情有点不太自然,道:“做生意的,家大业大,若是说没得罪过人,那我是骗你,可是……”齐老大犹豫片刻,像是突然下定决心似的,道:“你看我们这一帮子人,都不是没眼色的,得罪的人……都不是能翻得了身的。”
换句话说,不是得罪,是欺负,是赶尽杀绝。
山阳泽道:“不管怎么说,你弟弟这事儿一个人是做不出来的。哪怕你弟弟死在什么天地宝穴,生前有什么奇遇,那也不会在短短数月间有了这份功力。况且他成了活尸,还保有神智,这还是我玄明派有史以来第一次遇上。”
玄明派有史以来也就不到二十个月,不过齐老大不知道,他印象里的玄明派是从先秦时期开始的,被山阳泽这么郑重其事的一吓唬,齐老大略显惊慌,道:“你可得救我,你也是我商盟里的人!”
听到商盟两字,山阳泽又想起来他当初还有点不韵世事的时候就被诓进黑山商盟的经历。要是搁现在,一个明面上只有米铺生意的商人,占了一个商盟头一把交椅,手下还有一个锦衣卫百户的卧底,他怎么都要慎重一下的。
“这次是整个商盟都有了影响,你仔细想想,是不是你们抢了别人生意,还断了别人生路。”山阳泽见齐老大立即就要开口辩解,道:“想清楚了,这可跟你家老太爷上回不一样。那次不过一滴尸油,现在这次……”
齐老大低头眯着眼睛想事情,山阳泽又在一边道:“黑山商盟究竟做的是什么生意?早先我不问并不代表我不在意,肯定不是在茶马道上往来行商这么简单!”
一时间车里安安静静,只有马蹄咯噔咯噔的前进声音。
齐老大想了许久,终于抬起头来,道:“我们是在茶马道上行商,不过……我们买卖的是马!”
山阳泽不解,茶马道这个名字,就是由这条商路上两个主要的商品组成的,茶叶以及骡马。
齐老大摇了摇头,先是一指西边,道:“那边过来的马,比那边——”他又指了指北边,“要更加的高大,也更有耐力,跑起来速度也要更快。”
“我们明面上是运着茶叶、盐还有布匹等物翻过雪山,然后带回来皮毛,药材以及少量的骡马等物,但是实际上,我们去的时候的骡马跟回来的时候不是同一批。去的时候是老弱病残的骡子马匹,回来的时候,都是那边的强壮新马。”
山阳泽想,明朝实际上是不限制平民养马的,甚至有规定几户必须饲养一匹马,既然如此,他们费尽力气从藏区买卖马匹究竟是为了什么?
齐老大听了山阳泽的疑惑,笑了笑,声音越发的小了,道:“这里靠近蜀王的封地,我们商盟,做的是蜀王的生意,从第一代蜀王到现在王位传了七代,我们每年带回来给他们的马不下一百匹,其中大半都是母马。”
蜀王?藩王!
再想想当初的太宗皇帝朱棣,不难猜出蜀王的心思。骑兵是所有兵种里杀伤力最大的一种,有两千铁骑,能击退数万人的步兵。
这就难怪齐老大手下有个叫做张三的锦衣卫了!不过根据山阳泽所知道的历史,明朝自打朱棣之后,就严格限制藩王的权利,况且也从来没听说过有蜀王起兵的消息。
这个暂且不用管,那茶马道跟齐老大得罪的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齐老大伸了左臂出来,袖子往上一撸,将胳膊摆在山阳泽面前,道:“你看。”
只见齐老大胳膊内侧一道两寸多宽从胳膊肘一直到手腕的疤痕,可以想象,当初受伤的时候是多么的惨烈。
齐老大又放下袖子,道:“我十八岁那年,第一次跟着商队走茶马道的事儿了。要说得罪人,这是我印象里最深刻的一次。”
齐老大十八岁那年的春天,跟着商队第一次踏上了茶马道。走茶马道有个最大的规矩,就是翻雪山的时候必须避过炎夏,这个季节雪山上的雪不太稳固,经常会有雪崩,搞不好就是尸骨无存。
他们的商队,一般都是每年的二、三月出发,翻过雪山之后在那边停留大约两个月,期间各种交易,等到了夏末时节再返回。
但是春天走秋天回来并不是没有危险的,雪山里的气候变幻莫测,有时候四月还会下雪,或者在他们返程的时候也一样会遇见大雪。
不过在这条商路上最危险的还不是天气和恶劣的环境,而是人,在路途快要结束的时候,两边路上都有趁商人们旅途疲惫,等着空手套白狼的匪徒,若是一个疏忽,那就是尸骨无存,彻彻底底消失在大山深处。
总之,走茶马道有人一趟就能发家,也有人客死异乡,再没了踪迹。
齐老大第一次走茶马道,在快到目的地的时候,就让他们遇见一次。具体的惨痛经历,齐老大已经不想再回忆了,那次虽然侥幸躲过了匪徒的毒手,不过商队雇佣的保镖死了九成,同伴死了小一半,货物损毁大半,蜀王交给他们用来换马匹的盐和茶叶,也在抢夺之中为了不便宜匪徒,被绝望的同伴割开麻袋,全部洒在了雪山上。
如果他们是一般的商队,那也就只能这么过去了,在高原上供给商人们交易的集市里修养两个月,能换到多少东西就换多少东西,然后等到夏天过去,再返回家乡便是,只是这一次走茶马道,收益可能就没剩下什么了。
但是他们不是一般的商队,他们用来掩人耳目的货物虽然是自己的,但是主要用来换马匹的茶叶和盐,都是蜀王提供的。
藏区上不产茶,他们喝的砖茶都是走茶马道运来的。至于盐,从古至今都是被朝廷牢牢掌控的物品,蜀王的盐也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若是他们空手而归,那等着他们的结局……可想而知。
于是在集市上的这两个月,他们几个走投无路,商量出了另一种法子,抢!
