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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那年三个小孩的离奇失踪剥夺了我的童年,那大学毕业时付文心的从我身边消失,则意味着我的所谓青葱岁月变黄了,黄得一塌糊涂。
一想到她被一个肥胖丑陋的官二代压在身下的情景,我便无比恶心,决绝与她在精神上一刀两断。
所有一切都迅地按着某种既定轨道运行。
唐婷婷考上了大学,方笑去了美国深造。
耿浩在宋庄的西书房画室开始独立创作,常有长相抽象的文艺女青年去跟他讨论艺术。
卢泽汓在山西的一个国有煤矿集团的北京总部上班,尹德基成为了酒店最年轻的厨师领班。
杨尘君在一个日报社做编辑,跟他那妩媚女友复合了,整日春心荡漾。袁正接手着他爸的事业,天天满世界飞。
陈菲正在修编导硕士学位,向中国“第一制片人”迈进。
我住在国贸附近14o多平米的大三居里开始了第一份工作。我当然租不起北京cBd这套臃肿的大三居,是袁正的房子,毕业时他非逼着我和杨尘君搬进来不可,威逼利诱,说我们毕业后还做室友多牛逼多温馨啊,你俩从了我吧。
于是毕业后我们又成了室友。
有人说,第一份工作像初恋,会影响力你以后的价值判断和审美。
我的第一份工作在政法出版社,这是政法学院直属出版社,以出版法政类书籍见长,有几个我喜欢的学者和律师,都在这出版社出过作品。
社长是一个喜欢nBa的长得像达斯汀·霍夫曼的健谈老头儿,名字叫李敢。
第二轮面试时,我们除了nBa什么都没聊,从乔丹的公牛王朝,聊到ok时期的湖人王朝,再到詹姆斯的“粗大腿”。口沫横飞,相见恨晚,都忘记是在面试了。
直到夕阳从窗户斜射进来照到李社长脸上,他才回过神来,哎哟一声,想到这不是茶话会,外面还有几个人正等得磨皮擦痒。
末了他悄悄告诉我:“我看过《潮》杂志,以前知道你,有想法的年轻人,我很喜欢。这出版社是政法学院的,有指标,每年有硬性规定,都要进几个政法学院的应届生,外来生物少啊,简直可以说凤毛麟角。这种保护政策我个人有怨言,可别告诉别人我说的。你明天就来报道,我要定你了。”
第二天,我就去上班了,被安排在综合图书编辑室。 出版社不大,总共六十多人,因为出版教材的缘故,利润颇丰。在这纸媒枯萎的时代,教材让大学出版社笑开了花。
综合编辑室主要负责除教材意外的所有图书的策划出版,加上我总共五个人,除了两个老编辑,一个中年编辑,就我们俩是新兵蛋子。
这年头,读书的人极少,书店哗啦呼啦地倒闭,那形势比股市熊市更惊险。
一进编辑室,前辈们便热烈欢迎我们——欢迎来到最穷的行业。还给我们鼓励打气,纸媒已是夕阳产业了,做书的人啊,一定要耐得住贫穷和寂寞。
这并不正常,在我看来,书应该将人引向彼岸世界的寻思,精神上的渡,而不是引向此岸的泥潭,让人陷入现实的荒芜和鸡毛蒜皮。
两个老编辑说,当初自己也这样想的,抱着理想主义,但现在,没有理想也没有菱角。
另外一个跟我同一批招进去的女生,叫梁溶月,北大中文系的硕士,算一级女学霸。
此女神经大条,爱哭。被男朋友甩了哭,甩了男朋友也哭,被朋友奚落一下哭,没抢到限量版包包也哭。
有一次夜深了看到她一个人在办公室伏在办公桌上呜呜地哭,我问她为什么哭,她说心情不好想哭。
看她哭得可怜,我请她吃饭。
吃饭时,她问我:“你条件这么好,怎么没谈一个啊?”
“我哪里条件好了?一**丝而已,没人爱。”
“你太谦虚了吧,是不是要求太高了。说来听听,有什么要求,我帮你介绍。”
“我要求很低的,只要是母的都可以。”
“呵呵,你这么可爱。”她笑笑说,“你会觉得我烦吗?”
“没有啦,女生嘛,都爱哭。不是有人说,爱哭的女生才有人疼吗。”
“那以后你女朋友要是遇到点小事儿就撵着你哭,你怎么办?”
我没过脑,立即回答:“把她锁房间哭够了再放出来。”
“难道不应该把她搂怀里呵护着吗?”
“我觉得吧,初恋还行,老夫老妻了估计没那么多激情。”
她想了想,问:“怎么算老夫老妻?”
“看人吧,有的人在一起一周就老夫老妻了,有的一辈子都新婚燕尔,不过很难。 ”
“感觉你很有经验啊,能说说你谈过几个吗?”
“目前为止,零个。”
“我不信。”
“那我也没办法了,我拿这个骗你干嘛?我又没啥好处。”
“好吧,相信你了。”
我怕她哭,吃完饭后又打车送她先回家。临别时,她下车之前说了句“我挺喜欢你”。
我其实听清楚了,但装作没听见:“嗯?”
她害羞地笑了笑,说没说什么啦。
出租车司机叔叔说:“小伙子啊,这女孩挺好,人家想跟你,你看你还缩头缩脑的,不应该!”
