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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永远也不可能认错那个人。
不……
前尘,在这一刻又一次席卷而来。
“这么蠢?”
“半个月不要用这只脚走路。”
……
“互相钦慕的两人在一起互诉衷肠……大概是这样吧。”
“你叫什么名字?”
……
“国相爷。小公子是年少不懂事,我本无意怪他,只不知这张纸书如何落到相爷手上?”
“我身后皆为翰林学子,请国相爷指出此人。”
“此事全因我而起,我在这里给国相爷和贵公子赔不是。待小公子伤好后,我再亲自赔罪。至于这封信……还请国相爷先给我,我要查出究竟是何人将它带给相爷的。”
……
……
……
“!”赵永昼浑身一颤,睁开眼来。
眼前是青色的蚊帐,鼻尖有淡淡的檀香。
室内安静,阳光缓缓在身上移动,如梦似幻。
他此刻已不在大堂之上。那么这是哪里?
赵永昼坐起身来,听到外间有人在争吵。
“……护国公既然安然无恙,又何必非要置他于死地?这于我朝礼法不同,他至多判个伤人之罪。”
“老子花了钱,真金白银买他初夜,他给老子来上一刀。你这会儿跟我说让我放过他?元帅大人,哼哼,你真是自说自话啊!流放充军岂非太便宜他了?老子要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个说话叫嚣着的人,赵永昼听出来了。他厌恶的皱起眉,只觉腹内一阵一阵的恶心翻滚而来。
此人全名陈远洲,是锦州刺史的小儿子。姐姐嫁与前朝战将梁公为妻,后来梁公为国战死,被追封为护国公,其妻梁陈氏被加封为一品诰命夫人。梁公有一幼子,是二房夫人袁氏所出。圣上有心将护国公的爵位加给这个孩子,谁知梁陈氏说这个孩子并非梁公亲出,说自己的弟弟更有资格继承爵位。容和帝不愿在这件事上折腾,大手一挥,反正这个爵位是给你们家的,谁去继承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二房袁氏没什么背景,国公府自然由梁陈氏一手把持,最后也是陈远洲变成了护国公。这件事当时在京城闹过一阵子,传得沸沸扬扬。都知道是梁陈氏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利,让自己的弟弟上位。至于那无权无势的二房幼子,又有谁真正去在乎呢?
陈远洲本人毫无建树,只会溜须拍马,极尽阿谀奉承之能事。国公府是怎么一座虚府,京城里的王侯都知道。但若拆穿了他,梁公的身后事又未免太难看。毕竟梁陈氏才是正妻,她才是梁国公名副其实的未亡人。陈远洲顶着护国公的名号,京城里的王公大臣们就得见他礼让三分。
国相爷自然也对此人以礼相待,但私下里绝不让儿女与陈远洲有丝毫牵扯。
当时巨澜国与大荣和平了九年,又到了蔓延滋事的时节,巨澜使臣在这个时候来访大荣势必暗藏心机。容和帝为了彰显大国风度,不仅答应巨澜使臣来访,还赐国宴接待。
须知梁国公就是死在巨澜人的暗算之下,宴席上陈远洲却对巨澜使臣卑躬屈膝奴颜谄媚,席间大臣早就看不惯他,但陈远洲还在端着酒到处敬酒,引得众人横眉冷对。
陈远洲不怕冷脸,嘿嘿一笑又瞅见坐在角落里的国相爷,整了整衣袖走了过来,要与国相爷喝酒。
国相爷眉角抽搐,但巨澜使臣和容和帝已经看了过来,为了让大荣面子上好看,国相爷的手克制着颤抖伸向了酒杯。
年幼的赵永昼当时坐在旁边,眼见着老父亲忍的咬牙切齿,顿时就站起来一脚将陈远洲踹趴在地上。大骂道:
“你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个攀着裙带关系爬上爵位的贱民,也敢与我父亲一同吃酒!圣上真是糊涂!让你这种人继承爵位,真是辱没了梁国公的英明!他老人家若是地下有知,下世再无脸面做人!”
