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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疑云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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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我沿着被黑暗统治的荒草小路缓步前行,一股股寒意袭来,我希望能遇到能依靠的人或可以询问方向的人,但周围死寂一片,只有雨声不停地在嘲笑自己。

    我拼命往前跑,闯进了浓密的竹林,竹林深处闪过一个白影,我带着恐惧追了上去。那里蜷缩着一间微观闪烁的茅屋,屋门半敞开着犹如一张嗜血大嘴。

    我慢慢向屋里移动,屋里的景象一点点呈现在我眼前。

    破旧的窗帘随风飘舞着仿佛在跳着诡异而怀旧的舞步,老态龙钟的藤椅上放着一套白色的衣服,墙角有一个楼梯直通阁楼。

    我一步一步走上阁楼,一支枯瘦如柴的手突然从阁楼上伸出来抓住了我的脖子。

    我听见了嚎叫,几乎快要撕裂耳膜。

    睁开眼,脸上沾满了汗水。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意图将噩梦的阴影驱逐出脑海。这只手与这阁楼,从小在我梦魇中落地生根,无限循环,这么多年,像一个诱人的苹果儿又让我恐惧的苹果,悬于高树。

    我明白,自己从来没有直面内心的恐惧。

    打开窗户,细碎的阳光透过槐树叶铺在脸上,久违的暖意让人心情为之一振。

    回到桥边镇的第二天便有暖阳欢迎,心情顿时好了很多。看着一堆堆行李需要收拾,想来今天会是劳累的一天。

    不一会儿,听到街上人声鼎沸,人们议论纷纷,像出了什么事。我出门查看,一头撞上了尹德基。

    他给我提了一箩筐水果,说我刚回来,家里肯定没有东西吃,特意给我准备的。

    “街上怎么回事?”我问。

    尹德基说:“还记得原来派出所的文武吗?那个天天不干正事的肥猪。他的女儿昨晚上不见了。”

    “不见了?什么意思?”我有些诧异。

    “昨晚带着女儿出去买了瓶醋,一转眼女儿跑出小卖部去玩,他再跟着跑出去,小娃儿找不到了。”

    我不想勾起尹德基关于他妹妹尹婷失踪的痛苦记忆,便轻描淡写地说:“小孩儿该是遇到哪个熟人了,今天肯定被送回来吧。 ”

    尹德基说:“可能吧。大家都在议论,说昨晚上在河里看到一个大漩涡,冒水泡,有东西从河里跑到了镇上,有人说河妖又要吃童男童女了。操蛋,刁民逼事儿多,这么多年思想没一点进步。”

    衣河千沟万壑,暗道丛生,地下暗河不知道通往何处神秘的地域。以前我们常去有回水的地方游泳,一群光着屁股的小屁孩,从河边的石头上倒栽葱扎进水里,还比谁憋得气长。

    在河里游泳安全系数低,有个大人跟我们学着往水里扎,结果他身体重,栽下去了就没起来。大家都以为这人在河底下憋气,赞叹此人真心牛逼,这么久了还能憋,难道是传说中的鱼人?

    等着等着,人们开始变脸了,觉得不对劲儿。正要跳下去施救时,这人浮了起来,脑袋上一个大洞,鲜血正往外涌,送到医院不久后断了气。他的身体比我们这些小孩重,头撞到了河底的石头上,头颅破裂了。

    这件事后,老师和大人禁止我们下河游泳,编造了各种河怪、水妖、水鬼的恐怖故事震慑我们。他们一边禁止我们下河玩,一边自己下河玩得欢叫。

    我们想妖魔鬼怪肯定不会区别对待吧,于是也跟着下河玩。

    有一次,我们游累了往河边的一块青石头上爬,却怎么都爬不上去,妈的,这石头怎么滑溜溜黏糊糊的跟鱼似的,还在动,没想到这他妈的真是一条鱼。

    我们屁滚尿流地往岸上爬,回头看,那“石头”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河里最大的鱼有多大,没人知道。