主意定下来,剩下的两个月时间里,他们一是用剩下的货物交换回程要用的各种物资,二来便是仔细观察几个距离雪山比较近的草场。
这么一看,当真让他们找个一个比较合适的。
放牧的领头人是个老头,跟他一起的约莫有七八个人,还有两条狗。这里的狗跟内地的狗不一样,几乎是一口就能要了性命,可是回去也是个死,与其这样,还不如拼一把。
两月过去,齐老大他们也准备好了,专门捡了个没人上路的日子,先赶着剩下的骡子马匹将东西都运进了山,装作离开的样子,然后趁着天黑又偷偷摸回来了。
这一次走茶马道,他们从家里离开的时候是五十三个人,十个保镖,以及牲口六十头,遇见匪徒之后,人二十九个,牲口二十头,可是单单为了对付那两只狗,便又去了九个人。
一番厮杀之后,总算是让他们抢到了头马,又趁乱开了马厩,让那些人无瑕顾忌他们,最后跟着头马一路进山的马匹总共也有十二匹,虽然跟蜀王要的数量差距很大,不过有了头马,想必也能说的过去了。
可惜他们算漏了一点,他们没想到那几个农奴就这么追来了。
高山的那一边跟他们很是不一样,那里当家做主的是土司,是僧侣,看守马匹放牧的农奴比马还要不值钱。马伤了都是要掉脑袋的,更别提这一个牧场的马全部丢了。
虽然齐老大他们已经在高原上生活了两个月,又都是年轻的小伙子,但是毕竟比不得那些从小适应了环境的农奴,跑两步就要喘,不过刚跑进山就被追上了,然后便又是破釜沉舟的一顿厮杀。
齐老大在慌乱的时候摔下了山崖,胳膊被冰凌划了长长的一个口子,不过也正是这道冰凌,才让他捡回了一条命,跟着剩下的十三口人,带着剩余的马匹还有货物,走了两个月,终于到家了。
蜀王对那匹威风凛凛的头马很是满意,事后又赏赐了不少金银财宝,不过听说那马没过两年,就给病死了。
说到这儿,齐老大长长的叹了口气,“那是我第一次走茶马道,也是最后一次。我家老爷子说那片山里有神灵,我身上沾了它们的血,已经触怒了神灵,不能再去了。”
“我一直记得当初那个看马的老头,最后就剩下他一个人了,他眼里的绝望和愤怒。”齐老大唏嘘一声,道:“最后他看无力夺回马匹,口中大声唱着不知名的经文,一头撞死在了山边的冰柱上。”
“是他的诅咒!”齐老大低声道:“后来我的胳膊养了两年才好。”齐老大又撩起胳膊上的衣服,“你觉不觉得它开始发红了!从老二回来它就开始发红发烫了!”
随着齐老大话音刚落,马车便停了下来,赌坊守在门口的小童掀起了帘子。山阳泽第一个跳下马车,道:“总要会一会他才知道。不过不管是不是,外来的和尚总归不能在我的地盘上撒野,况且还波及了这么多无辜百姓。”
被山阳泽这么一说,齐老大也稍稍找回了些自信,跟着跳了下来,连带郭前三口一起进了赌坊。
齐老二在小香阁里,面前摆了不少银锭子,看见齐老大带人进来,他微微一笑,道:“大哥,希望你这次找来的帮手不那么没用。”
山阳泽往他对面一坐,道:“你试一试便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