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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街鼓楼洞子生意红火的刘记浇头面铺连夜挂起一份字迹清晰的告示板,令熟客们闷闷不乐的是,告示板上写明了面铺要被人包场一天,这一日别说吃面,连汤都喝不上一口!刘树强一大早就来到铺子门脸外对赶早来吃面的熟客们连声抱歉,腰背都弓成了一只河虾样,胡氏带着一双儿女在铺子里忙得团团转。小翔子、馒头和红薯三人也打扮得干净利落,手脚不停地跟在刘娟儿身后帮忙。
因着今日要招待东街大户家的小公子们,全家人对铺内清洁也尤为重视。一清早,铺子中央的地面上摆置着两个木盆,一盆是加了点食醋的热气腾腾的皂角水,另一盆是干净的井水。胡氏和刘娟儿配合默契,当娘的先将桌椅家伙什用皂角水擦一边,当女儿的跟在她身后再用清水擦一遍,红薯和馒头举着干抹布再擦干净水渍作为收尾。铺子里的角角落落都撒上了加碎花瓣的清水,不一会儿,整间铺子被打扫得清洁溜溜,且气味芳香,桌椅板凳光可鉴人,刘娟儿直起腰来深吸了一口气,沁人心脾的味道令她全身的疲惫感烟消云散。
哼,如此辛劳才不是为那个花狐狸公子呢,毕竟白哥哥和卞斗哥哥都要来,今儿要给他们一个好印象!刘娟儿如是想。
昨日花狐狸离开时已经同刘树强说明了,因为向府晚上也要为他摆宴庆生,是以他本人和一众好友都会在午膳时前来,刘家人足足有半日功夫来准备。
“娟儿,我带馒头和红薯去做馒头了!”小翔子帮胡氏拧干净抹布后,两眼发光地搓着小手,今日他们被要求做出外型精致口感好的馒头用以招待客人,是以颇有些跃跃欲试。
刘娟儿举着扫把对他灿烂一笑“嗳!去吧,记得要做得圆滚滚的,但个头别做得太大,有你们的手掌大小就行了!要三十个白馒头和三十个卤汁馒头,然后再备上几十个生馒头,若不够就随时蒸,今儿就看你们的了!”
“得嘞!”馒头拉着红薯兴冲冲地跟在小翔子背后朝后厨走去,一路走一路接嘴道“娟儿姐姐放心吧!咱一定做得和我的脑袋一样圆!”
“要做得和你的肚皮一样圆!”虎子从三个小男娃身边路过,探着身子去拍馒头的肚皮,几人笑闹成一团,似乎都沉浸在花狐狸过生辰的喜悦中。
刘娟儿撇了撇嘴,甩着小布巾凑到虎子身边,抬着小脸问:“哥,你咋这么高兴?那花狐狸公子口花花的,老调戏我,你咋不生气了呢?”
“小虎妞,你也不数数都踩了人家多少脚了?!文轩是这种老不正经的性格,喜欢开玩笑逗趣儿,实际又没有恶意,哥不气他了,你也别老给人甩脸子!”虎子淡淡一笑,轻轻地为她归拢乱在耳边的碎发。
文轩?刘娟儿目瞪口呆地看着虎子走远,当真闹不懂他啥时候和花狐狸处得如此亲密!要知道这个年代同辈的男子之间一般只有感情深厚的挚友才直呼其名,随随便便叫人家的名字显得很不尊重。等年满二十岁举行冠礼后,读书人家或官宦之家出身的男子便会由先生或者长辈起一个属于自己的表字。例如李白,字太白,苏东坡,字和仲。所以二十岁又被称为“弱冠之年”,这时同辈之间便开始互称表字以为尊重。当然也不是随便哪个人都可以叫人家的表字,能互称表字,要么是同在一处书院里读书,要么是同在官场为官,要么便是关系亲密。
至于从商或者务农的人家,家中男子倒很少起文绉绉的表字,因为行冠礼起表字,也是表示此男今后有从官的意图。古代等级森严,就如向文轩这种半仕半商的家族,虽不愁钱,但在鸿门坊里也算不到上流。朝廷不允许此时的为官者同时经商,有些家底单薄的官员便会娶一个富商家族的嫡出长女,靠原配的陪嫁商铺贴补家用。富商家族恨不能巴结上为官者,结姻亲后两方皆大欢喜。当然也有些脑壳发霉的古板人士,情愿娶个穷老婆也不肯屈就去娶一个商家女。
刘娟儿因为前世里历史学的不太好,自重生以来又一直呆在社会底层的刘树强家,见识有限,这些事还是她自己闲时去乱翻虎子的书,从几部以官场为题材的话本子里看到的。当时她还幸灾乐祸地想,怪不得叶礼这厮虽然有表字,但很少见人称呼他的表字,他也没法子学人家真正的“大官人”那样头戴冠帽。
至于这个时代的女人,大多数是及笄并婚配后才取表字,这就是所谓的‘待字闺中”,及笄,就是女子年满十五岁后,由家中安排行及笄礼,并将头发挽起来盘成发髻,然后在发髻上插一个钗子。不过同样因为阶级而故,小老百姓家很少有谁为女儿费心思取什么表字,大多数都是同胡氏一样,婚后被人被称为“胡婶子”,年轻的小媳妇也会被称为“某家娘子”。刘娟儿一时想入非非,不知道自己婚配后是被称为“某家娘子”?“刘婶子”?还是会有属于自己的表字?