    有天一大早,晨曦初露,一老婆婆睡不着一大早起来眼神迷离地到河边洗衣服,看到前面停了艘船,嘴里喃喃骂着:“哪个败家子的破船?也不晓得系根绳子,狗日的。”

    那船听她骂破船,生气了嗖地游走了。

    这老婆婆被吓得把衣服扔了边哭边往回跑,三观尽毁,回到家大病一场后,改信了基督教。

    我爷爷说,河里的生灵都有灵气,我们要对他们抱着敬意。这些山水树木,得到了最纯洁的自然秩序的垂青,吸收了天地的精气,少有受到外界的骚扰,没有污染,没有三聚氰胺,容易成精。

    如此美丽的生灵,怎么能是河妖呢?

    这镇子几巴掌大,东边放个屁西边都能闻到臭味。  我估计文武的女儿暂时走丢了,今天之内肯定能找回来,便没有将这件事放心上。

    下午我将屋子收拾了一下,去了卢泽汓家。他的爷爷卢大爷已经82岁,头胡子全白了,精神却很矍铄,两眼放光,走路不打摆子,天天种花种草忒硬朗。

    有次在茶馆里玩麻将,一年轻人诈和蒙他,这老头儿瞄一眼便看出有鬼,一巴掌把这耍诈的打得连人带椅子飞了出去,此后这厮再也不敢迈进这茶馆一步。所以,没人敢怠慢这卢老头儿。

    到他家时,他正坐在逍遥椅里喝茶。

    卢大爷一看到我,哈哈大笑起来:“小宇啊,你回来了。”

    我热情地握着他的手:“卢大爷,您老身体还这么健硕,要活到两百岁哦。”

    他听得高兴,又是哈哈大笑。

    跟这个老人在一起不高兴都难,人家到了那个年纪都如此乐观,我们这些年轻人反而整天苦逼兮兮、老态龙钟。

    自从卢泽汓去北京读书后,卢大爷独自守着空屋,这老头儿思想倒挺前卫,纯soho一族,一个人在家喝茶练字,还做手工木偶卖给游客赚点外快。无聊了就去茶馆社交打麻将,他说一个人自由自在,不需要人照顾。

    我曾问卢泽汓关于他爷爷一个人生活的问题,他对卢大爷很放心,说那老头儿身板硬朗,不用愁他。平时卢泽汓会给他爷爷寄点钱和衣服什么的,但很少回来看他。

    卢大爷要起身给我泡茶,我连忙把他按住要自己来。他说:“你是客人,怎么能自己来呢,好好坐着,看我这个老头子的茶艺如何。”

    镇上的人爱喝茉莉花茶,都是本地茶农种出来的,不打药,不加添加剂,纯天然绿色食品。小时候在外面玩累了,回到家就抱着大缸子牛饮一顿,喝完一个饱嗝,感觉人生圆满,今天看到卢大爷的泡茶装备,心想这么多年算白瞎了这好茶了。

    茶具用的夹江出品的顶级青花陶瓷,水必须用后山瀑布接来的新鲜山泉,而且只能是那个瀑布早上6点到8点的水,别的瀑布别的时间都不行。

    水不能在盛水用具中过夜,因为时间一长水会沾染上“人造”之味,破坏了其天然的本体。稍微有经验的老人,鼻子灵,糊弄不了他们。

    用柴火灶煮沸,熄灭柴火,沸水静止两分钟后,满上一杯,顿时,茶香四溢。闻之神清气爽,饮之甘冽爽口,停不下来。

    待绿色的茶叶定在清水中,两朵洁白的茉莉花浮在杯沿上后,我呷了一口,整个口腔灌满了清新的茶香,不禁赞不绝口。

    卢大爷哈哈大笑,说:“还是家乡的茶好吧,你们年轻人在北京我一点儿都羡慕,喝不到这么鲜美的茶啊。北京啊,还是太偏僻了,哈哈哈。”

    说完他端起茶杯,品了一口,闭上眼睛慢慢享受这自然的馈赠。

    是啊,对于他们来说桥边镇才是天堂,北京,实在太偏僻了。

    我告诉卢大爷:“汓子在北京好得很,过段时间就接您去北京,这是他捎我给您的两千块钱您拿着。”

