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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文心每天给我和耿浩送滋补品,陈菲经常给我送吃的,一买就一大堆,导致病房成了一食物仓库。
我对她说:“姑娘,你把我这一辈子吃的东西都买齐吗?这是要把我补成肥猪吗?”
她说:“对呀,喂肥了就拖到菜市口砍了。”
“猪犯什么罪了?用得着拖到菜市口吗?”
“你这头猪不一样,有文化有思想。”
“为什么有文化有思想的猪要宰掉?”
“王小波说,一只特立独行的猪只会给社会增添不安定因素,所以要宰掉。”
“那你给我陪葬。”
“哼,想得美!我找头母肥猪给你陪葬得了。”
此时旁边的小白笑得合不拢嘴。
不管对付文心、方笑还是陈菲,这些出现在我生命里面的女人,我心里自私地筑起了一道坚不可摧的围墙,隔开她们。
我时常理智却孤独地存活着,我相信不是所有的野兽都生活在同一片森林里。尼采说,只有野兽和魔鬼才喜欢孤独,或许,我已自封成魔。
远离或许比拥有更有悲剧意味。当我这样告诉袁正时,他说你丫伪善,内心自卑,我看不像你这么**,我追不到付文心我这辈子就白活了。
然后我鼓励他奋起直追。
我不相信所谓的命运,只相信选择,并承担其后果。
半个月后,我和耿浩出院了。
晚上袁正在国贸一五星级酒店安排了局,说给我们“冲喜”,报答我们的救命之恩。我说操了,又不是要结婚,冲什么喜。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我和耿浩忙里偷闲躲到阳台上透风。
站在北京第一高楼的楼顶,可以鸟瞰全北京的夜景。脚下密密麻麻的各种灯光,星星点点望不到边际,人此时感觉空虚、渺小。
袁正曾说他每次站在高楼上都有想一头栽下去的**,我以为这是他小时候缺爱造成的,现在现这人类的通病,是现代文明对人的异化。
耿浩望着西边说:“这里能看到火车站,还记得我们刚来北京时的情景吗?就从那里出来,来到这个光怪6离的城市。”
“你想见家?”
耿浩没有听清楚,也许是惊讶我问他这个问题,“啊”了一声。
“你想家吗?”我重复了一遍。
“现在我孤身一人,四海为家,人在哪哪里就是家。”
沉默了片刻,他说:“你们就是我的家人。”
我笑了笑:“你小子现在也懂得煽情了。”
他说:“其实我当然会想家,想F4的小时候,想镇上的一草一木,还有那老头子,哎,他居然看不到我成为一流画家就迫不及待地走了。”
看到耿浩眼角有些湿润,知道他想他爸了。
人就是奇怪的动物,我时常怀念在镇上那种清幽的生活,但人似乎被大城市绑架了,逃不了。”
“这是一种异化。”耿浩说,“们不断创造着高楼大厦、汽车飞机,刷新着历史纪录,亦逐渐丧失了人心,这是进步吗?也许是,但我却矫揉造作地抱着怀疑态度。”
我说:“城市的现代化像把双刃剑,一方面它提高着生产效率,另一方面溶解着人们的情感和乡愁。美国哲学家拉塞尔?雅各比写过一本书叫《最后的知识分子》,他反思了美国在2o世纪6o年代的城市建设大1跃进,纽约温馨的老社区被高楼和高公路肢解,城市逐渐失去了文化活力,在雅各比看来,城市改造直接影响了当地的文化生活。年轻的知识分子无法在老社区享受低廉的房租和毫无拘束的生活,纷纷奔向学院,被僵化的教育体制收编,犹如温水煮青蛙,最后不知不觉被体制化,丢掉了往日的梦想和激情。
“我们脚下这些穿梭于高楼中的人们,多少人混淆着金钱与梦想,自私而凶狠地争抢着生存资源。雅各比将此视为‘杀戮意识’,对吧。”
“你也读过他的书?”我问。
“当然,杀戮与暴力已经内化为生活中的一部分,我们形成习惯,屡见不鲜,日益冷漠,每天无动于衷地通过网络观看来自远方的战争与杀戮,我们在茶前饭后从电视中观看直播的杀戮场景。久而久之,人们对周围的杀戮与暴力麻木了,或者出于私心,不再过问他人的求助。不再有怜悯之心。”
“那天晚上生在小巷子的事情,只要有一个人站出来喊一声,也许你就不会受伤。我做过多次认真的假设,要是我是他们,蜷缩在屋里听到一个女孩呼救,要不要出去帮忙。答案是肯定。”
耿浩说:“但这是道德问题,不能将自己的道德强加于他人,不然跟独裁者有何区别。”
微风把耿浩的头吹起来乱飘,像一窝秋天干燥的杂草。这高楼为了防止人往下跳,窗户只能开个小缝,人觉得憋屈。
