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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福山离琼林院稍远,需两三个时辰的车程。
虽然小太监的赶车技术一流,但车厢内始终避免不了颠簸。加之素珊心里本来就有把无名火,一路上除了索然无味更多的是烦躁。
万福山离琼林院稍远,需两三个时辰的车程。
素珊望着窗外频频倒退的风景,想起这趟万福山之行,胸口仿佛有把无名火在熊熊燃烧。
“喂!”
“啊?”小太监应声回头,瞧见素珊正蹲在他身后,一手支着脑袋看他,脸立即红了个透。赶紧转回去,专心赶车。
“你说你一大男人,脸红个什么劲儿啊?”素珊嗤笑他。
“奴……奴才已经……不是男人了……”小太监结巴道,声音越说越轻,还带了股委屈。
“成,成,成,我说错了!诶,不是,你别哭啊……”见眼前的肩膀抖得厉害,素珊急了。她心里那把火还没烧出来呢,反倒将人惹哭了。
哪知小太监回头一脸憋笑的表情,素珊顿时气结,噎很久才一掌拍在小太监后脑勺:“你骗我!”
“素珊姑娘,奴才还赶车呢。”小太监缩了缩脑袋,脸继续红着,“其实奴才没有欺骗姑娘,奴才确实委屈来着。”
他边甩着鞭子边说:“姑娘你想啊,奴才原本完完整整一男人,为了生计出卖命根子,成了现在这副不男不女的模样。本来呢,这年纪也该娶妻生子了……”
“说什么呢你?”素珊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乍听他说什么命根子,委实尴尬。
小太监回头眨了眨眼,继续赶车:“姑娘脸红了,是害羞么?可奴才说的是正经话啊,若非进宫,奴才肯定娶妻生子了!娘子嘛,应该同姑娘你长得一样好看。”说着,脸也继续红上三分。
“想得美,做什么白日梦呢?你才几岁啊?”素珊好笑地又在他后脑勺拍了一记。话一出,忽然觉得不对劲,再一细想,不对,她居然被一个小太监**了!
“奴才今年十八。”小太监朗声道,“素珊姑娘,奴才有一个不情之请,能不能换个地方打。这脑袋总管公公都打不过来了,您再打,奴才可真成榆木脑袋了。”
素珊不理他,继续在他后脑勺连拍了两下。
小太监回头委屈地望着她,忽然眼前一亮,惊喜道:“嘿,娘娘笑了!真好看!”
素珊也回头,看到一上马车就闭目养神的小姐此时睁着眼,嘴角的笑意十分明显。她感到很欣慰,笑着转回来,又一巴掌拍了上去,厉声道:“你个没大没小的奴才,皇后娘娘你也敢说!”
马车跑得很快,小太监靠在边上,背对着她们:“娘娘,奴才斗胆。奴才没别的本事,就是一张嘴还挺溜,虽然脸容易红了些。娘娘若觉得开心,奴才可以给您学猫叫,学狗叫。”
他这张嘴确实挺溜,才没一会儿,就把素珊胸口的无名火给灭了。
素珊支着脑袋沉默了会,望了眼小姐,对小太监说:“我来问你。”
“嗯。”素珊语气严肃,连带着小太监也郑重地点了点头。
“你恨我们吗?”
小太监果断摇头。
“那怕我们吗?”素珊再问,皇宫里的人对靖相府除了恨就是怕。
这次,他迟疑了。终于点了点头,觉得不对,又摇头。
“你这到底是怕啊还是不怕呢?”素珊也被他搞糊涂了。
小太监想了想说:“娘娘地位崇高,身份尊贵,奴才自然是要怕的。可是现在,奴才尽管心中仍然畏惧,却还是敢说真话。”
良久,素珊再次问他:“你是什么人?”
“奴才大名伍小六,小名六子,姑娘你可以叫我六六。”
素珊深吸一口气:“听仔细!我问的是,你是什么人?或者,是谁的人?”
