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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似沉浸在梦里,睡得安稳,全然不知一把匕首已悄然抵在他的脖颈。
只要一个动作,就能了结性命,大仇得报。
可她,到底没能下得去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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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玺的脸色沉了一沉。即便光线昏暗,敏感如马立忠立即感受到了不一样的气场,低着头,把事情简单说了下。
金陵城破那日,皇城大乱。斓瓴皇宫乱作一团,主子也好,宫女太监也罢,都仓皇逃命。事后清点了一下,那日死于踩踏的宫人达七十八人,如果不是顾青山率领一队人马及时赶到,恐怕会有更多的人丧命。
景玺入城时,皇宫里只剩下羽林军与没来得及逃走的宫人。顾青山禀报说,承帝的妃嫔除了下落不明的洛缪莹,其余的都已找到。景玺看着底下一排战战兢兢、惶恐不安的女子,摆了摆手,让她们兀自出宫离去。
彼时的斓瓴皇宫尚沉浸在死寂中,他去了凡灵宫,想起初时给靖辞雪带路的情形,静静地站了许久。适时,一名士兵向他禀报,说是在宓羽轩里发现了羽贵妃与曹公公,这两人都是与承帝关系极亲近之人,士兵问他,该如何处置。
他给了花习习自由。可是,士兵再次禀报,羽妃与曹公公都不愿出宫。他却放任不再管,只吩咐了底下人不得打扰,不许为难。也正因此,澹台绾晞至今未曾去宓羽轩探望过。
一年多来,宓羽轩无人问津。里边的人也甚是低调,景玺几乎已经忘了花习习的存在。
曹公公年纪大了,又经历了亡国之痛,病痛一来便再难摆脱。起初还能勉强撑着,可斓瓴的冬天素来湿冷阴寒,他本就疼痛难耐的身子更是雪上加霜。
花习习不禁慌了神,他们是斓瓴余孽,没有太医敢来宓羽轩诊脉。曹公公已经痛得说不出话来,迷迷糊糊地拉住她的手,无声宽慰。她咬了咬牙。去了紫宸殿。
马立忠隐约觉得皇上对这位先斓瓴的羽贵妃与众不同。想了想便应承下来,大晚上地在宫道上候着。他直觉,若宓羽轩里的那位出了事,后果绝非他能担待的。
果然。他一说完。景玺就让他去请太医。
折腾了一晚上。马立忠才从宓羽轩回来,却赶上早朝时辰,来不及禀报便伺候着景玺去昭清殿。
“说吧。”下了朝。景玺忽道。
马立忠尾随着,“回皇上,命是保住了。”
景玺点了下头。马立忠看出他没有再说话的意思,便闭上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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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公公终究是没能熬过这个冬天。
就在除夕这个千万人家团聚一堂的夜里,他永远地闭上了眼,再不会睁开。
即便破城亡国沦为阶下囚,都未曾掉过一滴眼泪的花习习,那一刻猛然放声痛哭,她颓唐地靠着床坐在地上,迟到的眼泪如大雨倾盆,惊动了一队正好巡逻过宓羽轩的羽林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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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兰水榭照旧富丽堂皇。一派君臣和睦,歌舞升平的景象。
一众舞姬围成圈,衬着中间的妙曼女子白衣如雪,在五彩琉璃灯下变得绚烂夺目。那翩飞的水袖急速如银练,引得满堂喝彩。
而目睹过当年那场“流云婉月”的四人,却因此失了神。
水榭外,无数烟花腾空而起,刹那间点亮了如墨的苍穹。翩飞的长绫未歇,以天边烟火为饰,中间的女子单足点地,飞快旋转。
马立忠眼尖地看到一小太监在水榭外探头探脑地张望,遂不动声色地从众人后边绕出去,不一会又疾步悄声地返回。
澹台绾晞端坐在凤座上,目不旁视地欣赏歌舞,余光里却瞥见景玺在马立忠附耳低语中脸色一瞬,眨眼间又恢复正常,只是不再有前一刻的怔愣与失神。
皇宫里由来最忌丧事,宓羽轩又偏偏挑在大过年的出事,着实触霉头。澹台绾晞是后.宫之主,这事瞒不过旁人,更何况是她?除夕晚宴尚未结束,便有宫婢悄悄跑来告诉她曹公公的事。
她以不胜酒力为由,回了凡灵宫,命贴身宫婢带上几个老嬷嬷与小太监去宓羽轩悄悄地处理后事。没有摆到台面上的事,后.宫众人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观念,就算有所耳闻也不敢乱嚼舌根,毕竟那是与先斓瓴皇室有关的人。
皇宫是天底下最风云诡谲的地方,稍不经意,便是失了性命也未可知。
晚宴结束,曹公公谨慎地问,是否要派人去宓羽轩帮忙?