那时赵永昼才十四岁,已经在御林营呆了两年,傲气十足,一发起怒来眼神凌厉。国相爷在人面上呵斥了他几句,但眼里是欣慰和赞同。
“老九退下,圣上面前放肆不得。”国相爷伸手将幼儿挡回身后,对着容和帝拱手请罪,“圣上恕罪,小儿无状,还请圣上莫要与他一般见识。”
容和帝一笑,“相爷请坐。小公子年少锋芒,童言无忌,朕不怪他。”
太监将陈远洲扶起来,陈远洲不敢在容和帝面前造次,回去自在梁陈氏跟前诉苦。说姐夫死得早,现在由着别人欺负,撺掇着梁陈氏去找圣上给他出气。梁陈氏却也不是蠢笨的人,将宴席上的事一一问清楚之后,反而责骂陈远洲一顿,嘱咐他日后做人切莫招摇。
从那以后,赵小公子与陈国公的梁子却也结下。陈远洲处处找赵永昼的麻烦,但赵永昼那时凌云壮志意气风发,几乎是见着陈远洲就打骂呵斥。后来赵无夜去国公府拜访了梁陈氏一回,自那以后,陈远洲再不敢招惹赵家人,但凡遇着也是绕远些。
在赵永昼眼里,陈远洲这样的人简直恶心的像臭水沟,他连看都不屑于看一眼。
那天晚上,他本来是做好了心理准备,不管来人是谁自己都认了。可是门一关,来人将面纱一取,却是陈远洲。
他心里纳闷,以前也没听传过陈远洲有这样的嗜好啊。但是纳闷归纳闷,他一想到自己的初夜竟然是要跟这样的人度过,顿时就恶心得不得了。
咬着牙站起来,却浑身无力。
陈远洲先坐在桌前喝着酒,他看着无力趴在床榻上却眼神明亮的少年,笑着说:“知道么?你跟我记忆中的一个人很像……只可惜,他不禁斗,爷稍微用点手段他就死了。”
赵永昼冷冷的看着他,眼里满是厌恶。
陈远洲灌了一壶酒,慢慢走到床前,握着赵永昼的下巴细细的观察起来。砸吧着嘴,说:“瞧着小脸,啧啧,真漂亮。”
将少年柔弱的身子翻过来,陈远洲伏在他身上急切的嗅闻,嘴里喃喃说,“真香,真像。对,就是这种眼神。真迷人。”
“滚。”赵永昼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没想到陈远洲却兴奋了起来,他一边手掰开赵永昼的双腿,一个劲儿的揉搓那幼圆的臀部。兴奋的不知所谓,一个劲儿的□□发-情,浑身都抽搐着似乎马上要释放而去。
“再骂些!多骂些!啊,小宝贝儿,爷好想你!啊……呃——!”
赵永昼狠狠的将匕首更用力的推进陈远洲的脖子。
陈远洲睁大了眼睛,颈侧动脉大出血。
虽然这样,他毕竟是个四十多岁的成年人。一掌打在赵永昼肩膀上,赵永昼吐出一口血,手上的力气松开了。
陈远洲抽出匕首扔在一边,不可置信的看着身下咬破嘴唇的少年。
“你……唔!”血汩汩流出,陈远洲捂着脖子翻身掉下床。
赵永昼爬起来就跑,但是刚跑了没两步就栽倒在地上。他身体浑身松软,毫无力气。但是心下慌乱,捡起地上的匕首,对着自己的腿上来了一下。
感受着那疼痛,麻木的四肢也慢慢有了知觉。
他爬起身来,看了地上捂着脖子挣扎的陈远洲一眼,回过头跑出了房间。
乱了。
全乱了。
赵永昼心里说着,脚下却拼命的跑。
天可怜见,今夜里河馆皆大欢喜,连守夜的看门的都被打发了酒沉沉睡去,院子里没有一个人。
赵永昼昏昏沉沉的跑到河廊上,正不知所措时,忽见一个身影从水面飞驰而来,落在他身前。
“师弟!”来人一声喊,将赵永昼扶在怀里。“这是怎么了?”
原来念一不放心师弟,一整夜都在河廊对面打坐,心想今夜师弟遭难,自己无力挽救,也只能在这里陪着他。谁知过了子时天,忽然见赵永昼偏偏倒到的从河馆里跑了出来。
“念一。”赵永昼浑身无力的靠在念一身上,哆嗦着:“我……杀人了。”
“什么?”念一抬头看着赵永昼身后那一路的血迹,惊的睁大了眼睛。
天上一轮明月洁白无瑕,更衬的地上那血迹触目惊心。
怀里的身躯还在颤抖着,看样子也是吓得不轻。念一沉了沉眼眸,弯腰抱起怀里的人。
“不怕,师兄这就带你离开这里。”
劲风在耳边呼啸,赵永昼闭着眼,紧紧地抓着念一胸前的衣服。陈远洲捂着脖子倒在血泊里的画面在脑子里一遍又一遍的闪现着,没过多久就昏了过去。
醒过来的时候,是黎明。
太阳将出未出,天边一片灰茫,恰如他刚从白村逃出、被念一捡回寺庙的那天早上,他也是在这样的时候从昏沉中醒过来。
只不过这次没有佛像也没有床,是在荒郊野外。
远处有飞鸟啼叫,山人的号子声响彻山谷。
鼻子里呼吸的空气很冷,但是身子却异样的暖和。他微微侧过头,念一沉静的闭着眼,抱着他睡在草丛里。旁边有一堆火,已经熄灭了。之所以这么暖和……赵永昼感受着念一身上传过来的股股热源,心里很感动。
“师弟,你醒了?”念一睁开眼,扶着赵永昼坐起身来。急切的查看着,“身子感觉如何?”
腿上的伤口已经被粗略的包扎了起来,只是肩上的那一掌只怕伤了内府,但多亏了念一输入许多内力护着,所幸无大碍。
“师兄,这里是什么地方?”