“娟儿——来上汤了!”刘树强的声音从后厨里传来,打断了刘娟儿的思路。
“嗳!来了来了!”刘娟儿几步跑进后厨里,只见灶台上炊烟袅袅,三个大吊子里都热着汤头,几股香味混作一团,直让人鼻翼大张。
刘娟儿走到灶边凑头往汤吊子里瞧去,只见猪骨汤、牛骨汤和鱼杂汤都热得恰到好处,她一脸不解地望着刘树强问:“爹,这不都上好了么?呆会子开宴的时候直接添上碗就行了,你让我过来准备啥呀?”
刘树强一脸憨笑,似有些不好意思地摸着后脑勺,指着旁边案板上的一堆菜蔬鱼肉说:“这不是,想让你们娘儿俩快手炒几个菜出来,向公子毕竟付了咱五两金子,还自己准备了烧烤的食材,就算那群小公子个个是大肚子弥勒佛,也吃不了五两金子的浇头面呀!所以我想着还是拾掇几个家常菜给添上席去。”
刘娟儿撇了撇嘴,见那案板上放着一背新鲜的红鲤肉,一脸勉强地对刘树强点点头“那我就做个糖醋瓦块鱼吧,反正咱家也都吃了那么多干烧鱼块了!”
“嗳,咱娟儿真懂事!”胡氏擦着手从前堂走了进来,一脸舒心地搂着刘娟儿的小身子“记得呆会儿你就在里面做烧烤,让小翔子他们给你打下手,爹娘和你哥就在外头招待客人,来了那么些小公子,也不好让你出去招呼。”
刘娟儿心中一暖,开心地点了点头,她本来就不想出去见花狐狸,免得被他当众调戏,可是想到不能亲手招待白奉先和卞斗,又觉得有点遗憾……
算了,他们不是不急着离县么,来日方长!刘娟儿摇了摇头,赶走心里那点子酸酸的滋味,洗干净双手开始切鱼肉。
糖醋瓦块鱼是她较为偏爱的菜色,食材选择肉质丰厚的大鲤鱼为上佳,先将整背鱼片成三大片,然后用刀微微倾斜,顺着纹理将鱼肉切成一片片,保留三分之一个手掌大小和大概半寸的厚度,然后裹上少许豆粉、盐巴和葱姜片一起腌一腌,成差不多入味了就可以正式下锅。这道菜的美味关键在于糖醋酱的配比,对于糖醋酱这种百搭的调料,每个大厨心中都有自己的一套配比。所以同样的糖醋鱼啊咕咾啊糖醋排骨糖醋鸡片之类菜色,不同的大厨手里做出来的风味也会大不相同。刘娟儿最喜欢的糖醋味是甜味中微微透出酸味来,又开胃又下饭。
刘娟儿将鱼块腌在盘中,高抬着浸满鱼腥味的双手凑到胡氏身边,见她正在认真地切肉丝,豆芽菜粗细的肉丝堆了整整一案板,刘娟儿想了想,将小脸凑到胡氏身前轻声问:“娘,今儿大概也就三桌人吧?要得了这么多肉丝么?娘准备每桌添几个菜啊?”
