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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兵开的一辆灰色的旧别克英朗,在附近的星巴克,我们一人要了一杯拿铁,都没加糖。他说正在减肥。
我问减了多久了。
他说从我意识到自己肥的时候就在减了,大约减了二十年吧,越减越重。
说完他嘿嘿自嘲。
坐定后,张兵感慨万千:“这么多年了,想不到我们在北京相见,缘分!我们小时候那会儿,多调皮啊。”
“说到小时候,我们确实干过一些伤天害理的事情,老欺负你,哈哈,实在对你不起。”
“哎,那时小孩子不懂事,谁跟谁啊。”
“说说你呗,生活怎么样?”
“说来话长啊,那会儿我爸承包煤矿,挣了些钱,全家搬到成都了。我上高中的时候,其中一个煤矿出了事,塌方死了两个工人,当时我爸还以为跟以前一样,可以用钱摆平,但情况不一样了,国家在查这些小煤矿,开始严抓安全责任事故,正好拿我爸这事做一个负面的典型。上面派了一队人下来查,一查,老账旧账都被查出来了,我爸当时还把希望寄托在那些当官的哥们儿身上,结果大难临头,没有一个出来丢一根救命稻草。”
“我当时听说过这个事情,老家那边关掉了一批煤窑,逮了好几个煤老板。”
“是噻,其中就有我爸。当时我们这家人落难,我妈的头一夜间白了,以前各种来巴结我们的人,关键时刻都装作不认识我们。 那时我十五六岁,屁都不懂。看着我妈每天到处求人,以泪洗面,我心痛啊。”
他叹了口气,继续说:“自己就找法律书来看,自己学习法律知识。我想凭自己的力量来让我家里渡过难关。有时通宵自学法律也不觉得累,然后又去找律师,跟他探讨我爸的案子,怎么样才能让我爸少关几年。最后在我们的努力下,我爸被判了8年,后来表现好,5年就被放出来了。家里的大部分财产被没收,老头子出来还想搞这个,我给他分析大形势,现在国家提倡环保能源,煤炭行业已经走下坡路了,小煤窑以后没有办法活。他听了我的,给朋友借了些钱,在成都开了个茶馆为生。”
“现在张叔叔他们生活还好吧?”
“嗯,他们现在过点小康日子没问题,就是我爸有点高血压,还有,催着要抱孙子,哈哈。”
“理解啊,他们那一代人的普遍愿望都这样。还是说说你吧。”
“就因为我爸这事儿,我爱上了法律,考上了重庆的政法学院,毕业后到北京的律师事务所了,北漂吧,不好不坏,偶尔也会找不到生活的方向,但有时为那些弱势群体代言,很有成就感。”
“想不到你变化这么大,小时候你可不是这样。”
“还没怎么变嘛,没瘦下来。每次你的书我都有买,这次黄东方起诉你的案子我也一直关注着,本来还想联系你,帮你忙的,后来看到赵律师愿意出来帮你,我就放心了。赵律师在我们行业很有名气,虽然年龄不大,但讲义气,业务素养牛,有他出面,至少能为你站站台。”
“赵律师给了不少宝贵意见,十分感谢他。”
“你们还准备上诉吗?”
“我们认为上诉没有意义,不上诉了。 ”
“跟我想的一样,其实这个判决结果我早就料到了,上诉也改变不了结果,就当一次难忘的经历吧。”
我告诉他F4的其他人也都在北京,耿浩现在是个画家,尹德基是个厨师,卢泽汓在一个矿业集团搞研究,有空大家一起聚聚。
张兵喜出望外,说大家都在北京混出气候了,好样的。
他下周就安排一个局,让我叫上每个人,一个都不能少。分别前,我们相互留了联系方式。
看来我们的推测都正确,不再上诉的决定是明智的。晚上,接到了一个电话,一个熟悉的中年妇女的声音:“小曾啊,我是法院的,王法官。”
她就是我与黄东方案的主审法官。
“王老师您好!”
“其实给你打这个电话是违反我们行业规定的,但没事,管他的呢。”语气跟在法庭上威严的她判若两人,倒像一个邻家阿姨。
“王老师您有什么事情,请吩咐。”
“没有什么事情,我就是打电话来告诉你,你的书我看了,写得很棒,希望你坚持你的理想,继续书写。请无视这个判决结果,我们有时也无奈,有人给压力,说如果以后随便哪个毛头小子都能跟北大教授较劲儿,还让北大教授输了官司,还有秩序和王法吗?以后我们的文化事业还有权威可言吗?有时啊,我们必须为了所谓的秩序牺牲掉一些东西,尽管这些秩序并不一定代表着进步和光明,但一切都正向着好的方向展,我们一切努力吧。”
“谢谢王老师,我懂,我们的世界还有缺陷,但是只要有理想,一切都会变好。”
“这个野蛮的物质主义时代,还有你们这样的年轻人,我就放心了。不要羞于谈理想,没有理想,活着还有什么意义。现实虽然残酷,大多数人生活在柴米油盐之中,哪怕探出头的勇气都没有,但总有人在坚持某些彼岸的信念。我虽然不完全赞同你的观点,但我支持你的勇气!”
我们还在电话里聊了当前的热点事件,我们观点不谋而合,居然没有年龄的隔阂。
挂断电话后,我陷入沉思。
关于理想,有这样一个笑话。
一人小时候听他爸爸说:以后要做大丈夫!
小屁孩问:何为大丈夫?
他爸爸说:大丈夫可以随意叫别人低头。
长大后,他成了理师,整天按住别人的头,人家乖乖地低头,可谓实现了毕生理想。
理想之于成人,何尝不是如此荒诞不经。
人总有填不完的**,**的满足之后是更大的空虚。
于是,我就毫不装逼地表示出视金钱如粪土的气概。陈菲说,你这不是装,装是装不出来的,现在这社会,我见过太多空手套白狼的小丑,也见过一边鄙视铜臭味一边拼命往金钱上面扑的狂人,但我知道你不属于这两种人。
一周以后,我们如约奔赴张兵设的饭局,老乡相见,聊得自然无拘无束。
尹德基问:“张律师,你现在还想吃肯德基吗?”
“哈哈,不敢了,不敢了,当时被你们揍得差点尿失禁,再也不敢了,哈哈。”
“还记得那个宋金刚吗?你叫来的打手,最后还不是被我们打得满地找牙。”卢泽汓说。
张兵说:“当然记得,听说他现在在老家,跟他老爸一起经营杀猪场。”
尹德基欢喜地在张兵肩膀上拍了拍,说:“我们这些桥边镇的娃儿能在北京相聚,而且都混得有头有脸,没有给家乡人丢脸啊。”
“没有丢脸,绝对的,”张兵附和着,又拿起酒杯对着耿浩说,“浩兄,你还是这么酷啊,现在成大画家了,以后我有空去你的西书房求画,千万别赶我出来啊。”
耿浩立即拿起酒杯说:“哪里哪里,欢迎常来!”
当时梅哥跟我们一起去的,我给张兵介绍:“这是高中同学,柳如梅,在北京已经开了两家四川小面店了,正准备开第三家。”
张兵一边作揖一边恭维:“女中豪杰,失敬失敬!”
“谢谢,过奖了。”梅哥连忙还礼。
吃饭的时候梅哥悄悄问尹德基:“这个就是你们小时候经常欺负那胖子啊?”
“对呀,那会儿这货的脸更细皮嫩肉,手感极佳,现在不敢欺负他了,人家可是大律师啊,弄不好要起诉我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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