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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锦言这才放下掩着脸的双手,看着何昕言,只是看了一会,他又移开目光去。覔璩淽伤
“对不起。我可能,没办法守护你们了。”
这话说得有些突然,何昕言想了半会,都没理解他这话里的意思,“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顾锦言没回答,只是伸出手摸了摸何昕言的头。
何昕言一脸不明所以,只是,这一刻,哥哥的表情却是她从未见过的悲伤。她不敢再多问,走到他面前,半跪着,将醒酒汤递给他,握着他的手,“喝点吧。不然明天该头疼了。”
顾锦言也没拒绝,三下五除二便将那一整晚醒酒汤都喝了去,然后伸手将何昕言拉起来,“你先进去吧。让我一个人静静。”
“我陪你。”何昕言摇了摇头,重新在他身边坐下来。
锦掩都什是。两个人就这么在台阶上坐着,谁都没有说话。天边的晚霞渐渐退了去,天空变成了蓝灰色,然后蓝色被灰色一点点吞没,最终成为一片黑暗。
帮佣做好了饭,原想着喊两人吃饭。从屋子里看去,兄妹两个人紧挨着坐在一块,情绪低落的样子,她终究没去,回了屋子。
“哥,要不,你劝劝何可人,让她做一次配型吧。我怕……爸……”何昕言说不下去,对现在这个家而言,很多词都成了禁忌,大家避讳着不去说,假装一切都不可能会发生。
说到底,不过是掩耳盗铃。
可每次开口,说到关键处,何昕言总说不出口。爸可能会走可能会死可能会熬不过去,这种事情,连想到都害怕得想哭。
顾锦言坐着没动,也没说话。
何昕言的眼泪却已经不断地掉了下来,她伸手去抹,只是,眼泪却越掉越急。
“事到如今,你让我怎么去见她?怎么去和她说这些?”顾锦言的声音有些颤抖着,气息都不稳了,“她不欠何家的。”
只要一想到,她在姜瑜身边的那几年,他就觉得心跳都要停止了去。那么些年,她是怎么一点点熬过来的,他连想都不敢想。
每每午夜梦回,想起这件事,他都恨不得拿刀捅进自己的心底里。现在的自己,到底是在做什么呢?
何昕言没料到顾锦言会说这些话,愣在了那里,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索性也就沉默了下去。
这沉默,却压得她喘不过起来。
何可人不欠何家的,但不代表,她可以与何氏针锋相对将何氏逼到现在这般境地,甚至面对亲生父亲的病也见死不救。这些话,何昕言很想说,可是看着顾锦言那颓然无力的模样,她明白现在说这些毫无用处,索性将这些话,全都压了下去。
晚上。
何可人辗转反侧,始终睡不着。脑海里总冒出何昕言那张哭泣着的脸。羡慕吧?被父母宠爱着长大然后哭着求别人的帮助,这样的何昕言,其实从心底里,是羡慕着的。
迟宇新伸长了手臂,将她勾进自己的怀里,亲她的额头,“有烦心事?”
“想起何光耀了。”何可人也不掩饰,坦诚回答。她往他的怀里钻了钻,脸贴着他锁骨处。“我小时候,总觉得他特别高特别大,那么轻易地就能将我扛上肩膀。可现在,身高跟缩了水似的,越来越矮小了。那会,他也宠过我,我想吃什么想要什么,随口提一句,他就会给我,哪怕当时我自己也没放在心上了。儿女这事,也是有喜新厌旧的吧?”