他俯视着下面的万家灯火说:“我们脚下,此时此刻不知道有多少罪恶正在生或者即将生。”
“至少我们融进下面的世界后,不会是罪恶的制造者。”
“不知道,也许制造了罪恶我们自己却不知道,因为每个阶段对罪的定义和轻重的估算都不同。”耿浩捋了捋那一头不听话的头。
“罪可不能叠加,做一件坏事跟做一万件坏事的罪恶一样重。”卢泽汓插了进来。
尹德基也出来加入了我们的谈话。他说:“犯了罪就要受罚,那几个杂种迟早要吃劳改饭。”
我想到了当时的情景,说:“我在被偷袭前,听到他们中有人说了句‘就是他’。”
“‘就是他’?那说明这群鸟蛋认识你,或者是另外一个杂种龟儿子安排来对付你的。”尹德基说。
耿浩想了想说:“你以前在杂志上表文章估计得罪了一些人,反正要毕业了,去我画室跟我一起住吧,宋庄那边清幽,人也少,没有这么多纷纷扰扰。”
“我倒不担心自己的安全,但不能连累我的朋友,让文心受到这么大的惊吓,还让我兄弟受了伤。要不是浩子即使出现,文心有个三长两短,我这辈子真他妈的会将在中悔恨中渡过。”
耿浩说:“那天拦了一辆出租车先让汓子走了,你跟文心刚走不远,我看到几个小喽喽跟上去了,面相不善,但我没多想。后来听到文心的呼喊,夜深人静时那声音传得很远,我猜你们肯定出了事,跑过去,然后不小心被刺,小喽喽见血了,吓得拔腿便跑。”
“我一定要查出背后的真凶,不能让浩子白流这血,不能再让我身边的朋友受到任何伤害。”我说。
尹德基问:“找到真凶,然后呢?”
“像剐青蛙那样活活剐了他的皮。”
“看来你不指望警察破案了?”卢泽汓问。
“当然指望,你们觉得警察叔叔是按打架斗殴的案子办还是按**未遂的案子办?可能等我8o岁时警察会拿着卷宗找我,曾大爷,你那案子破了。”
他们仨笑了。
尹德基义正言辞,马上要上战场般,说:“我们仨随叫随到,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叫一声,想当年F4在桥边镇是何等威风凛凛唯我独尊,这几个小混混,把他们踩成屎粑粑。”
“这不是你和浩子的事情,F4都有份。”卢泽汓伸出手来。
我们仨个把手搭了上去,四个人的手重在了一起。以前在桥边镇要去干坏事时这是必须的仪式,意思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从小我们便不可避免地沾染上了江湖的流氓文化,流氓式的话语从古至今都畅销。怪不得有学者说,我们的人格草莽气息太浓。
只是,我们四个能甄别真善美,空有流氓其表,全无流氓其质。
虽然行了仪式,但我暗下决心,这事儿绝对不能牵扯到这三个兄弟,必须一个人独自解决。
这时,醉醺醺的袁正探个头出来:“哥四个在聊什么啊?等你们回去继续喝呢,统统给我进来!”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四年时光匆匆,大家即将各奔前程。
文学院毕业典礼那天我窝在宿舍睡觉,反正因为暴露黑心棉那事整大了,毕业证和学位证都他妈的没了,不去凑这个热闹也罢。
袁正打电话给我:“你丫赶快到学校礼堂来,轮到你上台领证儿了?”
“学校不是不我证儿吗?”
“你学分修满了,没犯错误,就因为黑心棉那事儿扣你证,他们应该没那么流氓吧,估计就说来吓吓你。”
赶到礼堂,秘书问我是不是曾小宇,我说是。
她说等一下,你的次序轮过了,我把你的证书塞下面,跟法学系的同学一起吧。
所谓典礼,无非是同学一一上台领学位证和毕业证,跟学院的党委书记合影。等哪天飞黄腾达了,学校拿着照片显摆时说,瞧,某某当年在俺们学校就读过,牛逼吧。
念到我的名字,我一个箭步冲上台,台下顿时爆出一阵哄笑。来得太急,穿了件背心、一条大裤衩、一双人字拖就蹦跶上去了。
一看全场黑色的学士服,我身在其中装扮确实标新立异,估计以前没人干冒天下之大不韪在毕业典礼上这副德行。
学院的党委书记跟我合照时握着我的手微笑,嘴里喃喃说:“曾小宇啊曾小宇,你果然与众不同啊,你这走的是性感路线吗?”
“不好意思,书记,来得太急,没有时间化妆。”
“小伙子,好好干,永远做你自己,我以你为骄傲。”
下台后我拿着证件观察了半天,心想学校没必要拿个假证书忽悠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