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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二心有千千结
樊骆的家在温婉的江南,一个没被开发的小镇里面。他的曾外祖父是前清举人,外公也是当地很受人尊重的大儒,而母亲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一辈子也没高声说过一句话。
至于父亲,樊骆不知道他的父亲是谁。
他从小就住在曾外祖父留下的那间大院子里,在他的记忆中,母亲时常是哭着的。她的眼泪就如同江南的雨,绵绵绵绵,入人心底。
樊骆十岁的时候,一直在流泪的母亲终于流干了眼泪,归入了星河。
外公牵着他的手,樊骆安安静静看着他的母亲被埋在了冰冷的地下。
他一滴眼泪都没有掉。
母亲这辈子已经哭得够多的了,他不能再哭了。
大院里很安静,母亲走后院中连哭声都没有了。外公另请了姨娘照顾樊骆,姨娘毕竟是外人,照顾得了樊骆的生活起居,却没办法关爱他的内心。
樊骆的冷情冷清,大抵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樊骆的第一台相机是外公的学生送的,从外面带来了个洋玩意,樊骆第一次对一个东西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拿着那台相机。他开始透过那个小小的镜头看世界,漫天遍野的找风景,他甚至会花一个下午等阳光从山峰上打到云彩中,云朵透出一丝金边,映衬在山峦附近。
外公对于他的痴迷并没有多说什么,甚至在来年新年的时候,送了樊骆一台新的机器,并且买了专业的摄影书籍给他。
那时候樊骆只不过十四岁,却拿着上万的机器。江南的水乡总是潮湿的,外公体贴的为他添置了个防潮箱。
大多数时间,樊骆都是在看,然后拿着相机拍。
摄影书翻过很多遍,技巧学了不少,樊骆是真的爱摄影。
十六岁那年樊骆的外公去世了,那时候樊骆刚上高一。偏科特别严重,语文国学好的无人能及,物理化学却是一塌糊涂。外公似乎是感觉自己时日无多,前一晚把樊骆叫到了床前,让他能读尽量读下去,不爱读就算了。外公对樊骆的最后一句话是:“樊骆,希望你能够做一个自由的人。”
自由的人,什么是自由的人呢?
当天夜里外公就走了,躺在床上消无声息的停止了呼吸,第二天早上樊骆去看的时候,身子都已经凉了。
无病无灾,就是人老了而已。
姨娘和樊骆朝夕相处六年,现在樊家只剩下一个孩子了,姨娘哭着嘱咐自己的儿子帮着樊骆料理了外公的后事。倒是樊骆再次看着亲人深埋地下,却没有哭。
没有什么好哭的,他们只是去了一个更好的地方罢了。
高二那年樊骆学校举行校庆活动,从外面请了不少有作为的校友回来。其中有一个人带了自己的摄影师朋友过来,那人看了樊骆的作品,极为赞叹,并且给樊骆推荐了一个很好的学校,放言樊骆深造下去,肯定会声名鹊起。
樊骆连那个人叫什么都不知道,这个人似乎只是自己生命中那一刹那的缘分,却是决定了自己未来的缘分。
后来樊骆真的发奋开始学习,考进了那所学校。离开了他待了十七年的小镇,去了海城。
姨娘年纪大了,没办法送樊骆去上学。樊骆将家里大部分留下的钱买了理财,留下一点零头在身上,又给了姨娘一大笔,让她帮忙看着院子。
孤身一人拎着很少的行李来到海城,樊骆一个人报名、领军训服、找寝室。等他收拾完了铺盖正坐在床上发呆的时候,外面突然咋咋呼呼跑来一个人。
“他不理我我还不理他呢!”那人气哄哄道:“学摄影怎么了!学摄影就不是人啦?”
少年的声音里充满着活力,樊骆向门口看去。果不其然,没过两秒那扇略微老旧的门就被推开了,阳光透了进来,连带着少年的身上都仿佛有了金光。
“啊!居然有人已经来了!你好啊,我是安西。”
樊骆的第一反应是,这人真漂亮。
安西一米八的身子,一手拎着箱子一手抱着用具,身后还背着个大包。他后面跟着的安妈妈手上到什么都没拿,只是满脸无奈地看着安西。
“你怎么来这么早啊?我还以为我是第一个呢!睡你对面好了,以后多照顾哦!”说着,安西就把自己的行李放在了樊骆对面的床上,一脸要累死的表情。
少年郎,干干净净,落落大方。
樊骆那个阴冷潮湿,爬满了青苔的房间突然就被射进了一道光。
明亮,温暖。
事实证明有个活泼的神经病在身边不是一件坏事,最起码带动着樊骆也有了人气。安西可以前一秒捧腹大笑也能下一秒泪流满面,樊骆时常在想,这是不是就是外公所说的自由的人?