这些,迟宇新自然是记得的。据说尹芬生产那会差点难产死掉,幸而大人小孩都保住了。何光耀对这个女儿自然也是上心的很。那时候,何可人就是一被娇惯坏的小孩儿,长得跟瓷娃娃似的,披着头发,穿着漂亮的公主裙,趾高气昂的模样。
她那会嘴刁的很,有一会上迟家吃饭,这个也不肯吃,那个也不肯吃。迟宇新看不下去,吓她,“再这么挑食,你以后永远都长不高。别人都和你妈妈一样高了,你还是像现在这么高。”
结果,何可人眼巴巴看着他,大大的黑白分明的眼睛眨呀眨地,眼里渐渐蓄了泪,然后“哇”地一声哭出声来。16640507
长辈们都急了,赶紧放了手中的碗筷去哄小公主。他就在那边上看着,迟宇轩在他身后拍他的肩,“小弟,干得不错。这小孩儿比看上去好玩多了嘛。我最喜欢这样好欺负的了。”他撇了撇嘴,一脸嫌恶地将迟宇轩的手拿开,瞅着那哭得几乎喘不过起来的小人儿,去哄也不是,在这站着也不是,最后转身回了房。
倒是之后,迟宇轩对何可人上了心,觉得小丫头片子好玩好哄,没事做就跑去何家老宅子逗何可人。以至于家里一旦找不着迟宇轩人了,就去何家,一准能逮个正着。
这都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呢。
现在想起来,那些画面都跟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雾气似的,连那些人的面目都有些看不清。
而从何时起,那个爱哭的小女孩,也变成了艳丽妩媚的女人了呢?
迟宇新搂着何可人,“以后你想要的想吃的,就由我来负责。”
何可人低低地笑出声来,那笑声跟槐花蜜似的清甜,“我连下半辈子都交给你了,你可不得用点心。”
“我有觉悟。”迟宇新说着慢慢地吻她的发丝。
何可人低低叹了口气,将迟宇新环得紧了些,又问,“何光耀的病……拖不得了吧?”
“嗯。很在意?”迟宇新的声音很温和,哄孩子似的,只是,那双狭长的眼睛在黑暗中却比任何时候都要亮,像是在黑夜中狩猎的狼。
何可人埋在他的怀里,自然是不会注意到。她久久地不出声,那些残存在记忆里的何光耀给予过的仅有的温暖在这一刻,又统统涌了出来,一点点地啃噬着自己。
迟宇新见她不愿说,也就没多问,一只手按在她的背上,上下轻抚着,安抚的意味。他说,“睡吧。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怕。我会一直在这的。”
你听过,最温暖的话是什么。
若是叫何可人回答,不会是我爱你,不会是我等你,也不会是我会守护你,而是我在,我一直都在。
何可人放宽了心,在他的怀里仰起头,吻了吻他的下颌和胡茬,“晚安。”
“晚安。”
顾锦言没想到,自己第二日竟会看见在医院看见何可人。彼时,她剪短了头发,比之前倒平添了几分知性的意味。她穿着白衫黑裙,裸色的高跟鞋,围着一条丝巾,眼底里一片清明。
顾锦言有些吃了一惊,好半会,才缓过神来,却只说,“你瘦了……”
何可人轻轻地微笑起来,看似漫不经心地开口,“结婚的事情太繁琐,我又想亲力亲为,费了不少心思。”
迟宇新与何可人结婚的事情,在清河城里传的沸沸扬扬,他自然也是知道的。只是,知道是一回事,听她亲口说,又是一回事。
现在,这圈子里都在说,姜瑜绑架了何可人,被迟宇新打到几乎瘫痪。顾锦言这会看着何可人却是安然无虞的模样,也就没再提及。
顾锦言也笑,却笑得有些干涩。
“我来看看何光耀。”何可人看着他这模样,也不准备继续在这件事情上刺激他。
顾锦言还没开口,何可人已经擦着他的身子往病房里去了。
昨夜,李云沁守了何光耀一夜,今天,何昕言不肯让她再来,自己在这守着。见到何可人,她一脸戒备地站起来,“你来做什么?”
“看来是不欢迎我呀。看来,我会错意了呀。”何可人轻笑,眼神睥睨,语调轻佻。
何昕言不明白她的态度为什么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但也不敢再怠慢,忙说,“没有。我是,没反应过来。”
“那我跟他单独谈谈再做决定总是可以吧?”
