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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珊得知皇后被关入静思堂已经是一天后的深夜,那时她正一双手泡在冰冷刺骨的井水里,面前身后全是堆积如山的衣服。饥肠辘辘,又冷又困。
白天的时候还有俩嬷嬷轮流盯着她,每人手里一条皮鞭,只要她一停下来就抽她。一天一顿饭菜,不是馊掉的就是剩饭剩菜倒在一起拌一拌给她吃,什么味道都有,简直难以下咽。此时是深夜,看管她的嬷嬷早已回房睡觉去了,她才得以喘息,闭上眼小憩了会儿,手还泡在水里。
“诶,醒醒。”有人轻轻推她,声音压得极低。
她睁眼,“是你?”
宁馨儿温婉一笑,从怀里掏出一个白白的馒头,轻声说:“饿了吧?喏,给你。”
这是她第二次给素珊送馒头。
浣衣局里的管事嬷嬷私底下克扣宫女们的伙食,对每个人的饭食都进行限制,素珊猜也知道这馒头是宁馨儿自己的伙食。可眼下情况,她什么也顾不得,拎起湿漉漉的手在衣服上蹭了蹭,接过馒头直接啃起来,连咬了好几口才想起来忘了道谢,便朝馨儿感激地眨了眨眼。
馨儿笑而不语,看她吃的差不多了,才说:“皇后娘娘被关进静思堂了。”
素珊噌地一下站起来,把最后一点馒头塞进嘴里,正要走却被馨儿拉住:“你现在走了,洛贵妃那里嬷嬷不好交代。”
“只要小姐安然无恙,我会回来一力承担的。”她坚定道。
“可是那样你会受苦……”
“不见小姐一面,我死不瞑目!”
馨儿迟疑了,叹息道:“还有一点,浣衣局已经落锁,钥匙在管事嬷嬷那儿,你出不去的。”
素珊蹙眉,本来以她的能力,浣衣局的围墙轻轻一跃就过去了,可是有馨儿在,她不能冒险。
“啊!”馨儿激动地大呼一声,立即掩住嘴巴,四处瞄了瞄,见一切如常才放心地说,“我有办法。”
她所谓的办法就是爬墙。浣衣局里有一处爬满青藤的假山,正好背倚着墙面。
馨儿说,顺着假山爬上围墙,再跳到墙外的那棵树上,顺着树干往下滑,准能安全着地。
素珊点头,至少比她预想的“钻狗洞”要好很多。
深夜的皇宫万籁俱寂,各个宫殿都已熄灯,素珊最初沿着大路走,因为大路灯火通明。可大路上守卫众多,还有来回交叉巡逻的羽林军,她没走几步就要躲到花丛或假山后,等人走完了她才出来,这么一来还没见到小姐天就亮了。
她想了想,猫着身子转向幽暗的小路。
斓瓴皇宫的道路设计七弯八绕,四通八达,小路更似迷宫,所以这边的巡逻羽林军并不多。素珊摸索了会儿,正好一队羽林军迎面而来。她旋身躲进一处庭院。
羽林军走后,忽觉背后一股强劲的掌风袭来,她本能地想要转身对接一掌。
“什么人?”
已化掌的右手骤然一松,她回身迎面承受了一掌,被击出几米远,胸口血气翻涌,嘴角赫然一道血痕。
眼见那人身形魁梧,右手凝力挥起。
“青山住手!”先前说话那人及时喝住他。
那人从黑暗中走出来,身上披着宽厚的黑色狐裘,在她面前停下,俯视着她:“是你。”
素珊盯着那张坚毅冷酷的面孔,感觉他在笑,再细看,还是那样冷硬的弧度。胸口一痛,她“哇”地呕出一口鲜血。
景玺冷静地接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手指飞快地点了几下,封住她身上几处要穴。
他伸手,与他同时出现的白宁立即往他掌心倒了颗药丸。
“这是凡灵宫的素珊姑娘,国宴上见过一面的。青山大哥,你毛躁的品性什么时候能改啊?”白宁逮着个机会就奚落顾青山。
“我……”顾青山懊恼地重重叹了口气,他还不是为王爷的安危着想嘛,万一是**的人可怎么办?他看了眼那个素珊,吃了药后面色好很多。原来是斓瓴皇后的贴身丫头,难怪……
“惊扰殿下,奴婢罪该万死!”素珊自个撑着地面离开煊王的怀抱,笔直地跪着,“奴婢斗胆请问煊王殿下,这里是什么地方?”
景玺站起来整了整袖口,道:“昌南宫。”
余光扫到她的身体一颤,他又道,“你以为是哪?”
“……静思堂。”
他转身往里走,“你的手需要上药,进来吧。”
素珊一愣,看着冻得通红的双手,有几处甚至已经化脓几近烂掉了,她不觉眼眶有些酸涩。可她有些迟疑,她还没见到小姐,怎么能在这里耽搁时间?而且,宁馨儿还在浣衣局等着她回去呢。
想了想,她还是决定起身跟着煊王进屋。
素珊再次愣住。因为给她上药的不是别人,正是叱咤风云的煊王本人。
感觉到六束异样的目光,景玺抬眼,看向素珊怔愣的双眸,停了下来。手往边上一伸,道:“白宁,你来。”
“啊?哦。”还处于讶异状态的白宁在确定自己不是幻听后,赶忙接过煊王手里的药膏。
白宁一边给素珊抹药膏,一边问:“你是要去静思堂的吧?怎么会到昌南宫来?”
