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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的花园里并无什么动人春色,倒是冷风不小,然而即使微觉寒意,沈栗仍徘徊不去。
玲珑奇石砌就的假山石后传来环佩声响,沈栗忙咳了一声,昭示自己的存在,环佩声立时停止。
半晌,假山后转出胡嬷嬷:“原来是沈公子在此,许久不见,沈公子一向可好?”
沈栗忙答道:“万事随顺,劳胡姑姑挂心了。姑姑也好?”
胡嬷嬷笑道:“好好,都好。”
胡嬷嬷瞥见沈栗虽然嘴上与她寒暄得热闹,只是两眼只觑着假山后面,心里暗笑一声,口中张罗道:“哎吆,老奴到底年纪上来了,刚刚吹了身冷风,这会儿子头也痛,背也痛!”
沈栗心活嘴快,忙接口道:“此时春寒,胡嬷嬷怎可如此不经心!快些添上件衣衫才是!”
胡嬷嬷笑道:“七少爷说的是,老奴却是该去找件衣裳,若是不行染了风寒,岂不耽误了侍候姑娘?”
大丫头香栀跑出来急急与沈栗请了个安,对胡嬷嬷道:“奴婢扶着嬷嬷。”
两个下人说走就走,转过曲径,在树丛后面远远看着沈栗与李雁璇说话。
沈栗知李雁璇必是躲在假山后面,他素来放得下面皮,虽是两人三年未见,沈栗说出话来却像是熟人一般:“今日天冷,表姐可披了厚衣裳,提了手炉?”
隔了一会儿,假山石后方传来李雁璇羞答答的回应:“多谢表弟问候,都有的。”
沈栗听了这一声应答,心里顿时长了草。三年前李雁璇还是女孩声音,清脆有余,如今却越婉转温柔。有心转过假山去看姑娘,又怕惊跑了她;欲待歇了念头,又觉心有不甘。
李雁璇在假山石后也不禁捏紧了手绢,她知道要见沈栗,特意换了大装,拾掇了很长时间。都说女为悦己者容,沈栗与她成婚在即,是她将来一辈子的依靠,李雁璇自然想让这小女婿成为悦己者。
沈栗在假山石这边转来转去,一厢慢慢靠近假山,一厢口中不停道:“虽然此时说来有些唐突,只是再过几个月表姐就到我家去了,有些事情要告诉表姐,好教表姐心中有数。”
沈家是自己日后生活的地方,李雁璇虽则害羞,到底也是关心的,不觉被沈栗转移了注意力,认真听沈栗解说。
“第一件,家父很快就会娶新母亲进门,大约还在我院试之前。”沈栗道。
李雁璇不觉“呀”了一声,她与沈栗的婚事定在沈栗院试之后,如今自己十九岁,出嫁算是很晚的,若是沈淳娶个适龄女孩,自己岂不是进门要伺候小婆婆。
沈栗道:“不需担心这个,若是将来真有龌蹉,总不会让表姐受委屈的。”
李雁璇低头不答。
“第二件,”沈栗又道:“表姐知我是庶子记嫡,我生母颜姨娘出身庄户……”
李雁璇知道沈栗意思,忙道:“这我知道,你放心,我自当尊敬颜……颜姨娘。”
沈栗长吁一口气,笑道:“如此最好,多谢表姐体谅。”
论出身,自是李雁璇高,沈栗最担心就是李雁璇瞧不起颜氏,将来“婆媳不和”,自己成了夹心饼。
此时沈栗已挪到假山边,胡嬷嬷远远看着,啐道:“脸皮赛城墙!”
香栀担心道:“嬷嬷,咱们是不是该出去拦着?”
胡嬷嬷翻着白眼道:“老娘特意把咱们姑娘好顿打扮,难不成要白费?少插嘴,只管看着。”
沈栗口中不停道:“外祖父也道此次院试有些希望,他老人家一向严格,我觉得外祖父说有几分希望便是‘很’有希望了。”
说着,沈栗已转过了假山。
李雁璇正听得入迷,哪知一眨眼人就站在眼前了!
姑娘懵懵懂懂,迷迷糊糊了一会儿呆,忽地惊叫一声转身跑了。
沈栗远远望见胡嬷嬷并香栀跟了上去,方才施施然转身走人。
一边走,一边笑嘻嘻展开一方手绢——这杀才,竟趁着李雁璇呆时拽走了人家姑娘的手绢!
手绢上绣的是一丛月季,沈栗看的喜欢,见四下无人,连忙团吧团吧藏进袖子里。
回了书房,李颗意见他样子就笑道:“这是怎么了?莫非捡着宝?”
沈栗摇头晃脑道:“还真是捡着了宝,可惜,不能与表兄讲。”
李颗气结。
说是要结亲,晋王府与礼贤侯府的动作也快,不到一个月,沈栗就去参加了父亲的婚礼。
礼贤侯与紫山郡主,一个是深得皇帝信任的品侯爵,一个是晋王长女,有封号的贵女,他们的婚事自然隆重异常。
晋王为这个女儿攒的嫁妆,何止是十里红妆可以形容,这厢打头的进了礼贤侯府的们,那头队尾的还没出门呢。礼贤侯府的库房塞得满满登登。
宫氏咋舌道:“怕是公主出嫁也就份风光吧?”