胡氏头也不太地下刀切肉,因怕手滑伤到刘娟儿,便用身子轻轻将她挤开一些,柔柔地接口道:“娘就准备每桌添上四菜一汤,再加上烧烤和馒头就差不多了!咱也煮一锅干饭来备着。这大户里的小公子出来赴宴,每人少不得也会带一两个小厮长随之类的,主子入席后,那些下人大多会被派到一边守着。娘是想着,反正菜呀肉的都有,到时候也让那些下人们到后厨里来跟着吃一口。”
“哦!”刘娟儿恍然大悟,不得不佩服胡氏想得周全。要知道宰相门前六品官,他们小小一个面铺子,还真不好怠慢了那些当下人的。
“小娟儿,在后面吗?铁叔来帮你烤兔头了!”
随着铁捕头爽朗的声音乍起,刘娟儿一脸惊喜地迎了出来,刚走出后厨,却一眼就看到跟在铁捕头身后的段青苗,她今儿穿着一身荷粉色的薄褙子,下配雪白罩纱滚边襦裙,挽着堕马小髻,发髻上抿着一罩珠纱,又有一支亮闪闪的银蝴蝶步摇斜插其中,衬得一脸精心描画的妆容越发艳如桃李。
“哎呀,青苗姐姐!你咋来了!”刘娟儿一脸惊艳地快步上前,拉着段青苗地双手上上下下打量了两趟“真美!就像一朵茉莉花!铁叔,你们这是……”
铁捕头笑得有些不自然,他稍稍后退了半步,摸着后脑勺说:“向公子请我来赴宴,我让便让拖了一车羊羔酒来,好叫段家的羊羔酒在这些大户公子中露露脸,本以为是段老爹送来的,这不是……”
段青苗淡淡一笑,摸着刘娟儿的小脑袋说:“我这就是不请自来了,这天热,日头又大,我怕爹受不了,所以才自作主张来的。小娟儿放心,呆会儿我就在后厨帮忙,不会给你们家添麻烦。”
“这是哪儿的话呀,只是我怕到时候男人多,青苗姐姐会不自在……”刘娟儿想了想,扭头对搬着酒坛子的虎子高声嚷道“虎子哥你呆会儿让娘带青苗姐姐去咱家里歇息,你瞧她今儿穿的这么漂亮,哪能让她下厨房呢?”
“没事儿,反正我今儿得闲。”段青苗还是一脸淡淡的笑意,挽起宽大的衣袖就要进后厨,被闻声而出的胡氏半路上拦了下来。
胡氏一脸惊愕,忙擦了擦双手拉着段青苗躲去后厨里说话,这边刘娟儿一脸不解地对铁捕头问:“铁叔,真是你让段家送羊羔酒来的呀?可那个花狐……向公子不是说今儿招待好友,只吃面和烧烤,不喝酒么?”
“傻丫头!吃烧烤哪有不配酒的道理?”铁捕头讪讪一笑,轻轻拍了拍她的小脑袋“我就是那天随口提了句羊羔酒,向公子就说正准备今日在你们铺子包场设宴,让我适时一定要让段家送酒来。”
刘娟儿翻了个大白眼,感情他们全家都被蒙了,那花狐狸一开始说的好听,道是只吃碗面就成,结果现在又是烧烤,又是加菜,又是酒,根本就是一锅乱宴嘛!恩……不过加菜是他们自己主动加的,还真与那花狐狸心有灵犀……
这些也就罢了,可到时候小公子们的下人全部涌到后厨去吃喝,偏偏段青苗今日又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可怎么好挤在男人堆里?
见刘娟儿皱着小脸,铁捕头摸了摸下巴,弯腰凑在她耳边低声道:“别担心,我待会儿就把青苗劝走,她今儿这是给我下马威来了,唉……”
刘娟儿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感情段青苗这是打听到花狐狸的生辰宴,故意打扮起来挤到男人堆里,好让铁捕头吃醋啊?这可真是……女人啊……
后厨里,胡氏一脸难色地劝段青苗回去,段青苗挤出一脸苦笑,淡淡地回道:“爹已经背着我去找媒婆了,我还能咋办?这事儿要没个定数,我今儿肯定不能走!婶儿,你就可怜可怜我,容我在这儿呆着吧!等他吃酒吃到半酣,丢开了一脑门子的官司,兴许能给我一个答复。”
“你真是……”胡氏只觉得头大如斗,真不知今儿这乱宴要咋样收场。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