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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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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晋王本欲叩门,最后只压在门板上,那掌心好像施了一道力,可又像只是轻轻地压着,他低头听着门内的笑声,面容压抑,却迟迟不肯走。

    苏公公只觉得气氛冷凝至极,也不知该不该过问。

    后来晋王终于松手转身离去,可走了几步他忽然又站着不动了。

    苏公公才刚抬脚又被迫停下,离晋王五步之遥,后面还有两个带刀侍卫。见晋王立着,他们皆不敢动。

    这条巷子虽然偏僻,毕竟是人行道,偶尔有小贩挑着箩筐经过,亦或者走过来一两位居民,他们这般僵立着着实惹眼,苏公公没忍住问了句:“王爷,可要奴才帮您敲门?”

    晋王负手抬头,背影始终一动不动。苏公公只见他夔纹黑底直裾水亮光滑,衬得身形高大严肃,金丝束髻冠后方两条缨带飘扬,这静谧而肃穆的背影犹如一颗老去的沉香树,华贵的材质之下包裹的是一颗已经枯朽死亡的心。

    晋王望着天空,面容郁痛而死寂,琉璃黑瞳下闪烁着日斜西山的霞光,璀璨绯红,但照不透黑漆漆的心底。

    他在追思过往,这几日缠绵病榻少了穆荑的服侍令他十分不适,虽然吴太医解了他的毒,可他觉得心里少了什么。他自省这几年的过错,难道他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老天要这般惩罚他?越是他想要的东西越是得不到?

    他并非堕入了儿女情长便无法自拔了,可他一旦认定了某个人就非她不可。这些年助皇兄丰满羽翼,终于可与薄氏抗衡,他自己却失去了某些东西。这江山不是他的,他只是搭把手而已,作为一个王爷,他只需忠心作为陛下的好臣子,无需有过多的政治报复,否则就是居心不轨,他不是傻子,因此相当安分守己,不会滋生更多的野心,因此他唯一想做之事就是娶心爱之人护她一生一世而已,可为何他最想要的东西偏偏就得不到呢?

    江山已经争夺回来了,是皇兄的,他却失去了心爱之人,晋王不甘心,身为一个王爷想要自己喜欢的东西就那么困难?

    晋王始终没有敲开那扇门,他走走停停,最终站在巷子口。

    日暮四合,小贩推车离去,行人逐渐稀少。马上就要霄禁了,大家都在赶着最后一趟儿回家。街边华灯初上,照亮凹凸不平的青石板路,这一带并不是茶楼酒肆林立之地,虽然离西市很近,可只是住着寻常百姓家,入夜之后沿街百姓关门落户,便十分安静了,只偶尔传来一两声狗吠。

    等街上再无行人,即便路过也是打更的走卒之时,苏公公觉得天色已晚,正打算问问王爷是否打道回府,谁知巷子里便传来几阵细微的声响,原来是两个人并肩走来了。苏公公在暗处呆得久了,眼睛一看便十分明了,问晋王:“王爷,乃是穆掌事与沈将军走出来了。”

    晋王本来就站在树底下,树影掩映一片黑暗,他的衣着又是黑色的,纹丝不动,外人无法察觉。苏公公都要仔细辨认好一会儿才知道晋王是否有指示,然而晋王根本无任何动作,眼看穆荑和沈择青就要走出来了,苏公公赶紧摆手,令两个侍卫一同躲到树影底下。

    穆荑陪送沈择青到巷子口,终于到了离别之际,两人都有些依依不舍,沈择青望着她好一会儿才道:“你回去吧,我看着你回了院子再走。”

    沈择青的声音极轻极温柔,让晋王觉得不适应,因为除了他,他还未允许任何男子与穆荑接触,也因此没听过别的男子对穆荑说出如此温柔的话语。晋王觉得,沈择青冒犯了他的领地。

