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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青盐喜欢谢神策。
不光是王解花知道。
王岱夫妇知道,王鼎夫妇知道,老尚书知道,甚至大师兄都知道。寺里的和尚们甚至还私下里秘密就谢神策喜欢王解花多一些还是王青盐多一些打了好几次赌。
谢神策自然也知道,只不过后知后觉罢了。而且知道后一直在逃避,在离开时才下定了决心正面这段感情。
然而即便是通信不断,王青盐也没有告诉谢神策自己被不断提亲的事。王解花知道王青盐有自己的骄傲,所以王解花自然不会多说什么,因而谢神策竟然是一直不知道王青盐喜欢男装是为了拒婚。
他还以为是王青盐怀念他呢。
当然王青盐也是有这个意思在里面的。
在淮园的楼顶书房,王老尚书看着眼前的这个穿男装的孙女儿,叹了口气。
“您不要劝孙女,孙女就是喜欢,才穿的男装。”王青盐开口说道。
老尚书看着眉目俊朗的孙女,唏嘘道:“许多孙女之中,我唯独疼爱你和花花,不想一晃就这么多年了。”
王青盐从小便与王解花表现出不同的个性,王解花将一切世族闺秀的标准做的无可挑剔,王青盐则是有着鲜明的自主性与独立性。不离经叛道却常常智计百出,有着匪夷所思的精明,这一点让老尚书十分欣赏,对王青盐简直疼爱到了溺爱。也正因为如此,老尚书才能对这个孙女儿的拒婚表示了沉默。
沉默不是默许,但也不是反对。然而这仍旧可以看出王青盐有多重的分量。
能跟淮扬之花明争暗斗的人,即便是谢神策也驾驭不住。谢神策对王青盐是又爱又恨,这里就不说谢神策与王解花有多少次好事被王青盐破坏掉了。
“青盐知道老祖宗疼爱。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青盐不敢有违。但是青盐的选择,家里人都只知道的,既然知道青盐的选择,那就知道青盐必然不会依从某一家的提亲。那么,又为何要相逼呢?”
“家族不是一个人的,那么就不是一个人说了算的,既然如此,你应该明白,一个人是不能与整个家族对抗的,你不能,老夫也不能。”
王青盐微皱眉头,道:“青盐不明白,为什么我的婚事会与家族利益有关联。”
老尚书道:“你自然明白,你是王氏宗家嫡女,你的婚事又何时能让你自己做主了?旁系女儿尚且如此,何况是你。”
王青盐脸色微白,“花花的婚事也是您做主的,然而花花将来却能幸福。那我呢?老祖宗不可以如此偏爱。”
老尚书眉头一挑,气势一改慈爱,陡然凌厉。
“花花的幸福,那是运气,你既然知道是老夫做主,还敢如此说话?”
王青盐道:“我也想要幸福啊。”
老尚书看着眼前泫泫欲泣的孙女儿,内心不禁一阵黯然,道:“生在高门大族,女儿家有多少幸福可言?”
王青盐不语,眼泪却顺着脸颊滴落。
王解花说她从来要强,不在人前退步,但她仍然是二八女子,哪能真真做到强势?何况是在从小到大对自己极为疼爱的爷爷面前?
王岱夫妇与王青盐相处的时间都不一定有老尚书多。王家两颗明珠一般时候都是随老尚书在侧学习的。
因此上王青盐对老尚书的感情甚至要超过了对父母的。
家族要她嫁人,她可以统统无视,因为她是王家宗家三小姐,有骄傲的资本和能力。父母对她宠爱,但要她嫁人,她敢反抗,因为她知道最疼爱自己的爷爷没有反对,她还有最大的依仗。然而如今连她以为的最大的依仗都开始反对她了,王青盐终于不知所措了。
一家有女百家求,何况是大晋三阀的宗家嫡女?
王青盐自己都不知道两年来拒绝了多少人的提亲。
但她知道自己一直能抵抗的住。而今天在淮园的六楼,王青盐的天塌了。
“我不管,花花因为在对的时候遇到了对的人,所以她会幸福。然而我在对的时间遇到了对的人,为什么就不可以幸福了?老祖宗,如果花花像我一样,大概也会不甘吧?不,她肯定会不甘。因为没人比我更了解她有多么喜欢谢神策......”
“够了!”老尚书罕见的对疼爱的孙女怒喝。
“老夫疼爱你,因而可以包庇纵容你,但你也不要得寸进尺了!家族是有底线的,老夫也是有底线的!”
王青盐哽咽。
“我就是不甘心!张生可以与崔莺莺在一起,杜丽娘可以与柳梦梅在一起,我为什么就不能!”
“你不是崔莺莺你不是杜丽娘,他更岂不是张生不是柳梦梅!他是太傅之孙!”
“老夫早就说过他做的这些离经叛道的话本不是什么好东西!有违纲常!若不是老夫替他一路收拾,就算他是太傅之孙,也难逃世俗恶报!你居然还敢提及此事!”
