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鞭炮声震天而响,洛缪璠在滚滚烟雾和满堂恭贺声中迎接杜府千金进门。一时间,洛府人声鼎沸。
“洛国舅真是好福气啊,竟能娶得杜府千金!”
“是啊!杜老爷乃我朝中流砥柱,底下门生无数,此番联姻真是皇恩浩荡啊。”
“诶,我倒觉得这是天作之合。杜府小姐是金陵城里难得的才女,洛国舅是斓瓴国难得的青年才俊,此般姻缘不是天作之合是什么?”
“有道理有道理!”周围一群人附和。
又听人低声轻叹:“都是金陵才女,一个嫁得位高权重的国舅,另一个却只嫁得个草包王爷,真是同人不同命啊……”被人煞有介事地撞了记胳膊肘,那人立即打住感慨,幸而鞭炮声够大,淹没了他的感叹。
靖辞雪高坐在位,左右分别立着亓官懿和素珊。她望着门外走来的一对新人,嫁衣如火胜似云彩,不禁低声对素珊道:“它日送你出嫁,也定要如此风光。”
素珊一怔,不由得眼睛湿润地望着她淡然若素的侧脸,心中大受感动。
吉时到,礼官高声唱和。新人跪拜天地后,靖辞雪以皇后之尊,也承受了洛缪璠夫妇的跪拜大礼。这次洛国舅大婚,满朝文武俱在,他们虽对靖后颇有微词,但一日未曾废后,君臣分位犹在,因此,对靖辞雪倒也十分客气。
适时,曹公公携圣旨而来,替国主送来恭贺之词。圣旨宣读完毕,洛缪璠请曹公公留下待会一同入宴。曹公公拱手深表歉意,他还需回宫复命,洛缪璠也不好强留。
“老奴恭请皇后娘娘凤安。”与洛国舅客套完毕,曹公公又朝靖辞雪行了一礼,道,“皇上命老奴传话,时下秋深霜重,望娘娘保重身体,尽早回宫。”
话一出,众人皆吃了一惊。国主对皇后的关心溢于言表,数名老臣不由得蹙眉,洛缪莹不甘心地使劲绞着手帕,目光吃人一般地等着靖辞雪的背影。
靖辞雪却从容淡然地微微颔首:“有劳皇上挂心,烦请公公代本宫向皇上道谢。”
“老奴遵命。”他拱手请退,靖辞雪点头应允。
“娘娘,奴婢去送送曹公公。”素珊道,靖辞雪默然准许。
曹公公目光掠过素珊,又对准备送他出府的洛国舅拱手道:“国舅爷留步,老奴先告退了!”再掠了素珊一眼,素珊跟上前去送他出府,不一会,便回来了。
天色渐黑,婚宴方才开席。
洛府前院张灯结彩,宾客满堂。洛缪璠共摆了三十六桌酒宴,按身份地位依次摆开。上至皇后大臣,下至商贾亲朋,就连陪同皇后出宫的一众宫人都在最边上设有专门的几桌酒席。每桌十二人,唯独皇后与贵妃娘娘两人一桌。
素珊是皇后的贴身婢女,相比一般宫人,位份还算高。见她还站在靖辞雪身后伺候,一奉酒婢女便过来请她入席。素珊推辞不去。
“素珊啊,今日是本宫哥哥大婚之喜,你与皇后娘娘情同姐妹,自然也是我洛府贵客,岂有不入席的道理?”洛缪莹盈盈笑道。
素珊难以推脱,靖辞雪朝她颔首,她仍不放心离去。