何昕言不知道她葫芦里藏了什么药,一时有些游移不定。倒是何光耀开了口,“你和锦言出去。”
“可是,爸……”何昕言一脸不甘不愿,目光不断地在何光耀和何可人之间切换。
“出去吧。”何光耀又吩咐了一句。
何昕言嘟了嘟嘴,又看了一眼何可人,才不甘心地走了出去。
方一出去,顾锦言就问,“你去找过何可人?”
“是。我找她……让她做配型,捐个肾给爸。”何昕言虽说直言不讳,但也还是怕因此惹怒了顾锦言,低着头说。
顾锦言盯着她看,好久,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在长椅上坐下来。
何昕言也坐了下来,嘟囔着说,“我不能眼睁睁看着爸就这样躺在病床上被病痛折磨着……”
“我知道。”顾锦言的声音有气无力,心不在焉的神态
何昕言看了他一眼,也就没再说话,兄妹两个人就这么沉默地坐在走道里,各怀心事。
何可人拉开窗帘,有风吹进来,擦着脸颊而去。窗外面,依旧是蓝天,漂浮着的白云,高高低低的树木。偶尔有鸟雀飞过去。
“死神一步步逼近的感觉,如何?”她背对着何光耀,浅声问,稀松平常的语调,像是在说着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何光耀瘦的让人不忍直视,年轻时高大帅气的男人这会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形。
何光耀一脸坦然,“也不过如此。”17OXh。
“你女儿哭着求我做配型,我来看看,你究竟变成什么模样。你现在这样子,比我想象得,可是要糟糕透了。”何可人缓缓转过身,脸上一丝情绪也无。
“不需要。”何光耀却跟受了刺激似的,抬高了音量。
大约,是被她所说的“何昕言哭着求我”所触动了吧。他应该也已经忘记了,眼前这个人,也是他的女儿。
于是,何可人心底里那一丁点燃起来的情感,就这么灭了。
何可人笑起来,眉眼和唇角弯成最好看的弧度,眼底里冰凉一片,“说什么需要不需要的呀,我可从没答应过。虽说你确实贡献了你的京子,在我八岁以前也还算是善待了我,但是,这十年间我没向何氏开刀,也算是回报你了。”
何光耀也已经冷静了下来,他显然有些累了,垂了眼,呼吸有些沉重,眉头微蹙,手缩进了被子里。
须臾,何光耀才开口,坦诚地说,“我也没想过要你为我做什么。当然,我也没那个资格。昕言去找你这事,我并不知道。若是知道,我也不会让她过去。”
何可人的笑容慢慢消失在脸上。
她凝视着这个瘦弱的躺在被子里的老头,时光走得这样快,她已经不是那个在父亲的背上骑大马,他千百般呵护着的小女儿了,他也已经不是那个意气风发身形伟岸的父亲了。
他已经这样老,两鬓已是斑白,脸上布满皱纹,就连说话声都低不可闻。看着他这副模样,她竟然连恨,都有些恨不起来。
“我原想是否要控诉你,让你知道我这二十年是怎么过的,让你清醒地明白你犯下的错然后痛哭着忏悔。现在想来也不必了。若你们真还会忏悔,也不会对我的处境隔岸观火视若无睹。从二十年前起,我就已经没了父亲母亲,在我的生命力他们已经死了,化成灰洒在这风中。”何可人的声音里,终究是一丝温情也无,凉意肆虐,“不要再让你身边的人出现在我面前。我不可能为你们做任何事。更不可能给你一个肾。”
说完这话,她转身就往外走去。
身后,却忽然传来何光耀低沉的沙哑的声音,“对不起。”
何可人愣在那里。
事到如今,说对不起,又有什么用呢?时光追不回,那些因此受过的伤,也没有办法愈合。这二十年来,所有缺失的父爱与关心也无法弥补。
“对不起”这一句,什么都无法弥补,就连受伤的心也安慰不了,唯一能安慰的,不过是当事人的心罢了。自欺欺人而已。
“我不会原谅你。”她一字一句,咬着牙地说。
何光耀一脸了然,“我知道。”
这房间里的氛围压得她喘不过气,何可人不愿再逗留,没再说话,沉默着走出去。
何昕言一听见开门的声音,几乎是从座位上弹跳起来的,她一脸期待看着从门里出来的何可人,“怎么样?”