大一他们只是关系较好的室友,真正变得亲密无间是大二。
卫生间里被撞破的小秘密让两人都尴尬不已,但从此之间两人似乎再无其他。没了隔膜的安西对樊骆也更加随意,胡搅蛮缠起来没了顾虑。
樊骆最初开始发现自己对女人完全不感兴趣的时候还在上高中,隔壁班的女生约他拍片。少女青涩的身体穿了一件深蓝色连体泳衣,趴在课桌上让窗外的光打在光洁的背上,被泳衣勒出了印子的股间似乎有着旖旎的香气,然后樊骆却一点感觉都没有。
少女娇红着脸不敢看樊骆,轻轻拉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胸上,樊骆沉默了一下,收拾了自己的机器就出了门。
那张照片充满了艺术与□□,经过后期之后效果特别好,樊骆却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女生。他也开始意识到,自己恐怕这一辈子都不会对女人有什么兴趣。
女人在他眼里,只有整日流泪的母亲以及照顾他的姨娘。
后来樊骆了解了很多同性恋方面的东西,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同性恋,反正他对女人没什么感觉,那大概就是吧。
他也不知道自己爱不爱安西,尽管他们总是影形不离,尽管他心中也很喜欢安西,尽管他会不由自主去照顾安西,去想让他笑去想让他开心,但他不知道自己是否爱他。
大概是爱的吧?
樊骆不能确定。
也或许只是想守护这份不易的“自由”。
大四那年所有人都在忙自己的人生,留校的留校,考研的考研,找工作的找工作。樊骆第一次不知道自己的未来该是什么样子的。
安西也不知道,整天晃着两条大白腿让樊骆给他拍照,一边刷微博一边道:“樊骆,不如我们自己开个工作室吧?”
樊骆想了想银行里的存款,觉得也不是不可以。
“好。”
说完好后没几天,姨娘的儿子就打来了电话。三十多岁的汉子上有老下有下,电话里哭得泣不成声,求樊骆借一笔钱给他。
姨娘得了很厉害的病,必须要移植器官才能活下去,小镇家庭掏光了家底才凑出了保守治疗的钱,更别提其他了。姨娘瞒着不让儿子告诉樊骆,但汉子实在忍不住了,他不能看着自己的老娘一点一点死啊。
樊骆也没办法看着姨娘去死,他拿出了全部的钱把姨娘接到了海城,又拜托了个老师找了关系送姨娘进了医院。
这一来二去,姨娘总算是好了,樊骆也没跟安西提过开工作室的事情了。
姨娘哭着握着樊骆的手说苦了我儿,对不起我儿,但樊骆却觉得没什么。或许在更深的地方,他早就把姨娘当娘了吧。
因为欠下了人情,樊骆毕业后去了老师朋友的工作室上班,拿着极低的价格干着极累的活,每天忙得翻天覆地,闲暇之余全剩下关心安西了。
就这样熬了两年,有一天有人突然问他要了安西的联系方式,有一天安西终于去了自己不熟悉的地方。
安西成为了演员,做了他想做的事情,认识了更多的朋友。
樊骆突然有点厌倦这样碌碌无为每天不知道在干什么的自己。
他终于向公司提交了呈辞,老板涨了三倍工资挽留,但是樊骆还是走得决然。他想看一看不同的风景,心情是不是就会好一点。
樊骆讨厌一切新鲜的事物,他想了好久自己可以去哪儿,最终还是回了家。
大院里面满是尘土的气息,姨娘的儿子每星期来打扫一次,却扫不走没人的落寞。樊骆回家回的悄无声息,自己在家待了一个礼拜,看了看外公的藏书,又去母亲的闺房打开了十年前的胭脂盒。
摄影也被他丢到了脑后,每天都是提不起劲的状态,他以为他要继续无所事事下去,却不曾想有人突然翻了他家的墙。
砖瓦从高空落下摔了个清脆的时候,樊骆正拿着外公那支上好的狼毫准备写字,抬头一看,便看到了一个留着染着屎一样黄色头发的不明物体一只腿悬在自家的墙上,另一只腿还没有翻过来,不上不下挂在那里后面还背着个摄影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