看了眼背过身躯的挺拔身影,素珊低下头,苦笑:“奴婢不知道静思堂在哪。”
“怎么可能?你不是宫里人么?”顾青山先白宁一步问了出来,遭到一记白眼,他不怒,反倒得意地扬了扬右边的眉毛。
“奴婢跟着皇后入宫两年,鲜少出凡灵宫,对宫中地形并不了解。”
“原来如此。”白宁和顾青山恍然大悟。
“待会我带你去吧。”
三双眼睛纷纷看向煊王。景玺回身,坦然接受别样的注目。
“多谢殿下。”素珊最先笑了,恭敬行礼。她想,这么一个霸道冷硬的男人,他做的决定是不会轻易改变的。
只有白宁一直垂着头,嘴角拉长的弧度狡黠得如同狐狸一般。煊王花了一夜时间从顾青山那儿学会了手语,白日里又抽空看了遍顾青山偷来的皇宫地图,将各宫位置烂熟于心。不想,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景玺轻功极好,揽着素珊轻轻一跃,像鸟儿一样轻松跃过几座楼宇。脚尖轻快地点过瓦片,一点声响也没有。耳边风呼呼地刮着,她忽然觉得一点也不冷。
静思堂外围由六个侍卫把手,还有两队羽林军来回巡逻。景玺落足在静思堂外围一处隐蔽处,素珊迫不及待地把手贴向墙面,一墙之隔,小姐还好么?
她想起小时候,有一次相爷将小姐关进密室,整整三天,任柳姨娘怎么哭怎么求,相爷就是不肯放小姐出来。三天后,密室石门打开,她看到瑟缩在墙角的小姐,那空旷的密室仿佛弥漫着无边无际的惊惶、无措和绝望。
景玺看到她腮边滚落的泪珠,伸手勾住她的腰,脚尖点地越过围墙,落在内里宽阔的庭院里。
一眼望去,全是漆黑的屋子。素珊的心蓦然一紧。她不知道小姐被关在哪个房间里,只能一个个找过去。
景玺就在她身后陪着,他也想看一眼那个女人,想知道她是否还安好。
静思堂是专门用来关押犯事的后.宫嫔妃,它不似冷宫,一旦进去除非皇帝回心转意否则一辈子都出不来。静思堂有最高刑期,三个月,用以给妃嫔们反省自悟。它设立于本朝开朝之初,关押过数十位妃嫔,而靖辞雪是唯一一个以皇后身份被关押的人。
多年后,记载:静思堂,昔年斓瓴靖后曾囚于此,新朝开立,帝罢之。某问曰,何?帝曰,绝古冠今,唯靖后矣。
素珊连找了六间屋子都没有小姐踪影,不禁有着急。当她轻轻推开第七间屋子时,最先入眼的是座高大的佛像,前面的供台上立着两块牌位。素珊凭直觉猜到了上边的名字。本朝立朝至今不过三位皇帝,祁詺承是第三个,能供奉在此的牌位必定是两位先皇——祁詺承的父亲和兄长。
她扭头看向西边角落,那里果然瑟缩着一个身影。
“记住!长话短说,本王就在庭院里。”素珊进去后,景玺轻声说了句,便将门关上。
尽管声音很低,但靖辞雪的听觉异于常人,她抬头,闻到熟悉的气息。
“小姐……”素珊握上那双冰冷的手,如鲠在喉。
想到素珊不该出现在这里,靖辞雪反握住她的手,不料触到她的伤口,素珊忍不住倒吸了口气。
手一松,靖辞雪立即探上她的脉搏。
素珊躲开了,把小姐的手握在自己掌心里。她不想被小姐发现她受了内伤。
“小姐不要担心,只是被冷水冻伤了而已。”她轻描淡写。
对不起。靖辞雪在她掌心写道。
鼻子骤然一酸,素珊忍不住问她:“小姐,素珊不明白。你要素珊去水宜宫,不就是希望洛贵妃能息事宁人不将事情闹大,以免斓瓴国在外臣前失了体面吗?”所以她明知有诈,在靖辞雪点头后,还是义无返顾地跟着绿绕去了。却不想,小姐竟将此事闹得如此之大。
靖辞雪顿了顿,继续写道:绿绕,复离花。
素珊大惊。
复离,腹离。顾名思义,它自然是能使孕妇滑胎的花草。想不到大小姐下手竟如此之快?可她进宫那晚,祁詺承就在水宜宫,她是没机会下手的。那也就是说,复离花毒在那之前就下好了。原来,大小姐复仇计划的第一步真是洛缪莹肚子里的孩子。
靖辞雪摇头,她知道素珊心中所想,便又写下“父相”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