    卢大爷接过钱,高兴坏了:“哎哟,我的好孙子吔。”

    看到眼睛里噙着幸福的泪花和被岁月开凿出来的皱纹,我知道一路走来这爷孙俩经历了常人无法想象的苦难,虽然这点钱无法改变他的生活,却能给他心灵上的慰藉。

    其实,我已有半年没有卢泽汓的任何讯息了,不知他此时身在何方,是否还记得我们少年时赴约的承诺。

    我只知道他为了追求那隐秘情人,不惜舍弃了好工作,丢掉了美好一切,这情痴,在我们四个中最痴。

    告别卢大爷,带着满口茶香走出小镇,来到一片田野,成熟大麦的暖洋洋的芳香扑鼻而来。

    不时还有一只孤零零的青蛙出的咕咕声。除此四周寂静无声,是那种深深悲哀的寂静,在寂静中沉默的思想开始言语。

    想到了梦中的阁楼和童年的梦魇,还有我的舅舅。

    从喧嚣的北京回到镇上与旧事物融为一体,儿时的思念愈加强烈。

    我深知,这看似平安如江河的小镇,隐藏着许多动人的、惊悚的甚至邪恶的人与物,我再次跟他们邂逅,仿佛某种姻缘和宿命。

    很小的时候,我被寄养在外婆家。我惊异于我的记忆力,那时外婆经常穿一件绿色的衣服,周围的竹林投下斑驳的影子。

    夜风拂来,竹叶开始悉悉索索地窃窃私语。我在外婆怀里哭闹不停,她指着天上的月亮,慢悠悠地唱起一古老的民谣,我慢慢地安静下来了。

    外婆脸上皱纹交错,刻满了生活的艰辛。这张脸对我来说是温暖的港湾,后来,另一张脸闯进了我的记忆,他是我的舅舅。

    舅舅经常给我带回一些惊喜,山上的野果子或者“鸡腿”。“鸡腿”是一种有着臃肿的根的植物,它的根长得像鸡腿,嚼起来有股淡淡的甜味。

    上幼儿园后,因为舅舅在砖厂上班,来看我的时间越来越少。有时他一到我家,便开始在书架上鼓捣,然后捡出几本厚重的书就离开了。

    我偶尔去砖厂找他,满脸污黑的工人在砖窑里进进出出,他们骂着最脏的话,唱着流行歌曲的**部分。

    休息时间,舅舅娴熟地弹着吉他,前卫的青年用外星语唱着黄家驹的歌,并用扳手做话筒,俨然一副自我陶醉的神情。

    有一段时间,舅舅不见了。

    我问外公外婆舅舅去了哪里。

    他们说舅舅到北京找工作去了。

    六月初的雨水仿佛记忆的凝固剂,在糟糕的雨季里,人们在竹林里邂逅了湿漉漉的蜜蜂、蝴蝶和雏鸟。

    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个周末的傍晚,似乎雨季就要过去了,西方的天空露出了一缕有气无力的晚霞。

    这个傍晚,一切都生了,没有预演,一场活生生悲剧闯进了我的世界,阵痛从此潜伏在我体内慢慢酵。

    我外公和几个人抬着什么冲了进来,外婆在旁边嚎啕大哭,眼泪打湿了她沟壑万千的脸颊。

    外婆被生活打磨得波澜不惊,我从来没有看到过外婆哭泣,我被吓坏了,缩在角落大气不敢出。

    他们抬的是一个人,这人头上缠着厚厚的白色绷带,血还是不听话地渗了出来,滴在地上画出了一条残忍的断断续续的红色轨迹。

    我冲上去喊:“舅舅,你怎么了?”

    旁边有人把我死死地抱住,我拼命地想挣脱,但这个人像结实的老树般纹丝不动。

    含混不清的谣言传遍了整个小镇整个县城整个国家……那时的我不知道,这一切跟我的家族有什么联系,还有北京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