老尚书怒不可遏。
谢神策曾经为了讨好两个小姑娘,把上辈子记忆最深的几个杂剧挑出两个略作改编,写成了话本,这就是改编后的《西厢记》与《牡丹亭》。他本游戏之举,但是一经刊印,风靡淮扬道,在极短的时间便洛阳纸贵,受到天下文人骚客的追捧,同时也受到诸多批判。
而实际上谢神策在刊行过第一期后就立即停止了,因为内容尚有许多为时代不容的东西。但因为第一期已经发出,盗版刊印速度极快,仍然收之不及。
在刊印不久后,谢神策便听到了下层文士与世族卫道士两种不同的声音。这才发觉自己出了大错。于是连忙让老尚书出手,这才基本上消除了危险。
有点常识的人对《西厢记》、《牡丹亭》都能做出一个大概的评价,即使你不知道主人公的名字!为什么?因为这两部杂剧的指向性实在太明确了。
而这个指向的矛尖,便是封建。
而这个封建大集合中,有两个词,一个叫“家长”,一个叫“专制”。
所以,这两部书遭到了底层民众的热烈追捧,却遭到了世族集团的坚决打压,因此在短短的时间内,市面上已经找不到了。
如今就是来源也不可查。
这当然是老尚书为谢神策做的一种保护措施。
因此除了少数几人,就连王家也有许多人不知道他们曾经大骂特骂的“山水一散人”,就在他们眼皮子上面生活了十年。
为什么是眼皮子上面?
当然是眼皮子上面了。谁敢用俯视的眼光看谢神策?
有些东西在封建社会是不能提的,你要敢说,就要有死的觉悟。谢神策本来一直小心翼翼的隐瞒着自己的一切,因此这件事在他的掩饰下虽然有波澜,但也平息了。
然而不是所有人都忘记了的!
因此王青盐此言一出,老尚书本就压抑着的怒火瞬间就被点燃了。
王青盐自知失言,但倔强的性格却让她越发凌厉了。
“那又怎么样,‘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这句话有何不对?难道为了家族牺牲自己的幸福就是应该的吗?!我不这样想!”
“啪!”
“他谢神策就算愿意娶你,王家也不可能把你嫁给他!你给老夫思过!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出来!”
王青盐捂着被扇出数道指印的脸,居然平静了下来。
向老尚书行了一礼,一记士子礼,双手扁在背后,王青盐昂头离去。
......
......
当晚老尚书的淮园中,王家宗家三兄弟先后走出,面色各不相同。
三兄弟被老父叫到淮园,整整被骂了三柱香。
老大王臻面色平静,古井不波。老二王岱面露苦涩,摇头不止。老三王鼎依旧俊朗,神色温和。
王臻看着两位兄弟,率先开口,“三姑娘不小了,合该出嫁。”
王岱苦笑道:“我是管不住她了。”
王臻严肃道:“二弟你是她生父,为何管不住她!”
王岱仍旧苦笑,摇头不语。
倒是王鼎神色坦然,笑道:“二位兄长莫要担心了,左右不过是一个情字,小丫头情窦初开有什么稀奇,过两年就想开了。不急在这一时啊。”
“若是始终没有想开该如何?”王臻反问道。
“王萧顾陈,周张颜蔡,淮扬道我王家为首。晋阳淮扬,关陇山东,我淮扬道又差了哪儿去?皇帝女儿都愁嫁,何况我王家?”
王鼎这段话说了两层意思。
在淮扬道还有比我王家更大的么?没有。
在大晋国有几个比我王家更大的?有,一个,他都有头痛的的时候,那我王家又怎么会没有呢?
王臻闻言,神情一肃,思索片刻便微笑不再言语。
王岱看着两人的神色,脸上苦意更深了,“好歹麻烦的不是你们家闺女!”
王臻道:“虽不是我亲女,我视之若己出。”
王鼎却道:“辛苦二哥了。”
王岱摇摇头,“你女婿惹出来的事,却叫我来收拾。”
“终归还是一家人嘛。”
......
......
晚间,谢韫在外间的兽脑中加了一片龙涎香,再来到里间,在王鼎身边坐下。
王鼎看着烛灯下宛若天仙的妻子,握住她的手,无奈叹道:“你们谢家人啊,没有一个省油啊。”
谢韫微微一笑,烛影动摇。双手反握住丈夫微凉的大手,没有言语。
王鼎道:“你的这个侄子,实在太能折腾。想他在滁州十年,整个淮扬道都鸡犬不宁。如今走了,居然还让家里不得安生。”
“什么事情能难倒王大都督啊。”谢韫笑道。
王鼎看着妻子恬静的脸庞,柔声道:“你知道的,我是最怕你们谢家人的了。你大哥不讲理,你二哥讲理无敌,岳父大人更是没人敢与他讲理。”
“那我呢?”
“你啊,其实你在你们家还是最不讲理的。”
谢韫再笑,“这么多年了,还是贫嘴。”
王鼎哈哈大笑:“再过多少年也还是一如二十年前。”
“今天说这么多好话,是不是做了什么错事?”
“哪有,才几句而已......”
谢韫眉头一挑,轻声喝到:“说!”
王鼎面色微红,赶紧起身两步跑到谢韫身后,双手揉捏着妻子双肩,一边讨好的说:“哪有什么,苏州的蔡将军昨天到了滁州,昨晚不过是在鹊桥仙小酌了几杯。”
“哼哼,鹊桥仙......昨晚的事今晚才说。”
王鼎呵呵一笑。
“相公,手酸不酸啊?”
王鼎听着妻子突然温柔的话语,身体骤然僵硬,脸上瞬间便冒出了白毛汗。
“啊~嘶!”
谢韫的手在王大都督的腰间先是一拧,再反手一扭。
王大都督瞬间整个人都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