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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梅身形一僵,目光在院子里扫了一圈,刚进门没发现,听沈芸诺说起,她才惊觉,院子里确实空荡了不少,韩梅低头,眼底闪过意味不明的笑,面上不显露半分,神色庄重而严肃,“小洛舅舅有出息,你和三弟以后也不用太费心思,我和你大哥还得好好挣钱,不能让小木那孩子跟着我们吃了苦。”
沈芸诺淡淡的抿唇笑了笑,不痛不痒的转移了话题,韩梅心里想什么,沈芸诺大致清楚,但凡韩梅提到小木和借钱的事儿,沈芸诺不吭声,一会儿后,韩梅觉得没劲儿,牵着小山回了。
沈聪他们搬走了,沈芸诺琢磨着将屋子收拾出来,窗户打开通风,卷了床上的褥子,又燃了熏香,平日觉得不错的香味,今日闻着却蹙起了眉头,忙走了出去。
中午,裴征从镇上回来,手里拿着新宅子的钥匙,递给沈芸诺,道,“三哥他们住的宅子全部收拾好了,过两日赶集,让我们去镇上吃酒,我寻思着请人给大丫打哥梳妆台,顺便,小洛住的屋子里安置张书桌,你觉得如何?”镇上的宅子不如庄户人家院子宽敞,大丫喜欢照镜子,梳妆台不能少了,书房里样样都有,可若家里来人,沈聪和客人议事,小洛不好在书房打扰他们。
沈芸诺思忖片刻,过去许久了鼻尖还充斥着浓浓的香味,她吸了吸鼻子,皱起了眉头,“也好,在镇上买,东西贵,大生手艺好,你和他说说。”沈聪搬家,她们没什么送的,能送些礼是一些了。
沈芸诺顺口说了韩梅借钱的事儿,“大嫂想把小木送去镇上,让哥帮忙打听,开口借一百文,我没答应,什么时候你和大哥说说,问问大哥怎么想的,小木在上水村念书好好的,怎么想着去镇上的书院了。”兴水村没有秀才,韩梅想要小木出人头地得心思她明白,然而,家里缺钱,借钱也要让小木去镇上,沈芸诺心里多少不赞同,小木年纪小,正是启蒙的时候,上水村得夫子为人好,教导小木绰绰有余了,韩梅真存了让小木考秀才,过两年,小木学得差不多了,再送去镇上也不迟。
裴征沉了沉眉,韩梅的心思昭然若揭,没有什么不明白的,顿道,“往后大嫂说什么,你不理会就是了,大哥整日在镇上做工,累得不轻,小山小金也渐渐大了,一碗水要端平才是。”韩梅和裴勇得心思全部放在小木身上,小山小金年纪小不明白那些道理,待大了,回想起小时候,肯定是要抱怨裴勇和韩梅的,裴老头和宋氏打小怎么对他们的,裴勇心里有数才是。
午饭,沈芸诺蒸了两个馒头,随意熬了点清粥,饭桌上,没了大丫和小洛插科打诨,沈芸诺浑身不自在,裴征看出她脸上的失落,主动找了话说,“今日,我去咱家看过了,屋子的几处窗户破了,下回赶集,买了纸重新糊一遍,你瞧瞧缺什么,我们都置办齐了,棉被褥子也重新备新的,往后,咱想去镇上,随时去就成。”
家里有田地,院子里还有银耳树,一时半会铁定走不开,搬去镇上,没有糊口的活计,总不能手里存了点银子花完了再想法子,他和沈芸诺年轻还好说,上了年纪,家里要养其他孩子,手里得有田地才行,去镇上买铺子的银子攒够了,买好铺子,余下的银子他准备置办几亩田,将来孩子们大了分家也不至于为着生计发愁。
想着,裴征浑身干劲十足,“和酒楼那边卖菌子的事儿今年怕是不成了,我们好好卖银耳,再买几亩田地,租赁给别人,咱收租子也成。”庄户人家,田地比银子更好,家里在镇上有了宅子,铺子,再有些田地,以后的日子不会难过到哪儿去。
沈芸诺咽下嘴里的粥,明白过来裴征话里的意思,去年他们家卖菌子挣了不少银子,村子里眼红的大有人在,今年,村子里的人也会上山摘菌子,即使和酒楼打了招呼,也不能像去年那样采摘到那么多的菌子,不免心里觉得遗憾,可想着院子里的几株银耳树,心里又觉得庆幸,“不碍事儿,今年摘的菌子咱自己晒干了留着吃,再给哥他们送去,咱卖银耳,休息一阵子,冬日专心做腊肠卖就好。”她让罗春苗养猪,之后,断断续续会有人问她养猪的事儿,住在兴水村,如果兴水村有猪卖,他们也不用到处去卖猪了。
两人说着话,一顿饭不紧不慢的吃完了,沈芸诺胸口泛起一阵恶心,她咳嗽了两下,裴征去灶房洗碗,她坐在椅子上休息了会儿,迷迷糊糊闭上眼,院门外传来一声大喊,吓得她猛地睁开了眼,惺忪的眼渐渐恢复了清明,站起身,脑子一阵眩晕,朝屋外答道,“来了。”
裴征先一步踏出去推开了门,金花脸色惨白,顾不得男女之防,拉着裴征袖子,眼神里有激动有害怕有担忧,复杂难辨,裴征退后一步,隔开距离,手轻轻扶着金花,问道“是不是出事了?”
