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弥有些不自在地低着头。
房间里的窗帘被半拉着,脸上有着零碎胡渣的大叔就蹲在她面前,撩起了和服的下摆查看她的腿。纲吉就站在旁边,同样看着弥白皙姣好的腿部。
“这种程度,很厉害啊……”刚开始挂着轻佻笑容的大叔在开始诊断之后收敛了脸上的表情,他手掌贴着弥的腿,不轻不重地按着弥的腿骨。
“什么?”纲吉出声询问。
“啊……”夏马尔半蹲在弥身前,抬头看弥“你的腿是被列车碾过了吗?断的地方也太多了吧。”
“夏马尔。”纲吉皱紧了眉,有些急切地追问“你想说什么?”
“没事。”夏马尔松了手,站起来“她的腿在车祸时已经差不多快碾烂了吧,不知道用什么方法还原了血肉经脉。只不过腿虽然也接上了,但有些断痕根本没办法完全抹消。”
说完,夏马尔十分诚恳地对弥说“给你救回来这双腿的人的确非常棒,还原到这种程度我都做不到。”他笑了笑,继续问道“不过腿上的伤痕是怎么弄好的?”
“听说……”弥看了一下沉默地站在原地的纲吉,浅浅笑“是换了皮。”
“这样啊。”夏马尔点点头,神情微妙“放心,虽然说如果是你刚出车祸血肉模糊那会,我完全束手无策的话,现在已经还原成这种程度了,我一定能治好你的。怎么说也是可爱的女孩子,而且这么好看的一双腿,只能坐在轮椅上实在太可惜了。”
“真的可以吗?”弥有些讶异“真的能好吗?”
“请放心吧,我可不会对美丽的女性说谎。”他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身边低着头的纲吉“我去拿点东西,一会帮你治疗。”
看着穿着骚包白西装的夏马尔离开,弥刚想拉上和服的下摆遮住自己,就看见一直站在一边的纲吉走过来,蹲在她面前。他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只能看到抿得平直的唇线,弥看见他伸出手,有些些微颤抖地触及了自己的腿。她想要避开,又想到这个人为她找来了医生,还是作罢。
“碾断……”弥听见他嘴里传来模糊不清的低喃“换皮……”
这些词太过残酷和血腥,光是想想都让人觉得难安,可是却和弥划上了等号。
“泽田君?”看纲吉长久不说话,弥轻轻叫了他一声。
“很痛吧。”纲吉的嗓音干涩,仿若没有力气了一般说得极为小声无力。弥没有听清,微微俯了俯身体“你说什么?”
“我说为什么是你?”纲吉抬头看着弥的眼睛,深棕色的眼眸仿佛裹卷着晦暗漩涡。他声音低沉,像是在质问谁,可越说,语气就越悲哀“为什么是你?为什么是你遇见这样的事?为什么会受这样严重的伤?你痛不痛?腿骨断了,要接上是不是很痛?究竟是伤得多重,多体无完肤,才会换皮?……”
他说着,紧紧看着弥的眼睛。弥满脸无措地回视着他,那双黑眸里满是陌生的隔阂。纲吉嘴边的话突兀地停了下来,似乎从弥的眼睛里意识到他对弥来说不过是个刚认识的人,那些话那些感情,都只会让她觉得困扰。纲吉看着弥的眼睛,然后忽然间,就苦笑了出来。
“对不起。”他低声说着,伸出手似乎想抱住弥。弥有些抗拒这个人的拥抱,可是看到他的眼睛,又莫名觉得有些心软。纲吉的手臂搂过弥的腰,将弥圈在怀里“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放下你。”
抱在怀里的身体一如既往的柔软。她早已在那么多年里变成他身体的一部分,如今重新拥在怀里,才叫人觉得完整。
“泽田君没有必要道歉,这又不是你的错。”弥迟疑着,还是这样说道。
弥没有做出回抱的动作,她有些不适应的看着纲吉拥抱她,将头抵在她的颈窝。很紧密的拥抱,她都能感觉到对方心脏跳动的频率,节奏有些乱。
弥似乎听见纲吉在她说完后胸口震动着发出声音,不知道是笑还是哭。
弥动了动手,想把纲吉推开“泽田君,你怎么了?”