“你的父亲大人说不需要呢。那我也没办法了。”何可人的笑容妩媚而艳丽,在头顶惨白的灯光的映照下,益发夺目而明亮。
“不可能!”
“你可以去问你父亲。”何可人丢下这话没再理会她,径自往走道尽头走去。
何昕言看了一眼何可人,又看了一眼病房,最终还是冲进了病房内,“爸,你为什么说不需要何可人为你捐肾呀?”
顾锦言跟上了何可人,抓住她的手臂。对方蓦地转过头看向他,目光化成了剑刺向他。
“其实,我并不愿你捐肾。何叔的病,是多囊肾,医生说,是遗传性肾脏病。”他怕往后,何可人也会出现这症状。这话,顾锦言却不敢说下去怕自己的话日后会应验,只说到这便打住了。“我是想求你,暂时放过何氏。至少,不要在这个时候。”
“何氏的事情,我早就没再插手。是何光耀之前树敌太多,很多事情又没有按规章来,事已至此,也不是我所能掌控的。”何可人完全是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
顾锦言抓着她的手没肯放。
何可人却忽而低低地笑起来,嘲讽的意味,“铁了心站在我的对立面,这就是你所说的,可以为了我放弃一切?如果做不到,就不要许下承诺。言而无信,对我来说,就是欺骗和背叛。你应该知道,我最恨什么。”
终有一日,他成了她最恨的那种人。
不,从十年前起,他就已经成了,她最恨的那种人。
顾锦言握着她的手,终于慢慢地,一点点松开,然后颓然地垂到身侧。
他看着她,很多的情绪纷繁复杂,在胸口激荡着。这一刻,他竟有抱住何可人痛痛快快哭一场的冲动,只是,他连动,都动不得。
这十年来,不好过的,不仅仅是她。
“可可,我知道,我给过你的伤害,再也没有办法弥补。我想守护的,除了你,还有我妈、昕言、何叔。大概是我太贪心了,所以到最后,反而谁都没能保护。”
“十年前,弃你而去,是我的错。但是如果人生重来一次,或许,我还会做同样的选择。那时候我也是真真切切地,想过同你一起逃离这里。如果我们一起逃走了,很多事情,也许都不会发生。有很多事情很多话,我没有同你说过,以后也不会说。但惟独这一句,即便你不相信,我也一定要同你说,我确实,深爱过你。”
“迟宇新是绝佳的结婚对象。他能做的,我未必能做到。你在他身边,我也就没什么可牵挂的了。”
顾锦言的语速很慢很慢,那语调凄凉的像是深夜里响起的二胡声。他说深爱过,而非深爱着,无非是不想再给如今即将嫁予他人为妻的何可人增添负担。
很久很久以后,等一切物是人非,人事已分,何可人站在西山的山头,再想起这番话来,终于忍不住痛哭流涕。
但是,此时此刻,听着顾锦言这一番看似发自肺腑的话,她却勾了唇浅笑如花,嘲讽地看着他,“顾锦言,事到如今,你这般长篇大论,又有什么意义?要我抱着你痛哭流涕,一起感慨这人事变迁?”
用最美好的表情,说出最刻薄的话。
顾锦言看着她,神情一分一分落寞下去,说话的声音似是叹息一般,“可可……”
何可人立在那,不为所动,眼底里是一片晦暗不明,“我同你,没什么可说的了。你和何家人都不要再出现在我眼前。”
顾锦言张了嘴,却发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能说些什么,张开的嘴灌进了冷风,凉进了心底里。
何可人也没看他,径自进了电梯。
病房里,何昕言刚说出口,就看见何光耀因为疼痛眉头紧锁着,她跑过去,在床边蹲下来,摸索着想抓住父亲的手。这才发现,何光耀的手紧紧地抓着被子。
“我去喊医生。”
何昕言想要起身出去,却被何光耀紧紧地抓住了,好半天,他才吐出两个字来,“别去。”
“爸……”何光耀抓着她的手很用力,她有些疼,却什么话都不敢说,眼泪却已经掉了下来。这些日子,她好像总在哭。
许久,何光耀才松了手,他闭上了眼睛,深深地呼吸。
“为什么不让何可人做配型呢……”不甘心,非常非常不甘心。
何光耀抬起手臂,搭上何昕言的头,轻轻摸了摸,“你呀……以后别去找她了。爸爸这辈子做错过很多事情,大概是报应到了。不能让你们为我的过错买单呀……”
“我还是不明白。”何昕言嘟了嘟嘴,伸手抹掉自己的眼泪。
顾锦言也回来了,他站在门边,看着这父女情深的一幕,一时之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何光耀见着他回来了,“锦言,可人呢?走了?”