金花直摇头,往院子里看了眼,见沈芸诺缓缓而来,忙甩开裴征,大步上前拉着沈芸诺,激动得眼眶里有了泪花,“阿诺妹子,你让裴三兄弟帮我叫大夫来一趟,我肚子痛得厉害。”听沈芸诺说如何保暖调养身子后,她做什么都分外小心翼翼,这个月,每个月来小日子前后她肚子疼得厉害,这个月久久不来,她提心吊胆了好几日,前些日子,李家那边因为欠钱的事儿,她心里不舒坦忘记小日子一事了,今天,不过挑了三桶水洗衣服,肚子隐隐往下坠,疼得厉害不说,裤子上染了血,她这才反应过来,小日子好些日子没来了,邱艳怀孕她听了不少小产的事儿,心里害怕,脸上血色全无,李杉不在家,没个商量的人,这才来找沈芸诺了。
沈芸诺扶着她,听她断断续续说完,朝裴征摆手,“你去上水村请韩大夫来一趟吧。”说起这事儿,她胸口也不顺,起初以为是沈聪他们搬家她心有不舍的关系,方才吃饭,那种想要呕吐的感觉愈发明显,她心有怀疑,怀小洛那会也是这样,起初反应小,之后反应越来越大,吃什么吐什么,熬过前三个月,才渐渐有了食欲。
裴征点头,去灶房提了壶热水,放在堂屋桌子上,这才去后院牵牛,赶着牛车出门,裴征走了,金花脸上恐惧更甚,双手用力的握着沈芸诺,害怕道,“我没怀过孩子,往回洗衣服也自己挑的水,你说,是不是怀孕了,还是我杞人忧天?”
出门时,她换了身衣衫,这会,肚子好似没动静了,不似刚才那般疼,然而她却害怕得瞪大了眼。
沈芸诺被她握得生疼,面上却挂着安慰人心的笑,“你别着急,先喝杯热水,待会大夫看过就好了。”听金花的形容,沈芸诺觉着她多半是怀孕了,月份浅,最容易小产,金花挑水,估计伤着孩子了,然而,她不敢据实以告,金花胆?心里不怕事儿,唯独孩子,她心里比谁都紧张,否则,当日也不会一听完她的话,鞋子湿了都不敢穿而向罗春苗借了双。
估摸着时辰,许久也不见裴征回来,沈芸诺问金花吃过午饭没,家里还有馒头和粥,金花哪有心思,焦急不安的望着屋外,“怎么裴三兄弟还没回来,是不是韩大夫不在家?”
谁家遇着事儿,要么自己去上水村买药,要么请韩大夫来家里医治,韩大夫不是每日在家的,金花不了解,沈芸诺却是知晓这一点的,柔声解释道,“韩大夫估计去村子里给人看病了,你肚子还有没有哪儿不舒服的?”
