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寝宫瞬间恢复清净。
素珊推开窗,看到一道黑影飞快地掠过几座宫宇后,又将窗关好。她回身,拾起地上的黑布,走到卧榻旁坐下。
靖辞雪原先煞白的脸渐渐恢复血色,她比手势问道:你也恨他?
“是。素珊不想撒谎。”素珊坦然而言。
她怎能不恨?一个差点要了自己性命的男人,一个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折磨她们的男人,她恨死了他。
靖辞雪垂眸,沉默。
可是小姐深爱他,她就是再恨也奈何不了他。
素珊把黑布放在靖辞雪手上,心疼地看着她神色一痛,将黑布一寸寸揉进掌心,紧握,贴在胸口。
背叛相府,纵使义无反顾,她也永远都无法原谅自己。
而另一边,水宜宫的内寝只有卧榻浅眠的祁詺承和立在榻前禀告的亓官懿。
亓官懿穿梭在各宫殿搜索了大半时辰,角角落落都没有放过,而刺客就像插了翅膀一样,入禁宫如入无人之地。
“昌南宫那边盯紧点,不能让人在斓瓴国内出半点差池。”祁詺承闭着眼下达命令,似乎很累。
亓官懿颔首:“是。”
昌南宫是临时劈出来给弥月使臣等人居住的一处行宫。北方密探早有密报传来,弥月朝政风起云涌,太子.党与煊王明争暗斗数年,随着近年煊王名声大盛,深得民心,更被太子.党视为眼中钉,拔之而后快。而此次煊王等人奉命南行,出使斓瓴国便是太子.党的计策。
祁詺承和亓官懿都明白,太子.党意图在外将煊王除去,永绝后患,届时天下人就算相信不是斓瓴国下的毒手,弥月军民也会认为是斓瓴国保护不力,讨伐斓瓴不但师出有名,而且人心所向。而斓瓴国经除相风波后,朝局刚稳,加之军事实力本就不如弥月,若两国交战,伤的总归是斓瓴国。弥月太子.党此计一箭双雕。
但若把今晚的刺客简单归结于弥月太子.党的人,又觉得不对劲。
亓官懿想了想,说:“也可能是别国的刺客,意欲破坏斓瓴弥月两国邦交,好坐收渔翁之利……”
祁詺承躺了很久,忽而坐起来,睁眼看向亓官懿,眼眸漆黑幽深,唇角噙着一丝冷笑:“或许,他是相府余孽。”
亓官懿一怔。
“别紧张,只是猜测而已。”他缓下神色,淡淡道,“我让你找的人有眉目了吗?”
“还是没有任何消息。”亓官懿摇头,或许真是他太紧张了,一听相府余孽,心就悬得很高,全身上下都处于高度戒备状态。
尽管是意料之中的答复,祁詺承还是有些失望。
“阿承,如果我找她了,你打算怎么办?带她进宫,还是立她为后?”
祁詺承往后一靠,回道:“我不知道,只是想找到她。我答应过她,只要我变得强大,就把她接过来不让任何人伤害她。亓官,是我强大得太迟了……你说,如果她已经不在这世上了,我该怎么办?”
那年西子湖畔的小女孩,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那安静哭泣的模样看得他心都要碎了。他们曾在人生的最谷底相识相知,各自守着秘密又相互怜惜,纵使十年未见,他依然想见见那个女孩,抱抱她,亲亲她,然后告诉她,他很挂念她。
也许,这只是他一个人的思念。
也许,他只是希望有那么一个懂他的人陪他日日夜夜,看他指点江山,睥睨天下。
诚然,想要独步天下的男人,都有一颗孤寂的心。譬如,彼时昌南宫的一处楼宇,灯如点豆,高大挺拔的身影落在墙上,一夜未歇。
翌日。
绿绕找上门来,请素珊去一趟水宜宫,说是贵妃娘娘想听笛子养胎。她谦卑恭敬,与先前大呼小喝颐指气使的模样大相径庭。
素珊不乐意去,洛贵妃本是个心胸狭隘的女人,听笛子养胎怕只是托词,她应该是为昨晚之事妒火中烧,此行非灾即祸。而且,若她离去,留下小姐一人该如何应对祁詺承?
靖辞雪却拍了拍她手背,向绿绕点头,表示素珊愿意前去。
“小姐……”素珊出声反对,却撞上靖辞雪坚定的双眸,瞬间了然。
不要怕。靖辞雪在她掌心划字。
“小姐不要担心,素珊会尽量早去早回的。”小姐想要做的事,她都会帮。
靖辞雪点头。
她在亭子里等了很久,自素珊离开后就一直坐着,从清晨日光正好到眼下晚霞飞满天边。亭外积雪渐渐化成薄薄的一层,温柔地覆盖着,隐约可见雪下的嫩绿小草。
宫殿门外的石阶上积雪已经化尽,湿漉漉的一片,走在上边有些打滑。靖辞雪没踩稳,险些摔倒,幸而一只宽厚的大掌及时出现扶住了她。
“小心!”
声音很陌生,靖辞雪一愣后,听出来竟是弥月国的煊王。她站稳后,不动声色地抽回自己的手。
“本王唐突了。”
靖辞雪摇头。
“昨日国宴上,娘娘赠的白梅本王很喜欢,多谢。”景玺见她再次摇头,又道,“礼尚往来是斓瓴国的习俗,可是本王并未携带任何礼物。不如这样,娘娘想要去哪,就由本王带路吧!”