景玺负手走在雪地里,“不必了,皇后会处理好的。”不经思索,他径直去了澹台绾晞那处,留宿凡灵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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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继续这么不紧不慢地过着。他处理朝政,政绩蒸蒸日上,再次将偏置一隅的宓羽轩抛之脑后。
直到有一天,他收到一封来自三虚岭的密函。
隐卫在信上说,三虚岭遭天灾,慕氏夫妇亡故,孩子受到惊吓,神情恍惚,已多日不会言语。隐卫没有办法,将他带出三虚岭,数月来辗转于上阳与洛城之间,四处寻访大夫医治。
默默垂头录着书册的白宁冷不丁在这酷暑天里打了个寒颤,笔一顿,心道不妙。还未抬头,就听见冷冷的声音响起:“白宁,你去一趟洛城。”
白宁的医术举世无双,景玺相信有他在,那个孩子不会有事。然而,他沉寂许久的心却因此又起涟漪。他强行克制住心底的冲动,不让自己动笔传令南边的隐卫。半天过去,案头的奏折依旧累叠如山,他握了握手,走出紫宸殿,不带一人。
或是失神晃荡。或是冥冥之中的牵引。一抬头,便看到了晦暗的三个大字——宓羽轩。
彼时已到了暑中盛夏,白光烈烈煞是刺眼。他推门而入,无数灰尘飞荡起舞。
眼前,是一座荒园。满地杂草丛生,高高低低,参差不齐。其间,一袭蓝白渐染的身影掩映在杂草间。
心未动,人却已往前走去。
听到窸窣声响,花习习抬头愣愣地朝他看来。神色木讷。天然素颜。白皙如玉,不戴一钗一环,却已胜过万千容颜。
“你是谁?”花习习歪着头问他。
他神情微敛,淡淡回她:“朕是靖辞雪的……兄长。”
“靖辞雪……”她忽然有些恍惚地轻喃。心头是久违的钝痛。“朕?”目光终于落在他明黄绣金龙的服饰上。她蓦然哂笑,“是你啊。”
“是朕。”景玺负手看她,她却不以为意。收回目光,再次回归先前发呆的姿势,背靠假山而坐,娇小的身形几乎淹没在杂草丛中。
“你为何不愿出宫?”景玺问她,却得不到回应。看她神色,像是没听见,景玺又问了一遍,“朕问你,为什么不出宫?”
纤长的睫羽轻颤,花习习抬头仰视他。眨眨眼,问:“你在跟我说话?”
景玺回了个不置可否的眼神,没有生气。
“你介不介意坐下,我仰着头说话很累。”花习习用手压了压身边的高起来的草。
景玺旧地而坐。
花习习望着前方随风摇曳的乱草,脸上无悲无痛,缓缓说道:“他曾许我关塞看雪,一生逍遥。可是斓瓴国没了,花府没了,娘亲没了,十一位叔叔没了,阿承没了,雪儿没了,我太久没有离开过这方天地,我不知道外边的世界是不是还是我想要的那个?关塞看雪,没了当初的那份肆意洒脱,我不确定我看到会不会只有悲凉?”
“浮生幻影,逍遥如梦,从我入宫为妃的那一刻起,就已步步远离,与关塞与大漠背道而驰。走得远了,我怎么还回得了当初?”
看着她孤清的侧脸,景玺忽然想起靖辞雪说的,习习一生追求自由,却被锁进了笼子,将年华葬送。
不知是因为心底犹然而生的怜悯,还是因为当年靖辞雪在他耳边轻叹的那声“习习该怎么办”,总之他身随心动,将花习习揽进了怀里。
“从今往后,朕会是你的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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澹台绾晞没有想到,她与花习习多年后的再次相见,会是此番情形:凡灵宫大殿上,一众妃嫔悉数到场。她高坐在鎏金焕彩的凤座上,花习习以四妃之首“羽贵妃”的身份恭敬地立于大殿中央。
建都金陵,景玺取长补短,吸取先斓瓴的经验,改革了许多体制,而后.宫妃嫔的体制仍沿用先前的。四妃,以贵妃为尊。
花习习封妃,用的仍是她先前的封号。朝中隐有说辞,但类似情况历朝历代皆有发生,朝臣们便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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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的宓羽轩早不复荒凉景象,宫婢太监数十个,争抢着讨新主欢心。宫人们私下里都说,羽贵妃深得圣宠,隐有超越皇后之势。
花习习在宫里待得久了,这样的话早已见怪不怪。景玺经常会在她这里留宿,赏赐的总是些稀奇却甚得她心的小玩意儿。
或许她真的很得宠。
只是,谁也不知道,在她封妃的那晚,夜深如墨,景玺似沉浸在梦里,睡得安稳,全然不知一把匕首已悄然抵在他的脖颈。
那时的她只要一个动作,就能了结景玺的性命,大仇得报。
可她,到底没能下得去手。
她想,如此也好,她这一生便这样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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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花习习也不知道。
那晚在她翻身躺下入睡后,那双闭着的眼忽然睁开,即便在漆黑如墨的夜色里,依旧锐利如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