金花摇头,挑完水,感觉小腹下坠,好像有什么东西要流出来似的,她害怕得很,此时却是没多大反应了,抽回手,轻轻滑到自己小腹上,心下忐忑,“阿诺妹子,你说我是不是怀上了?”这回,肚子疼痛明显和平日来小日子的那种感觉不同,可能身边有人陪着的关系,她慢慢回想往回的那种疼痛,语气笃定道,“阿诺妹子,或许我真的怀上了,这可怎么是好,家里还养着只狗呢。”
沈芸诺失笑,却见金花拧起了眉,愁眉不展道,“家里养着狗,狗吃得多,真怀上孩子了,又要养一个孩子,我和杉子存的那点银子怎么够,阿诺妹子,不若把狗抱过来你和裴三兄弟养吧。”
小洛大丫将家里的两只小狗抱去镇上了,重新养一只,沈芸诺觉得倒是可行,思忖道,“等大夫看过再说吧,金花嫂子不想养了,小洛爹回来,我让他过去牵过来就是了。”
金花点了点头,起身,忘了眼日头,抱怨道,“平日什么都不做天就黑了,今天时间怎么过得如此慢。”回到屋里,问起沈芸诺怀孕避讳哪些事儿,她心里又高兴又害怕,悲喜交加。
沈芸诺回想起怀小洛的那会,慢慢和邱艳说着,她故意说得慢,见金花神色认真,听得津津有味,她会心的笑了。
许久,外边才传来车轮子的声音,沈芸诺让金花坐着,自己起身迎了出去,韩大夫手里提着个木箱子,跳下牛车,和裴征说话,余光瞥到台阶上站着的人,心下疑惑,他去隔壁村看病了,裴征来村子接的他,韩仁义多少清楚裴征的为人,路上没有多问,下意识的以为是给家里人看病,沈芸诺粉面桃腮,面色红润,不像生病的。
“韩大夫里边请。”沈芸诺指了指屋里,和韩大夫说了缘由,韩大夫这才恍然大悟,进屋,替金花把了脉,听金花说起挑三桶水的事儿,心口一颤,如实道,“是怀孕了,有一个多月了,不过动作大,动了胎气,往后可要好生养着。”察觉金花顿时白了脸,韩仁义话锋一转,安慰道,“也是你有福气,换做其他人,孩子早没了,你身子骨硬朗,平时多多留意着就是了。”
给金花开了副安胎的药,简单的说了平时吃食上的忌讳,木箱里只装了平日用地多的药材和药丸,安胎药却是没有的,和金花道,“你身子走远路不方便,找个人随我回去抓药吧。”
金花还沉浸在怀孕的喜悦中,听了韩仁义的话一动不动,沈芸诺看得好笑,插话道,“待会让小洛爹送韩大夫回去,顺便抓药就是,韩大夫,我这两日身子不舒坦,还请帮忙看看。”她坐在金花身侧,移了移身子,慢悠悠抬起了手,放在手枕上,方便韩仁义把脉。
韩仁义顿住,目光落在沈芸诺修长白皙的手指上,不好意思的别开脸,很快,又转头,正了正脸上的神色,手指,搭在那只葱白般的手腕上,嘴角浮现出丝丝笑意,恭喜沈芸诺,“裴三媳妇,你也一个多月身孕了,身子骨没事儿,好好养着就是了。”
沈芸诺穿得朴素,周身气质不俗,韩仁义不得不承认,十里八村都很难找着像沈芸诺这样蕙质兰心的人了,他听说了不少沈芸诺和裴征的事儿,褒贬皆有,在他眼中,那些讽刺挖苦沈芸诺的多是见不得人好的,即使韩梅是韩家人,他也不得不说,沈芸诺和韩梅的那些事儿,是韩梅做得不对,裴征卖腊肠得事儿传开了,他们没有偷偷发财,帮衬了走得近的几户人家,亲兄弟逗隔着层妯娌关系,然而沈芸诺在这种事情却极为大方,一天十文的工钱,换做他人,铁定会克扣些,二沈芸诺和裴征慷慨得很。
一个冬天,兴水村好几户人家挣了钱,上水村那些养猪的人家也跟着沾了光,今年,他家里也准备养几头猪,卖给沈芸诺,一点不吃亏,为此,韩大夫淡淡提了两句养猪的事儿,沈芸诺笑着道,“韩大夫家里真养猪,不用担心卖不出去,到了冬天,灌腊肠那会,还要到处买猪肉呢。”
得了沈芸诺准话,韩仁义脸上也笑开了,捋着胡须,思忖道,“家里养猪没多大的事儿,不封山的时候,外村买猪的使劲压低价格,封山后,家里杀猪,猪肉卖得夜不多,如今,得了你准话,我回家和你婶子说说,家里几个孙子不要她操心,养两头猪当打发时间了。”
裴征去后院洗了衣服进屋,见沈芸诺手放在手枕上,以为她身子也不舒服,神色一紧,“你身子不舒服?”