沈沃笑道:“晋王这是再用嫁妆向我们府示威啊。”
田氏笑道:“嫁女儿的都是这个心思。”
儿子竟娶了郡主进门,田氏心满意足。虽则听说紫山郡主稍有残疾,但家中原是为着娶个填房管家,只要规矩不差就好。
沈栗竟在酒宴上见到了杜凉!
自打两个儿子与沈栗杠上,国子监杜祭酒就觉得自己的位置左摇右摆,不大稳当。这几年也有人抓着教子不严这个话题攻击他,好在杜祭酒平日里还算会做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歹算是赖在这官位上。
今日杜祭酒收拾了重礼,拎着儿子来参加沈淳的婚礼,图的就是为了和沈家和解,趁着沈淳高兴,敬酒时说几句软话,沈淳与沈栗都不是主动攻击的秉性,只要日后躲着些礼贤侯府,倒也不虞沈家惦记。
杜祭酒打算的好,奈何儿子不配合他。
杜凉自觉和沈栗的仇大了,弟弟给赶回老家,自己被沈栗言语羞辱之外,还曾狠狠挨了鞭子,杜凉觉得就这个茬自己能记恨一辈子!
趁着旁人不注意,杜凉蹭到沈栗身边,压低了声音悄声道:“沈栗,郡主比你大不了几岁吧?你爹给你娶了这么个小妈,你心里高兴不?哎,你说,这紫山郡主不是身有残疾吗?你爹得是有多么攀附权势,才会娶这么个老婆进门?哼,半点风骨也无,真是耻于与你等相识!”
沈栗慢慢抬头,见杜凉双目中一片无赖眼神,面上却是十分亲近颜色。
杜凉心中自得,他以为这时酒宴上热闹,他又一直带着好脸色低语,无人知道自己与沈栗到底说了什么,沈栗是不敢随意在他父亲的酒宴上煞风景的。
杜凉回头去看杜祭酒,果然杜祭酒以为儿子是与沈栗道歉去了,见杜凉回头看他,抚着胡须满意点头。
杜凉正得意呢,刚转回头,眼前一黑,砰地一声,一个大碗正好扣到他头上,碗中满满当当盛了菜,烫得杜凉高声惨叫。
宴席顿时静下来。
什么人?竟敢在喜宴上大闹,不打算活了?
沈淳正敬酒呢,觉得不对,一回头,儿子正逮着人狠踹:“杜凉!你是觉得我不敢在酒宴上打你吧?我还就打了!”
踹了几脚,沈栗抬头红着眼睛去看杜祭酒:“杜大人,杜凉这些话是你教给他说的?”
杜祭酒都呆了,好好地说着话,怎么又打起来了?
见沈栗质问,杜祭酒忙道:“这是怎么了,下官……”
沈栗本也没想和杜祭酒讲理,打断他道:“杜大人,令子嘲讽郡主的话是你说的吗?”
什么?嘲讽郡主?哎呀,杜家这是疯了吧?
酒宴上顿时议论纷纷。晋王府众人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沈栗冷笑道:“郡主年少时是为了保护太子殿下方才受了伤,连皇上都称赞郡主‘忠贞勇敢,不逊男儿’,你们算什么东西,也敢大放厥词!”
杜祭酒汗如雨下:“下官绝不敢有此诛心之语,孽障,孽障,你快说……”
杜凉才缓过劲儿来,哭道:“我没说!我没说!”
“哦,”沈栗漠然道:“你没说,那是我说谎了?”
“酒宴上热闹,没人注意到你刚才究竟说了什么,你咬死了自己没说,我也没什么证据。”沈栗冷笑:“那就当我说谎好了。”
沈栗向众人团团施礼道:“学生莽撞了,搅了众位大人的兴致,罪过罪过,无颜逗留,学生先告退了。”
言罢,沈栗飞跑了。
他到底是搅了沈淳的酒宴,再不跑,哪怕为了维护颜面,沈淳也要罚他。
杜凉算盘打得好,觉得沈栗没有证据不敢把他如何,可惜,沈栗居然真的动了手。
他的信誉能和沈栗比吗?
他和他弟弟屡次找沈栗的麻烦,诋毁沈淳都是出了名的,要说他在沈淳的婚宴上搞小动作,众人毫不意外。
沈栗则是另一个极端,他为了沈淳能去敲登闻鼓,能千里迢迢奔赴李朝国救父,论孝悌,皇上都称赞,这样的人不是愤怒至极,能在自己父亲的宴席上动手吗?
有些事情,是真的不需要证据的。
杜凉茫然四顾,见礼贤侯府,晋王府两家人目露凶光,堂中宾客颜色冷漠,而自己的父亲红着眼盯着他,双眼一翻,登时晕倒。
“扔出去吧。”沈淳哼道。
“加上那个!”晋王长子指着杜祭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