直到亓官懿道:“你去吧,这里有我。”她才随那婢女朝宴席外围走去。
洛缪莹掠了眼抱剑而立的亓官懿,也不去劝他堂堂羽林军统领入席,而是朝靖辞雪柔声致歉道:“皇后娘娘请恕罪,臣妾需去内院瞧瞧嫂子,先失陪了。”
“去吧。”靖辞雪淡淡道。
这时,洛缪璠穿过人群朝这走来,身后跟着一名手捧白瓷长颈执壶的婢女,所过之处,恭贺声不绝于耳,他一路含笑抱拳相谢。
“贵妃娘娘。”正巧撞上洛缪莹离席,他施了一礼。洛缪莹承兄长一礼后,才矮身唤了句“哥哥”。所谓先君臣国礼,后兄妹家礼,便是如此。
“妹妹这是去哪?”他问。
“嫂嫂初来洛府,唯恐有不适应的地方,所以,妹妹想去后院瞧瞧嫂子。”
“胡闹!”他厉声道,“皇后娘娘尚且在席,你怎可独自离去?”一通呵斥,声音不大,但尽显兄长严厉之色。
洛缪莹语塞,面容有些难看。
他们离靖辞雪不远,一番话全落进靖辞雪耳朵里。
她拾起茶盏浅泯一口,淡淡道:“洛国舅无须怪责令妹,是本宫准许的。”
洛缪璠朝她深深一拜,十分恭敬,但脸上愠色犹存。靖辞雪望向茶盏中飘浮着的几颗枸杞,又道:“姑嫂和睦,洛国舅应觉得欣慰才是。”
“皇后娘娘说的是。”他恭声道,复又转向自家妹子,“你去吧,需得快些回来。”他眼中依然严厉,言下之意是警告妹妹不能怠慢皇后娘娘。
洛缪莹这才朝内院行去。
“皇后娘娘娴雅淑德,深明大义,实乃我斓瓴国之大幸。”洛缪璠如此夸赞一番,示意婢女倒酒。
靖辞雪浅浅笑道:“洛国舅谬赞。”
“承蒙国主圣恩,令臣得以迎娶杜府千金。臣深感皇恩浩荡,必将一生戎马,报效皇恩。”他接过满满一杯酒,一副深感皇恩的模样,“今日是臣大婚之喜,皇上国务繁忙,臣自是不敢奢求圣驾亲临。只是臣一番感激之情无以为表,故斗胆恳请皇后娘娘代国主受臣一杯敬酒,以谢皇恩。”
面前男人躬身敬酒,靖辞雪目光平静地看着他,起身伸手。
“娘娘。”亓官懿出声,带着阻拦意味。
“亓官大人,洛国舅是朝中栋梁,他既感念皇恩,那本宫代君受礼确实应该。”说着接过酒杯。
“多谢皇后娘娘。”洛缪璠再接过一杯酒,“臣先干为敬。”
鼻尖酒香正常,靖辞雪也举杯饮尽。她大致知晓亓官懿为何对洛府小心警惕,于是偷偷给他使了个安心的眼色。
“这第二杯……”洛缪璠再次敬酒,一开口即被亓官懿挡下。
亓官懿道:“皇后娘娘不善饮酒。”
“亓官大人无须担心,这是本官特地为娘娘准备的酒,不贪杯是不会醉的。”洛缪璠对他说完,紧接着朝向靖辞雪,“皇后娘娘凤驾亲临,洛府蓬荜生辉。这第二杯,臣敬皇后娘娘,感念娘娘大恩。”
“国舅爷不必客气。本宫虽不懂朝政,但也多番听闻国舅爷有功于朝,本宫理该来此祝贺。”遂接了第二杯酒。
饮酒时,洛缪璠心下暗忖:他于斓瓴朝廷最大的功劳就是暗助国主除去靖相一党,靖辞雪难道是真的失忆了?