“嗯。”顾锦言点了点头,走过去,在床的另一侧站住。
“爸爸有些饿了。你去买点东西,行吗?”何光耀看着何昕言,一脸的怜爱。
何昕言点了点头,站起身来,“等着我哦。”
等何昕言出了屋子,脚步声渐渐远去,何光耀才开了口,“坐吧。站着坐什么。”他看着顾锦言在身边坐下来,“公司的事情,怎么样了?”
顾锦言思虑了半天,终是讲了实话,“不容乐观。”停了一会,他压低了声音,问道,“公司账上有1.5亿元的漏洞。最近董事们在要求查帐。我怕到时候会瞒不住。毕竟这数额有些大。”
何光耀的脸上竟连一丝担忧也无,“那个从账面上查不出来的。毕竟是分批次调出来的。倒是你,如果觉得有负担的话,申请破产保护或者卖掉,都可以。何氏我交给你了。”
顾锦言很想说出真相,告诉眼前这个抚育了自己二十年的老人,自己并不是他的亲生儿子。但最后,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
这事,是他自己查出来的,除了何光耀谁也没说。关于那2.5亿元的去向,何光耀并不愿意多说,他也就没有去问。
“对了,在清河城和临滨市还有几套房产。你把它们都转到你名下吧。”何光耀说这话时已没了气力,声音益发地低了下去。
“转到妈和昕言的名下吧。”顾锦言知道何光耀的意思,只是这么说。
何光耀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也好。都依你吧。”停了停,他又说,“锦言,我原想着等我百年之后将何氏留给你。可照现在这形势,怕也是不行了。所以日后,你不要怪我。”
顾锦言只觉得自己的心被浸在了盐堆里,发齁。那些真相在咽喉肿翻滚着,叫嚣着,却怎么都说不出口。在这样的时候,说出来,无疑是雪上加霜。于是,只得自己承受着,背负着。
这一刻,他是恨着母亲的。
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何光耀却将这一切归之为子女们的悲伤。
他闭上眼,“公司还有事吧?你就先回去吧。我困了。”
顾锦言站起身,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来,“我先走。您好好休息。”
不知道真相,或许反而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对此时的何光耀而言,也是如此。
在此之前的二十年,顾锦言也以为自己是顾子健的儿子,他感恩着何叔将他视若己出,倾尽全力让他安心读书工作。但是,了解到其中曲折之后,他觉得自己毁了尹芬和何可人的人生,即便是面对如今何光耀的期望与内疚,他都觉得承受不起。
何可人站在电梯里,看着电梯门关上,顾锦言垂着头的身影被隔绝在视线之外,她才往后退了一步,靠在墙壁上,低着头。
过了一会,电梯停住,她深思恍然,也没抬头,直到对方喊她的名字,她才回过神来。
是姜子期与Anne。Anne攀着姜子期的手臂,笑意盈盈地望着她。果真是恋爱使人美丽。这会的Anne红光满面,就连眼睛都亮亮的,哪还有当初在巴黎时的落寞模样。
“没想到会在这儿见到你。”说话的是姜子期,他盯着何可人的脸看了一会,许是意识到这样不礼貌,又移开了目光。
何可人笑了笑,“是呀。你们来看姜瑜的吧?”