她还是摇头,比了一串手势,景玺皱眉,他看不懂。
“王爷,娘娘的意思是,殿下千金之躯,不敢劳烦。”开口的是他身后一名长相粗犷的中年男子,满脸络腮胡,粗眉大眼。
“看不出青山大哥还懂这个。”又一男子开口,长得唇红齿白,方巾白衣,胸前折扇缓缓轻摇,一副翩翩儒雅书生做派。
中年男子嘿嘿笑道:“你青山哥哥的本事可不止打打杀杀。”
靖辞雪细心听着,那个被称为青山的男子应该是弥月第一勇士,顾青山。听闻他能单手举鼎,赤手打虎。塔拉大会上,他以仅会的十八招双板斧打遍弥月勇士难逢对手,却败于煊王之手。彼时,煊王还不是煊王,仅是个学成归来的无名小子,而那一战,他收服了顾青山。
顾青山扬名于弥月内战,那时兵困百里岙,他奋力挥出板斧,直取叛将首级,叛军大乱,他趁机带领五百精兵突破重围,并成功实施反围剿。一战成名,天下英雄无不敬仰。
而另一男子,必是有着煊王麾下“第一智囊”之称的白宁,尊“公子”名分。白宁名气不如顾青山,却也是个厉害人物。他智计无双,虽是白衣之身,不像顾青山官拜将军,却是太子.党最忌惮的人。
煊王手下能人众多,白宁与顾青山是他最得力的左膀右臂。
景玺见她脸色无异,知道青山说的不假,便道:“无妨。”
靖辞雪不好再推辞,便比了个手势。景玺看向顾青山,顾青山却挠挠头,说:“这……这个属下也看不明白。”
“哈哈,原来只是个半吊子。”白宁笑着打岔,手中折扇摇得一晃一晃。
“娘娘是要去一座宫殿。斓瓴皇宫我又不熟,你熟啊?”顾青山也不示弱。
白宁摇头,示意他看向煊王。他一对上煊王冷峻的脸,瞬间没声了。看到皇后又比了个手势,嘴巴不由得张成圆形:“王爷,娘娘要您把手给她。”
景玺看向她镇静的脸,伸出手。她抬手,落指,在他掌心写字,轻轻地,像羽毛一样温柔。
顾青山一脸不可思议地看向白宁,他脑子笨,但白宁聪明啊。王爷此举究竟是要干什么?而白宁却回他一个高深莫测的眼神,什么暗示也没有。
“水宜宫?”景玺问。
靖辞雪点头收手。
诚如顾青山所言,他们初来乍到,对斓瓴皇宫一无所知。
白宁明白煊王心中所想,正巧一个宫女经过,便叫住她。那宫女迟疑了会,过来行礼,她只听说煊王住在宫里,却不认得谁是煊王,便只向皇后磕头问安。
“这是煊王。”白宁好心提点。
宫女一怔,吓得伏地不起。
“你不用怕,”白宁收扇,一下一下地敲着掌心,“我来问你,水宜宫是什么地方?”
“水宜宫是洛贵妃的寝宫。”宫女回答。
白宁看了眼煊王,见他点头,又说:“那你带我们过去。”
“……”宫女沉默。
“你不愿意?”景玺冷声问她。
“不,奴婢不敢。只是奴婢奉掌事嬷嬷之命去紫宸宫送衣服,若去迟,奴婢怕……”
紫宸宫他是知道的,是斓瓴国国主的寝宫。景玺无意为难她,让她指明方向路线,便放她离开。
煊王与斓瓴皇后并肩走在前边,顾青山、白宁随后。
“娘娘认识刚才的那个宫女?”景玺问她。
靖辞雪点头。那是宁馨儿的声音,她认得。
一路无言。靖辞雪听着脚步声辨方向,根本不用他提醒。
很快,他们来到了水宜宫前。靖辞雪向他致谢,这一次不用顾青山提醒,他也看懂了,只说是“礼尚往来”而已。
靖辞雪转身,听到他说:“白梅傲骨铮铮,本王倒觉得皇后主仆二人更有白梅的傲然风情。”她脚下一顿,再次举步迈上台阶,朝里走去。
眼中纤丽的身影翩然远去,景玺缓缓笑起来。
顾青山突然想起国宴上煊王说的“欣赏舞技好的女子”,心一顿,难道煊王他……不行不行,虽说斓瓴皇后舞跳得好,可她是斓瓴国的皇后啊!嗯,得找个时间和王爷说说,万一王爷发火怎么办?他蹙眉,发火就发火吧,勇于直谏的才是忠义之士!
心中打定主意,他抬头,却见煊王早已走远。
白宁还在,顾青山先前变幻莫测的脸全落在他眼里。他使劲憋笑,却一脸促狭地拿扇敲了敲顾青山的肩头:“王爷说,今晚就由你侍寝了。”
“啊?”顾青山大惊,“我怎么没听到?”
“你刚在发呆。”白宁陈述事实,语气沉重地拍了拍他,“青山不倒,绿水长流。放心,今晚过后,咱们还是好兄弟。”再用力拍了两记。
顾青山一脸慷慨赴死的表情推开白宁,往前大迈步:“兄弟,你要敢诳我,我明天拿板斧劈死你。放心,十八招我全上,让你死也死得体面点!”
白宁笑得就差在地上打滚,反正他不怕,王爷今晚是真的有事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