韩仁义转过身,眉梢尽是笑,“恭喜裴三了,又要当爹了。”沈芸诺身子骨好,用不着吃药,韩大夫站起身,收起手枕,准备回了,察觉跟前的裴征站着面无表情,僵硬得不能动弹,他摇头笑笑,凑到裴征跟前,小声叫道,“裴三,回神了。”这种人他见得多,不过裴征和沈芸诺有个小孩了,还是这种反应倒是叫他心里奇怪,“你媳妇月份浅,不能做重活,你多多帮把手。”
裴征手指动了动,眼底尽是深沉的笑,不确认道,“你怀上了?”他和沈芸诺努力好几回了,沈芸诺肚子一直不见动静,猛地听说怀上了,适应不过来,算着日子,也不知晓哪次怀上的。
韩仁义失笑,欲开口调侃裴征两句,就见他踢开了身下的凳子,跟个二愣子似的笑了起来,吓得韩仁义惊了一跳,回过神,心底无奈,不着急走了,在旁边椅子上坐下,金花需要安胎药调理身子,沈芸诺开了口让裴征送他,他也不必着急。
裴征手拽着自己的衣角,脑子里好似有许多事情要做,一时半会全都忘记了,傻呵呵的看着沈芸诺,但笑不语,沈芸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金花和韩大夫在,倒让她微微红了脸,提醒道,“你送韩大夫回去,帮金花嫂子抓两副安胎药回来。”
裴征点头,瞧凳子倒在边上,不顺眼得弯腰扶了起来,挨着沈芸诺坐下,手握着桌上的杯子,张了张嘴,许久,仍然一个字说不出来,憋了半晌,直起身子,转向一侧的韩大夫,箭步流星走了出去,“我先送韩大夫回去。”
人走了,金花忍不住打趣沈芸诺,“裴三兄弟不是头一回当爹了,怎么高兴得找不着北了,亏得我和韩大夫在,否则,他怕挨着你坐上半日,话都绕着你的肚子转了。”说起裴征,金花忍不住想瞧瞧李杉得知她怀孕后什么反应了,望向外边的日头,“你杉子哥回来得晚,还不知道什么表情呢。”
“杉子哥肯定高兴,之后你多留意着,那些重活让杉子哥做就成了。”金花没有经验,方才沈芸诺说过遍了,想着等李杉回来,再和他说说。
裴征会来得快,让金花在屋子里坐着,裴征去灶房熬药,待她喝了,才让她回,把剩下的药给金花,细细嘱咐了两句,沈芸诺怀着身孕,裴征什么都不让她做,本来和大生说好来家里做家具,沈芸诺怀着孩子,裴征担心吵着沈芸诺休息,将家里的木材抬去大生家,和他说了要求,沈聪请客那日,裴征装了两捆柴火,又将从山里挖回来的新鲜的野菜装了一篮子,小心翼翼的牵着沈芸诺坐上牛车,路上有几处颠簸得厉害,裴征抱了一小床褥子塞到沈芸诺身下,挥着鞭子,明年比平时走得慢了。
遇着村子里赶集的人家,裴征招呼载他们一程,有之前要钱的例子在前,村子里能坐他牛车的人少,裴征不强求,人多了,挤着沈芸诺反倒不行,走出一段距离了,听着身后有人叫他,裴征扭头,裴勇牵着小木,背着一个背篓,大步而来,裴征勒住缰绳,等裴勇走近了,问道,“大哥和小木也是去赶集的?”
裴勇挠了挠后脑勺,低头看着脚底,声音不自然的低了下去,“你大嫂的意思叫我去镇上的书院问问,把小木也送去书院念书。”裴勇心里不认同韩梅的做法,于他而言,上水村的夫子教的不错,小木会不少东西,连着小山小金也学会念诗认字了,韩梅侄子在书院,明年准备参加童生试,韩梅蠢蠢欲动,说了许多,他一辈子没本事改变现状,小木真能出人头地,他也跟着沾光,斟酌几日,同意了送小木去镇上的书院。
无非,他在镇上好好做工,多攒些银子就是了。
小木抿着唇,低低叫了声三叔三婶,坐在沈芸诺身边,问起小洛在镇上书院怎么样了,沈芸诺摇头,“我也不知,他和他舅舅住一块,之后书院放假才回来,今日我去镇上看他,小木去不去?”
比起之前,小木眉色冷淡了许多,和她说话,语气还算热络,然而,绷着下巴,小心翼翼的模样叫她心底难受,望子成龙,韩梅的做法,把小木逼得太紧了,有朝一日,一旦小木不能承担这种负荷,韩梅心里也承受不住的。
小木摇摇头,扭了扭身子,“我不去了,今日去书院问过消息,明日念书的话,得回家准备一番。”他不太喜欢镇上的书院,夫子对他好,学堂里都是熟悉的人,听说书院那些人看不起住在村子里的人,去了也是惹人嘲笑,他心里不喜欢,然而,他娘做了决定,他明白,没有回旋的余地,一切,只有他自己好生应对着。
对他而言,整个书院,他只认识小洛,想和小洛好好打听打听书院里的情形,没想着,他搬去镇上了,面上一阵失落,盯着泛旧的竹篮子,目光悠悠转暖,竹篮子是沈芸诺送的,刚开始,春花婶子嘲笑他娘,说三婶给小洛买好的贵的,送人的就买便宜的,明显看不起他,小木却没有多大的感受,竹篮子用着用着就旧了,何况,小洛的那些都是他亲舅舅送的,沈芸诺能给他买这些东西,他心里很感激了。
忍不住问沈芸诺,“之后,您和三叔也会搬去镇上吗?”
简单的一句关心,牛车上,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