“嗯。”姜子期点了点头,说到这个话题,他的脸色有些不好看。
倒是Anne在边上说了,“她情绪有些不好,总爱摔东西,还爆粗口。好难接近。”这么说着,一脸苦恼地Anne伸出手给何可人看,“刚砸花瓶玻璃渣子刺到的。你说以后我们妯娌关系搞不好,可怎么办呢。”
这会,她都开始担心以后结了婚的事情了。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Anne一时红了脸,拿眼睛瞟了一眼身边的姜子期。
姜瑜的反应倒是可以想象得到,平日里那样傲慢的人,哪能忍受的了下半辈子要靠着轮椅度日的日子。
何可人看了一眼,“得消毒处理吧,感染了可就不好了。”
“没事。都是小伤。”Anne连连摆手。
姜子期之前应该是没注意到,这会听她这么说,伸手抓过她的手臂,皱了眉,“你怎么也不说声。”
“小伤呀。没什么的。”
“我带你去看医生。”姜子期沉了脸,又按了一下楼层。
说完这话,姜子期又看向何可人。她的情绪不高,脸色又几分难看,有些话憋在心里却讲不出来。
不过犹豫了一会,电梯已经停下来了。
姜子期犹疑着同Anne一起出了电梯,两个人走了一段路以后。姜子期终是不放心,嘱咐Anne在楼道里等他,“我有几句话要同Kerr说。你在这等我。”
“嗯。你去吧。”Anne点头,话还没说完,姜子期已经小跑着离开了。
Anne脸上的表情也慢慢垮下来。
何可人走到地下停车场,往自己那辆卡宴边上走去。后面却忽然传来姜子期的喊声,“Kerr!”
她愣了愣,确定是在喊自己后,缓缓转过身。
姜子期一路跑过来,在到她面前时,还有些喘着粗气。他看着何可人一脸诧异的模样,微笑起来,倒也不拐弯抹角,无比坦率地说,“看你脸色很不好,不管怎么想,还是有些不放心。”
何可人看他这模样,原以为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在听到他这番说辞时,放下了心,也不由得笑了起来,“每个人情绪都会有起伏。哪还能一直开开心心的。”
“那就好。如果有需要我的时候,随时都能找我。任何时候,我都会赶来的。”姜子期也是松了一口气,又叮嘱了一遍。
何可人点头应下,“我知道。谢谢。”她停了片刻,又说,“我和姜瑜也算是一报还一报了。就算你们说我欠她的,我也没办法否认。毕竟,我还站在这里。她却不同。所以,你也不必感到亏欠了。”
姜子期却正色道,“我没有觉得你欠她的。有些事情,一旦开始,就要做好最坏的结果的觉悟。”然后,褐色的眸子看着何可人,认真发问,“你和我还是朋友吧。”
“自然是。”何可人微笑着伸出手来。
两只手交握在一起。
姜子期微微有些用力,然后轻声说,“你一定要幸福。”
“会的。你也是。”
直到何可人上了车,从后视镜里依然能够看见姜子期站在昏暗的地下停车场里。
姜子期回到医院里的时候,Anne正靠在墙角,用脚尖在地上画着圈。像是年少时被老师罚站的学生。
“Sorry。”姜子期走上前去,浅声说。
Anne抬头见着他,一脸欣喜,“说什么呢。听不明白。”
她选择装傻,姜子期也就不再提,只是牵住她的手往里面走去。简单地消毒包扎后,两人便出了医院。
“中午想吃什么?”姜子期一边启动了车子一边问。
“去你读书的地方好么?”Anne看着他,眼里都是期待。
他自然是不忍拒绝。
清河一中是初高中一体的学校。姜子期在这读完初中以后便出国了。这地方,早已经不是他原来读书时的模样。倒是有一家面馆还是原来的老面馆,几十年的老字号了。
Anne一听,便非要在这吃。姜子期也就依了她。
一人要了一碗牛肉面。浓厚醇香的汤汁,劲道的牛肉,汤里还浮着香菜。Anne一边说着好香一边低头大快朵颐地吃着,腾腾的热气铺上她的脸,连睫毛都打湿了。
姜子期看着她,忍不住发笑,“这么好吃。”
Anne猛点头,“好吃。”
那模样,倒像极了贪吃的孩子。
两个人吃过饭,一起去校园里走了走。学校都还是以前的样子,没什么大的变化。教学楼临湖而立,道路两旁种满了香樟树。学校内有一条蜿蜒的小河,将初中部与高中部分隔开来。
Anne一直跟在姜子期的身边,两个人走到操场的围栏前。Anne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握住了姜子期的手。
那样小心的动作,一时触及了姜子期的心。他慢慢地回握住了Anne的手。
“你以前初中时在哪个教室呢?”