赵永昼看着满目宽阔的山林,他们此处在一个山洞前,四周都是茂密的银杉树。
“别担心,我们已经不在三清县……甚至不在大荣的境内了。没有人可以找到你。”念一说着,然后顿了顿,有些嗫嚅的问:“念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赵永昼半晌不说话,念一又说,“你不愿说就罢了,师兄不会逼你的。”
“师兄,我得回去。”赵永昼低着头说。
“什么?”念一惊跳起来,“回去?回去做什么呢?好不容易才从火坑里出来啊……”
“我昨晚是慌乱了。此时想来,我这一走,河馆上下必定遭难。我虽了无牵怪,但总不能……连累他人替我顶罪。师兄你吃斋念佛这许多日子,你说我这样一走了之对么?”
念一原地沉默良久,最后说:“师弟重情重义,我当然支持你。我跟你一同回去就是了。”
赵永昼几乎肯定陈远洲是死了的,他当时气急攻心,根本没考虑轻重,直接往最薄弱的地方扎下去。他想自己这回一定是大限将至,死罪难逃。但即使是重活一世,他也不愿意苟且偷生,甚至因此而拖累他人。尤其是看到牢房里的河馆一众人时,更加坚定了这样的想法。
面对刘鸨儿和眉云的责骂,赵永昼都一一承受了下来。最后说:“各位放心,白某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杀人偿命一个人就够了。大荣律法严明公正,不会牵罪无辜的。”
“你偿命你偿命!老娘的清誉这回全给你毁了!老娘以后的生意还做不做了?你这么多年用了老娘多少钱一下子你说去死就一笔勾销了?白五,你个杀千刀的!你害人不浅!”刘鸨儿趴在牢门上大骂,若不是门关着,只怕她真会跳出来撕了赵永昼。她活了四十多年,也算经历了一些事,自问小心翼翼,生怕落水。但是现在,却落得这牢狱之灾。
“我早该知道了的。”刘鸨儿忽然这么说。她看着赵永昼,那眼神充满恶毒,一时让赵永昼从尾椎股生起一股寒意,让他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刘鸨儿说:“当初我见到你时就该知道了的,白五,你是祸害,是从地狱里逃出的恶鬼,是来吃人的。”
“!”赵永昼忽然捂着嘴猛烈的咳嗽起来,他咳得用力,几乎肺腑都要呕出来。
“白儿。”子清喊了一声。他从头到尾都没有说出半句责怪白五的话,这会儿见他这般难受,心里也心疼起来。
念一连忙扶住赵永昼在角落里坐下,“师弟,师弟。”
“哈哈哈哈。”刘鸨儿干笑几声,她此刻的表情看起来让人感觉毛骨悚然,“大和尚,我劝你离他远些。他是厉鬼投胎,这辈子是来找人索命的。小心他……索了你的命。”
“咳咳咳!咳咳咳!……”赵永昼眼睛睁地大大的,刘鸨儿的笑声和诅咒如雷贯耳,竟让他感到害怕。最后一哽,两眼一闭,昏倒过去。
那边的子清和君左立刻就慌了,惊呼起来。
“师弟!师弟!”念一摇晃着怀里的人,最后抬起头,神情冰冷,仿佛换了一个人。
“贼妇,你可信我先索了你的命?”
一股杀气逼人而来。
刘鸨儿活了这许多年,有种惊人的直觉。直觉告诉她,白五是个煞星。直觉更告诉她,这和尚,真的要动手杀人了。
出家人一旦魔鬼化,是比强盗更可怕的存在。刘鸨儿深知这点。
她看着念一那骤然变得可怕的眼睛,趔趄着后退了几步摔在地上。忽然大叫起来:“来人啊!来人啊!要杀人了!”
“刘鸨儿你乱喊些什么!”羑安皱眉呵斥道,他实在看不懂刘鸨儿此刻这番像见了鬼一般的样子了。
子清也说,“妈妈你别怕。念一师父怎么会杀你呢?”
他看过来,也惊觉那和尚神情的可怕。
“念一师父,你看看白儿他怎么样了?”子清试探着问道。
念一将杀气收敛,眉目轻垂。片刻之后,又恢复了寂静的模样。“他没事。”
刘鸨儿却无论如何不肯呆在念一的隔壁,最后被换到另一个牢房去了。
子清细细的看着念一,心想这和尚只怕之前是个狠角色,但此刻白五像是他的弱点。只要白五在,和尚也就还是个和尚。
赵永昼其实后来醒了,他一直都有知觉,但就是睁不开眼。他甚至能感知到隔壁牢房里眉云走来走去,秋尽一会儿哭一会儿抱怨,最后羑安大骂了他们一顿。隔壁又才安静了。
他很想开口说话,可是嘴像是被海水粘合着。身体飘在水里,上不得上,下不得下。
他一直挣扎着。
直到上堂,直到念一再次发狂。
房间里,封不染还在跟陈远洲僵持不下。
“那陈大人,你究竟要怎样?”容佑开口问道。
“杀人偿命,我要他死!”陈远洲狠声道。
封不染说,“你不是没死么?”
“那是我命大!”
“咳咳咳咳……”身后的声响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封不染回头一看,一眼就撞进那孩子空濛的大眼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