    穆荑低头,那模样难得有几分娇羞,声音也是极轻,且温柔如水:“这巷子来回不过几十步,从巷口到家门口也只二十步之遥,你不必目送我……”

    沈择青便有些尴尬,他是不舍得走,想多看她几眼,谁知穆荑同样不舍得分离,亦想和他多接触呢。

    这几日沈择青每每下朝必来穆荑的邶风院,有时候只是小坐一会儿,有时候陪她用过晚膳。院中也就几个仆人,都听说了穆荑与沈将军的关系,听闻宫宴上两人曾许婚配,便默认了他们两人的相处,盼望他们早日终成眷属。

    相处日久穆荑越发了解沈择青的为人,他的性子沉稳坦荡,对外可顶天立地,对内可温柔包容,他是个极有耐心而且细心的人,懂得包容尊重她的一切,令她倍觉舒心,因此相处久了,穆荑越发依赖他。

    两人皆沉默不言,晚风席卷着树木的方向拂面而过,穆荑发丝微扬,灯光下她的面容白美,星眸两点漆黑,莹润似琉璃,微微一低头,胜过最美的芍药。沈择青忽然有伸手捋过她鬓角发丝的冲动,但他只是手指微动并未行动,张口欲言,口干难以言语。

    最后,还是穆荑抬头先言语,“前几日见你荷包旧了,我闲来无事便做了一只荷包,你……要不要看看?”

    “……好……”沈择青的话语好似自己从喉咙发出的,并未经过他的意识,只要看着她,她说什么他都答应。

    穆荑从袖口把荷包取出双手递给他,宝蓝锦缎裁剪得十分整齐,上面保留了最精妙的纹彩,无需刺绣过多的花纹,只用金丝线精心绣上他的小名“阿木”,旁边还有一排小诗。

    沈择青想看,穆荑道:“不许看!回去再看吧。”

    她似乎有些脸红,沈择青只能作罢了,微微笑了笑,便也顺着竿子往上爬,他把戳在怀里许久的揉得发皱的红布包取出,曾经编排了许久的话语到如今只剩下最朴实的一句:“我见你钗饰不多,前几日到金凤楼专门定做了一只金钗给你,你看看……合不合适。”

    穆荑接过了,拆开红纸,之间里头躺着一只五寸长的花钗,牡丹的花头,中间还镶嵌一颗东珠,做工考究精良,十分精致。她颤抖地举起金钗,爱不释手地打量,内心忽然涌出酸涩的情感。“十五岁及笄之时,我尚在水家村,父亲用攒了一年的铜板为我买了一只银钗,他说待回了京城便补给我金的,可惜没来得及补他便死了。后来小凉也送我几只金钗,但都是晋王送给她的,从来没有有人送我金钗,也许你只是替父亲补了这只钗子是么?”

    沈择青心疼,难怪她不爱打扮,因为毫无意义,她甚至连一只自己专门订做的钗子都没有。“静女,往后我多送你钗子如何?”

    穆荑忍下心酸摇摇头,淡然一笑:“不打紧,我已经习惯了,只是稍微感慨而已,天晚了,沈将军回去吧!”

    沈择青微叹,他深知她习惯了被忽视,被冷落,他想要对她好不能操之过急,否则容易触动她的情绪,他只能细水长流,由浅入深,令她冷透的心逐渐复苏,逐渐体会到被关怀的温暖。

    他又与她依依不舍地道别,并吩咐她早点休息,这才离去了。

    穆荑又在灯下仔细打量那只珠花钗,眉眼温柔,爱不释手。

    这一幕只令树影下的晋王十分难堪,而且羞愧。原来他错在从未体谅她的心思,并不知道她真正的情感。这么多年他甚至连一只金钗也没送过她,虽然他也没特别送过府中的女人任何东西,她们的吃穿用度都是月例赏赐的,或是宫里的贡品分发的,连小凉他也没有主动送过,都是小凉自个儿讨要来的。

    他见小凉把从他手上讨来的专门订做的金钗分给穆荑,便以为是他送过穆荑的了,还十分欢喜,每次小凉讨要他都大把大把地赏赐,却不知穆荑心里从未认可。

    他看着她拿着沈择青送给的东西便狼狈难过,是他不够沈择青细致周到?是他远没有沈择青想得细致入微,会讨女孩子欢心么?