亓官懿留意到皇后唇角微微泛起一丝浅笑。先前凤驾出宫,举城百姓夹道相迎,沸沸扬扬的除了赞美之词,还有少许人谈及“靖相”一事。声音虽轻,但他深知靖辞雪为装眼盲,练出一双极灵敏的耳朵,必定是听到了的。何况皇后向来聪明,肯定能从这些言论中推测出些什么。阿承千算万算,甚至在宫闱之中下禁令,以免皇后知道以前的事,可还是算漏了。
转念又想,假若皇后已经猜到相府一事,却还能这般与洛国舅周旋,面上一点也不表露端疑,也不向他询问求证,这般深沉的隐忍功夫与失忆前的皇后如出一辙。
再细细回想皇后对洛缪璠的回答,不仅大方得体,还以国母身份暗中替阿承抚慰下臣……想到这里,脑中忽然浮现那抹浅笑,亓官懿不禁觉得微微心疼。
即便失忆,她还是或有意或无意地一心相助阿承。
阿承却不知道。
在他心思百转千回之时,洛缪璠那边早已敬上第三杯酒。
“缪莹自小娇宠无度,以致行事张扬,多番对皇后娘娘不敬。说来都是臣这个做哥哥的管教无方,臣深感愧疚。承蒙皇后娘娘不予计较,这第三杯酒,臣敬谢皇后娘娘的宽容大度,不计前嫌。”
“本宫有说不予计较么?”终于,靖辞雪不再接过第三杯酒,笑意隐匿。
洛缪莹不料皇后竟会拒接第三杯酒,一愣后当即跪下:“臣惶恐。”
“本宫右掌先前有一道很难看的伤疤,涂了近两个月的药膏,这疤痕还未能彻底清除。”靖辞雪摊开手掌,掌心一道横贯的疤痕,口吻清冷,“洛国舅是武官出身,想来能知伤口的深浅程度。”顿了顿,又道,“本宫听闻,此乃月伊公主病危,本宫以凤血相救时所留。可后来,洛贵妃却以言辞相激,逼得本宫险些身亡。国舅爷,不知这传闻是或不是?”
没料到靖辞雪竟和他翻起了旧账,洛缪璠脸色青了青,直道:“臣有罪!”
靖辞雪却不以为意地接过他手中的酒杯,淡淡道:“不过,本宫失忆了,便也忘了初时的痛苦。”说罢,饮尽杯中酒。
“今日是你大婚,如此跪着倒也不好。下去敬酒吧。”靖辞雪坐下,不再看他。
洛缪璠躬身退出。
亓官懿不禁暗叹:皇后娘娘隐忍依旧,但终归还是有差别的。却听皇后轻飘飘一句话传入耳中:“亓官哥哥,雪儿忽然觉得能失忆是件极幸福的事。”
他一愣,抬头时却见靖辞雪安然不动的侧脸,仿佛那是幻听一般。不过,他深知那不是幻听。
“皇嫂!”随着朗然一声呼唤,靖辞雪看到一个水蓝色锦衣青年朝她走来。见来人长得与祁詺承极其相似,她便知来人是她的小叔子,川王。
“臣弟见过皇嫂。”祁詺川扬袖施礼,又道,“眼下得见皇嫂凤仪绰约,臣弟突然明白今日的金陵城为何街道拥堵啦。”说着,大笑起来。
“小叔果如传闻中的那般擅长辞令。”
清雅的嗓音落在耳朵里,祁詺川不由得晃了晃神,“嘿嘿”笑了笑:“皇嫂久居深宫养伤,臣弟未能前去探望,望皇嫂恕罪。”
猛然想起此行的任务,他立即从随行婢女手中接过一杯酒,道,“皇嫂,先前臣弟受奸人挑拨,做了许多不应该的事,这杯酒敬皇嫂,希望皇嫂您大人不记小人过。臣弟先干啦!”
靖辞雪亦不假思索地接过酒,喝下。亓官懿犹疑地锁了锁眉。
“多谢皇嫂!”祁詺川搁下酒杯,看向边上,“亓官!你怎么不入席呢?咱哥俩好几年没喝过酒啦,走走走,咱一道喝酒去。”
亓官懿推辞不去,“川王,臣有公务在身,不便下去饮酒。”
“是保护皇嫂么?”祁詺川眨了眨眼,“这是洛府,谁敢对皇后娘娘不利?再说,这是国舅爷的婚宴,大伙都喝酒,就你站着也不好啊。皇嫂,您觉得呢?”
靖辞雪颔首,算是应允。
“你,还有你,你们几个,好好伺候皇后娘娘,出半点差错唯你们是问!”祁詺川指着几名婢女下令,再向靖辞雪施礼,拉着亓官懿兴冲冲地朝席间走去。
“亓官,本王跟你说啊,咱今晚得好好尽兴尽兴,不醉不归啊!”
“臣要护送皇后娘娘回宫……”
“无妨啦!”
靖辞雪不动声色地拾起茶盏,装作饮茶却暗自把含在口中的酒液吐到茶盏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