六子难得沉默了,素珊也不催他,就那么支着脑袋看他。
这一看一沉默,便到了万福山。
万福山百来丈高,青石板石阶一直铺到山上万福寺。
下马车时,六子伸手去拎包袱,素珊却先他一步拎走了,扶着靖辞雪往山上走去。
六子急得手足无措,喊了声“娘娘”,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素珊扶着靖辞雪闻声回身,冷冷地看着他不说话。
“奴才……奴才也不知自个算是谁的人……”他为难得直抹眼泪。
靖辞雪抬手示意他起来,他却摇头甩眼泪,直到素珊说:“赶紧去把马车停好,然后跟上来把话说清楚。”
“诶!好!”六子咧嘴一笑,傻傻的,脸上还挂着眼泪。
他一颠一颠地跑去把马车停好,靖辞雪与素珊才走了十来级石阶。
六子追了上去,拎过素珊手里的包袱甩到背上:“素珊姑娘心儿真细,才打过两次照面就把奴才看透了。奴才委实是够笨的。”他的脸又腾起两朵红云,细细地把事情道来。
伍小六是御马司里负责看马、养马的,当初与其他小公公一样,分配给各宫主子出行赶车。所有人都欺负他初来乍到,表面上与他称兄道弟,暗地里尽给他下绊子。伍小六心眼儿直,傻呵呵的,别人让他做什么他都乐意。见大伙都支支吾吾不愿接凡灵宫的茬,他一拍胸脯,自认为十分潇洒英勇地承担了下来。
事后才知道凡灵宫里住着不受宠的皇后,大家都避之唯恐不及,他也有些后怕,但不想在众人面前失了脸面硬是没找总管公公。
“所幸皇后娘娘终日不出宫门,奴才倒什么事都没有,落得清闲。”六子红着脸,挠头呵呵笑。
素珊瞪了他好几眼,这说的什么话呀!
后来,负责洛贵妃出行的公公生了重病,于是他被临时调派了过去。六子说,本来什么事儿也没有,都怪他这张挺溜的嘴,以为洛贵妃是个好伺候的主儿,却硬生生得罪了洛贵妃。
“奴才已经记不得被打了多少板子,总之所有人都以为奴才死定了。”许是回想到当初残忍的画面,他的脸开始泛白,“总管说,回去拿席子把六子埋了吧,怪可怜的。其实奴才什么都听得到,就是眼皮睁不开。奴才好想告诉他们,奴才还活着,没死。”
六子说他生来就是有福气的人,不然像他这么个血淋淋躺在草丛里的将死之人怎么会遇到煊王呢?
“所以,煊王殿下救了你。”素珊顿时明白了。
六子用力点头,他从头至尾地讲,一个细节都不放过,这会儿总算切入重点了。
“从小,奴才就听阿娘说,人穷不可怕,但要堂堂正正地活着,要懂得知恩图报。可是像煊王殿下这般金贵的人,哪里还缺人服侍啊。殿下念奴才一片赤诚之心,便说,”他清了清嗓子,学着煊王的架势说道,“你若遇到皇后娘娘,能哄得娘娘一笑,便算你报恩了。”
素珊忍不住一笑,靖辞雪也微微泛起笑意。这冷硬的语调,六子还真学了个七分像。
薄脸皮的六子瞬间又脸红了,踌躇了好一会才小心翼翼地说:“素珊姑娘问奴才是谁的人,奴才是真的不知道。奴才在宫里当差,怎么说都得算皇上的人,可是奴才在被殿下救了以后就一心想着自个是殿下的人。嗯……”
他苦恼地直抓耳朵:“要不……皇后娘娘,请您恕奴才狗胆,要不从今往后奴才就算是您的人吧?您……您就收了奴才吧……”他的脸几乎要淌下血来。
素珊头一次发现,原来憋笑也能将人憋出内伤来。她好笑地瞧着六子拘谨不安的模样,直到小姐轻轻点了下头,六子高兴地直蹦跶。
他蹦跶了一圈,又绕回到靖辞雪身边:“多谢皇后娘娘,娘娘千岁!”
总算不负煊王一番苦心,不是么?
“六子,你很像我的一个旧相识。”走了一段石阶,六子就像只猴子一样在前边蹦跶,素珊一开口,他又立即蹦了回来,眨巴着眼,目光炯炯,十分期待的样子。
“他叫白宁。”素珊也不卖关子。
六子一听,乐了:“白神医啊,奴才晓得他。他医术可了得了,奴才的伤还是他治的呢,一道疤痕都没留下,可神了!嘿嘿,奴才像他么,好荣幸啊……”
素珊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他是世上话最多,最烦的人。”见万福寺就在眼前,遂扶着靖辞雪往前走去。
“……”六子在原地愣了好一会,才明白素珊姑娘是在闲他话多。有些委屈地跟上去,想说“白神医是苦口婆心而他是天性活泼,算是殊途同归”,看到万福寺的主持领着全寺上下的僧人在寺门外恭迎凤驾,立即闭嘴,三步并作两步地赶上去立在皇后身后,先双手合十朝主持拜了拜,然后目不斜视,俨然一副乖巧恭敬的模样。
也幸而他没来得及开口,不然他可就丢脸丢到得道高僧面前了。
远在弥月国煊王府的白宁冷不丁打了个响亮的喷嚏,煊王不动声色地睨了他一眼。正在禀报要事的顾青山猛然被打断,不悦地瞪了他好几眼,直瞪得他如坐针毡。
“那……王爷,属下还有事没跟赤雁说,先告退了。”白宁赶紧溜之大吉。
气得顾青山真想一板斧劈死他。赤雁早在三天前就不在府里了,当他不知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