冬日的阳光从窗外洒进来,柔柔地透过半拉的窗帘落在榻榻米上,坐在床边的两个人拥抱着。一个人悲哀,一个人无措。
弥微微皱着眉,想更用力推开纲吉,就听见纲吉喃喃自语般“对不起,保护不了你,也没办法替你痛。”
弥一怔,脑海中似乎瞬间闪过电光火石般炸响的惨白,然后她忽然记起一个画面。
临傍晚的天空,天边绚烂的火烧云,死寂晦暗的墓地,有个棕发的男孩背对着夕阳站着,棕发的发丝被身后温暖的橘黄色光芒照得温暖,连同他的轮廓也像要被融化了一样,可那双眼睛却熠熠发光的看着她,脸上又悲切又难过。
‘……我喜欢你啊,我好喜欢你啊,如果能替你痛苦就好了,替你难过就好了,我什么都做不了,除了在这里心疼你什么都做不了……对不起,对不起……’
弥愣愣地放开手,看着紧紧抱着她的这个人。他的棕发是很温暖的颜色,和刚刚浮现的记忆里的那个男孩一样“泽田君?”她小声地试探着叫道,对方抱着她的腰的双臂紧了紧,没有说话。弥蹙眉,茫然无措地又看了一眼身处的房间,张了张嘴,确认一般又叫道“阿纲?”
抱住她的这个人浑身一僵,然后声音急促又颤抖地回答“我在,我在!”他抱弥的力气似乎是想把弥揉进他胸口的血肉里,紧得叫人几乎不能呼吸,可他仍像没察觉到这点一样匆忙回应着弥“我在这里,弥,弥……”
他嘴里不停念着弥的名字,仿佛那几个简单的音节就像给予无限的力量。
执念太深就容易受到伤害,可不管是泽田纲吉还是香取弥,都是固执的人。
夏马尔生生等到下午才又回到房间里,弥原本还有些紧张于治疗过程,然后就被不知道哪里飞来的蚊子叮了一下。随后夏马尔收拾东西交代复健的问题后走人,弥才恍悟治疗已经结束了。
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可思议,她也听医院的护士说过,当初她被送进医院的时候腿已经保不住了,医院都打算截肢了。可她的妹妹找来了一个带着同样面具的同伴,一小时不到就把已经稀烂的腿修补好了。只是修补好了之后皮肤上的血痕纹路太可怕,只好又换了皮。
“能站起来吗?”看着弥跃跃欲试的想要起身,纲吉立刻就牵住了弥的手“小心别摔倒,抓住我。”
有些难为情,但弥还是听话地抓住了纲吉的手,借力想要站起来。
一向绵软无力的腿部终于能被她粗略控制,弥站好后又企图走几步。只是她像才只能控制腿骨,脚掌完全不听使唤,勉强往前挪了之后也控制不好平衡,几次都摔在了纲吉身上。
“慢慢来。”纲吉将弥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尽力帮她保持平衡“你别着急,弥。”
走了两步又差点崴了脚,还好纲吉迅速地就抱住了她的腰,重新放她站好。弥有些羞赧地扫过纲吉近在咫尺的脸,强行让自己转移注意力到复健上去。
弥快到傍晚了才被纲吉送回香取宅,比起还不熟悉路线的她,纲吉似乎对这条路熟到了闭着眼都知道怎么走的地步。一边轻声和她说着话,一边不知什么时候就到了香取宅。
弥身上没有带钥匙,就去按了门铃。开门的是一个粉色及腰发的妹子,樱粉色的长发柔软好看,同色系的眼眸也十分可爱“你回来了,学姐。”她扬起笑容让开路,再对上纲吉时笑容就平淡了很多,像吩咐一样“把学姐放在沙发上就好。”
纲吉有些诧异地看着粉发妹子,却也没多问什么,走进屋里,把弥放在了沙发上。
“安纸他们还没回来吗?”在沙发上坐好,弥才笑着问。
“还没呢。”粉发妹子的笑容热情“不过晚饭前会回来的。”
不等弥再说什么,粉发妹子就看向身边的纲吉,笑容热络的下逐客令“谢谢你送学姐回来,很晚了,我送你出去吧。”
纲吉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弥就已经转过头,以为纲吉要走了而顺着粉发妹子的话跟纲吉道了再见,纲吉只有回了声再见,被粉发妹子送出门外。
“我记得学妹当初是高一,现在应该已经毕业了吧?”感觉自己被心机girl赶走的纲吉忽然出声问道。
“不呢。”粉发妹子说是送,却连脚都没踏出门外,笑着回答“我早就毕业了哦。”
说完,她便关上了门。
“曦。”坐在客厅里的弥看着关上门的妹子“你不喜欢泽田君吗?”