    看着穆荑手中那只金钗,他又愧又恨,还十分嫉妒,眼看穆荑在沈择青的温柔讨好下一步步沦陷,他愤怒得发狂!他不容许穆荑在沈择青的讨好下一步步偏心向沈择青,穆荑原本应该是他的!

    穆荑满足一笑,侧头想要把金钗插入发髻中,但却又停下,还是仔细地把金钗包好拢到袖口,这样的钗子她应该在特殊场合佩戴,而不是随意拿出来簪戴,免得弄花了它。她心情欢快地转身回巷子,然而这时候她才发现树影底下有人。

    穆荑吓了一跳,试想有人暗中直勾勾地盯着她,那种感觉相当令人毛骨悚然。她对着树影道:“谁?”

    苏公公看了看晋王,见晋王仍是不动,他正打算要不要回应呢,免得穆掌事以为他们是贼。他十分不解王爷身份如此尊贵,为何躲在暗处像个觊觎狂一样盯着人家,多不体面啊!谁知晋王有所行动了,负手走出去,苏公公感慨,还好王爷的身形还算端正,否则真被当做觊觎狂了。

    穆荑见晋王,愣了一下,虽然不解他为何大晚上地站在此处,但也没有像个咋呼的丫头一样一惊一乍发出声响,只是很快平复心绪上前施礼,“不知王爷夜晚在此有何事?”

    晋王冷冷盯着她,忽然伸手道:“拿来!”

    他的话语来得十分莫名其妙,而且冷,令穆荑外头不解。

    晋王又咬牙切齿下令:“你袖口藏着什么东西,拿来!”

    穆荑真真郁闷笑了,想来他是看到她与沈择青的相处了,她心中有疙瘩,也只是忍了忍,恭谨道:“这是民女的私物,王爷也要过问?”

    晋王忽然改了口,皮笑肉不笑道:“本王瞧着好看,也想要看看,不允么?”

    穆荑甚是无语,若不是处于礼貌她大抵要把眼皮子翻一翻,晋王发什么瘟症呢!

    “穆掌事这般小气,本王只是过目一下你手头上的金钗也不给?”晋王仍是皮笑肉不笑,并让苏公公上去。

    苏公公只能硬着头皮上前,以眼神示意穆荑,那模样好像说:你便给他吧,一个大老爷儿们又是王爷,他能干什么!

    虽然苏公公也不知晋王到底想干什么,一把年纪还上过朝的,行为举止像个小孩儿,但他是奴才,主子叫做什么他也只能照做了。

    穆荑也觉得这般畏畏缩缩实在小家子气,便给他了。苏公公赶忙转身低着身子双手奉给晋王。

    晋王嘴角一扯,毫不怜惜地胡乱扯开红布包,拿起金钗看看了,那眼神更冷,嘴角的笑容更凛冽了。穆荑还整心疼呢,谁知他忽然甩手便把金钗扔了出去,还跨过墙头甩到人家院子里,顿时传来几声狗吠。那狗吠声如此凄惨,大概被砸得满头脓包了。

    穆荑惊讶,扑上前阻拦哪里还拦得住,霎时顾不上贤良淑德身份尊卑,回头就朝他一通骂:“你发什么瘟症扔我东西!”她怒极了,好不容易收了一只金钗,还是心爱之人赠送的,她都没来得及戴一下晋王就扔了,她恨不得咬死他!

    晋王发怒道:“沈择青的东西你也敢收!往后除了本王的东西,谁赠你的都不许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