我不想聊天,对出租车司机叔叔说,她是我表妹。
司机叔叔立即不开腔了,一脸兜不住的表情。
梁溶月有个哥哥,中关村做IT的,已经结婚了。她父母给他哥哥买了套大房子,她跟着哥哥和嫂子住。
据她说,她那嫂子一北京土著,回到家第一件事是脱鞋,第二件事是跟她抱怨,说月月啊,人家的媳妇儿怎么怎么样,你看嫁到你们家我怎么怎么样,月月啊,我不是针对你,你哥哥这人太没上进心了,以后我们这日子怎么过啊。
其实,她哥哥天天在外面累得吐血,连续通宵加班,有时回家整个人呆傻了,连姓什么都已忘记。
这更加让我深信不疑,婚姻是葬送理想的坟墓。
我小心翼翼地维护着跟梁溶月的同事关系,我不想将单纯的同事关系搞复杂,她偶尔约我,我都以太忙为由拒绝了。
久而久而之,她明白了我的态度,也不再约我了。
出版社大妈大叔较多,这些人在老体制中待习惯了,出版社从事业单位向公司制改制之后,内退了一批,剩下的一批处于即将退休的状态,他们整天没什么动力,纯属混日子。
他们最大的乐趣就是给我们这些小年轻介绍男女朋友,一逮到我就问,小宇啊,还没女朋友啊,我给你介绍一个,人家可好了。
后来跟他们擦肩而过我都患上了被介绍女朋友的恐惧心理,不愿多停留,或者干脆说有女朋友了。但这招也不奏效。
我有没有女朋友大妈好像比我更清楚,说我肯定没有女朋友,再说有了女朋友有怎么样,可以货比三家嘛,来,阿姨给你介绍一个更好的。当时,我特别想当场撞死在墙上。
出版社位于蓟门桥西侧,毗邻电影学院。陈菲偶尔来找我玩,让我跟她一起逛街。当时她在电影学院修编导的硕士学位,一天到晚也没卵事。我想反正我也闲着,就陪她逛逛呗。
一次,她好奇地问我:“文心姐现在在哪里?”
“不知道。”我一脸不屑。
“你跟文心姐之间生什么了?能说说吗?”
“不想说,以后别再我面前提她了。”
她见我板起脸,不削地“哼”了一下,说:“你这德性,活该当一辈子单身狗。”
“单身狗怎么了,爱去哪去哪,生活逍遥自在。”
“那你想了怎么办?”陈菲红着脸问我。
“想什么?”
“看你还装。”
“左右手呗。”
“哈哈,想不到高冷的才子也有这样的时候,让我想象一下子你那熊样……”她想着想着,又乐开花了。
“这有什么好乐的。食色,性也,不是很正常吗?”我又问,“你跟那小白怎么样?”
我以前从来没有向陈菲打听过关于她的任何事情,我一问,她精神头马上来了:“哎哟,这么关心我啊?你说白宗泽吧,没啥啊,我们永远只能是普通朋友,不来电,没办法。”
“人家小白很努力啊,天天菲菲长菲菲短的。”我故意装成白宗泽那阴阳怪气的声音说。
“有的事情不是努力可以得来的,能靠努力得来的东西都可以用钱买到,而我更钟情于用钱买不到的东西。”陈菲认真地说。
“你说爱情?拉倒吧姑娘,现在这什么年代了,爱情也可以用钱买到,而没有钱,真的是爱情也买不到。”
“你这么现实?受什么刺激了吧,能用钱买到的爱情能叫爱情吗?”
我说:“你的跑车,你身上的奢侈品,你觉得你能抛开这些去追求爱情吗?让你选你会选爱情?我不信!”
“嘿!你信不信我还怎么着你,告诉你吧,姐就是为了爱情什么都可以丢的人。我不喜欢我拥有的这一切,我身边的人,或看重我的相貌,看重我们家的财富,我已经遇到太多太多这样的人,他们让我觉得恶心,我连话都不想跟他们多说一句。我只想跟我爱的人,在美丽的乡村有几间房子,养几只小动物,种种菜,喝喝茶,靠在一起吹风聊天,看夕阳。”
陈菲的眼睛有了几分动情,没有了往日的俏皮,变得纯洁而干净,有些像个孩子。
看着她的眼睛,我呆了几秒。
她脸颊又飞红,说:“看着我干嘛?”
我马上把目光移开:“谁看你了,我看你身后那只小狗。”
我又指指她说:“那边那只,看到了吗,多可爱的小狗啊。”
她回过头去看,什么也没看到,瞬间醒悟。
她在我肩膀上轻轻锤了一下:“你臭流氓,骂我小狗。”
她问我毕业旅行那2o天的记忆还没有回来吗。
我说没有,也许上帝故意拿走的。
她要带我去美国看看,说华盛顿有一所脑科医院相当牛。
我坚决拒绝,说自己是个自然主义者,上帝拿走那2o天的记忆有他的原因,姑且就这样吧。
不知道怎么形容跟陈菲在一起的感受,没有跟付文心在一起的压迫感,每个毛孔仿佛都开着,轻松。
尽管很长一段时间里,我自欺欺人地不愿意承认这种感觉。
每次都是她主动约,开着车来接我。但每次吃饭埋单,我不会让她吃亏。一顿她请客,下一顿必定是我请,她一开始坚决不答应,说你这小屁孩刚毕业,哪有钱啊。
我态度坚决,表示如果不愿意我们以后就不用再见面了。
她只能屈服,骂我犟脾气。
我深知,无论是男是女,尊严都是通过接人待物体现出来的。这世界没有无缘的施舍,只有自尊自爱,才配谈其他更高级的命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