粉发妹子转过身靠在身后的门上,脸已经气得圆鼓鼓的了,硬梆梆地开口“我宁愿去喜欢后桌君也不喜欢他啊!”说完,她又踩着拖鞋啪嗒啪嗒地扑进弥怀里“你也不许喜欢他!”
安纸和后桌君果然是晚饭前回来的,默契地没有多问今天早上弥忽然消失的事情。吃过晚饭之后,弥开始追问今天早上她要的奶茶,奶茶早已进了肚的后桌君表示他今天翻来覆去上天下海为了找她把并盛都翻了遍累得要死要活你竟然还问他要奶茶?最后在姐控安纸的杀必死目光中欺软怕硬的表示他现在就去买,顶着夜色就走向了居民区里的便利店。
并盛的这个冬天不是很冷,到现在也还没有下雪,倒是在后桌君险险走进便利店的时候,一场冬夜的寒雨突至。
看着外面突临的大风大雨,想着就算有伞一会自己也得变成落汤鸡的后桌君耸了耸肩,然后一转头就对上了刚买完东西,提着袋子等雨停的纲吉。
“晚上好。”后桌君刚想移开视线装作自己什么都没看到,就听见对方十分从容地跟他打招呼,后桌君想了想,还是干巴巴地回答“哟……”
随手拿起门口的几杯奶茶结账,后桌君也提着袋子干巴巴地站在一边等雨停。
“是给弥买的吗?”然而他旁边那家伙显然不放过他“我记得她喜欢。”
“嗯。”后桌君点了点头。关于当年的事,他是知道得最多的,所以没办法像安纸那么警惕防备,学妹曦那样迁怒不满,上次提醒跟纲吉说弥和他没什么关系的话,也不过是提醒对方他曾做过的决定。
“弥是怎么受伤的呢?”雨声淅沥,后桌君目不斜视的眼神已然传达出任何不想交流的意思,可纲吉还是又问出了声。本来已经决定不再回答,可偏偏这个问题刚好踩中后桌君十分在意又无法回答的点,他心虚地把视线轻飘飘地挪开,闭嘴不言。
见后桌君面瘫脸不说话,纲吉默然了一会儿,还是这么说“谢谢你照顾她那么长时间。”
后桌君闻言皱眉“你用什么身份来谢我?”他一向对语言不敏感,却也在霎那间察觉到了纲吉已经转变的心意“三年了,你又要回去找她?”
纲吉笑着没有说话,只是像想到什么一样,眼神温柔“是我太可笑了。”他的声音有些低,几乎和雨声融在一起“以为离开她,她就不会奔赴注定好的死亡。可是离开她,她还是会受伤,会在我看不见的地方遭遇其他的危险。与其这样,还不如更努力的保护她。”
后桌君紧紧抿唇,沉着地看着纲吉。
“希望你能明白我说这些并没有私心。”后桌君缓缓发出声音“但她不能,也不会回去你身边的,我们回并盛是为了她的记忆,等她好了我们就要离开。”
“果然……”纲吉低着头,忽然露出了一个笑,随后带着审视的眼神看向了身边的后桌君“是你抹去了弥的痕迹,带她离开日本的。”
“重要吗?”后桌君紧接着反问“你知道她在哪里又能怎么样?”
纲吉沉默地看着后桌君,不说话。
“泽田纲吉,你的眼睛都能看到多远的地方?”后桌君温吞地出声“从高中起,我就知道你们总有一天会分开。”
“她总有一天会放下,会投进另一个人的怀抱。”
“他们会有孩子,她会过得很好。”
“在另一个国度另一片土地平稳的生活。而你,就再也不能进入她的人生。”
后桌君摸了摸口袋,没有摸到烟,才想起在弥抑郁的那段时间染上的烟瘾,在弥说不喜欢之后,被他随手丢弃“这样的人生对她来说才是幸福的。”外面的风雨还在下,后桌君头也不回地笔直走进风雨中。
那些话,何尝不是他想对自己说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