“要去看?”
“嗯。”Anne将头点的跟拨浪鼓似的,握着姜子期的手牢牢地不肯松开。
姜子期牵着她一路到了以前自己所在的教室边上。正值周末放假,教室里一个人也没有。他指了指靠窗的位子,“我就坐那。初中三年都没换过位子。”
Anne来了兴致,这才松开他的手,跑过去,在那位子上坐下来,“那你有没有用笔戳前面的女生或者拽她的头发之类呀?”
姜子期露出一脸无语的表情,“我在你心里,就这么无聊?”
“男孩子小时候不都爱这样么?”Anne表示很无辜,这么说着,她转而看向外面,身体微微前倾,“刚好靠着河呀。我好像看见红色鲤鱼了。”
姜子期看着她大半个身子探出窗户外,大步上前,拽住她的胳膊,将她拖了回来,“你要是掉河里去可没人救你。”
Anne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姜子期看不下去,转过脸,“走吧。得去机场了。可别错过了飞机。”
Anne跟上他的脚步,“我要去书店买书。”
“回巴黎买不行?”
“不要。我要买中文书,学习中文。为以后在这生活打下基础。”
姜子期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Anne低了低头,拽着他的手臂。
在书店里,Anne面对品目繁多的书一时看花了眼,盯着那些书看了半晌也没个动作。姜子期看着她这模样,唇边的笑一直就没消失过。他慢慢看了一圈,选了基本通俗的爱情小说,递给Anne。
Anne翻了一遍,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从书里抬起头来,“这个好看吗?”
“好看。”姜子期点了点,看着眼前Anne天真的模样却起了坏心,选了一本《红楼梦》放进来,“而且浅显易懂,最适合你。”
Anne听了他的介绍,猛点头,“那就这个。”然后拿着那几本书,跑去前台付钱。
临登机前,Anne怯生生望着姜子期,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姜子期上前一步,与她拥抱告别。
Anne却突然踮起脚,轻啄他的唇。
她定定看着姜子期,“等我把那边的事情都处理完了,我可以来找你吗?如果我们在一起的时间长了,你也一定会慢慢喜欢上我的,对吧……”
那样期待的眼神。
姜子期在那眼神里几乎要溃不成军。她是合适的妻子,温柔体贴大气,甚至愿为了他做出牺牲。但是自己对她来说,是合适的丈夫吗?
这是他必须要想清楚的事情。即便给不了她如火如荼的爱情,他也希望自己能成为她此生的依靠,他能做到吗?姜子期在心里不断地问自己。
“我可能永远都没有办法爱上你。但是我愿意做一个尽职尽责的丈夫。除非必要应酬,按时回家。善待妻女。即便日后我遇到了深爱的人,我不会有出格的行为。但是,我的心里,会一直藏着那么一个人。那你还是铁定了心,要和我在一起吗?你不必急着回答我。回去以后,好好想清楚。”姜子期看着她,无比认真的神情。
Anne伸出手,放在他的左边心口,“你现在的心底里,不是已经住了一个人了么。Kerr……她不就在这里么。”她目光灼灼看着姜子期,“我想嫁给你。想了好多年。从最初遇见你的时候,想要嫁给你的心,就没有变过。如果以后你还会遇到可以在一起的爱人,我会放手。”
她的眼里脸上写满了坦诚。
姜子期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许久,他重又俯身,轻轻揽了揽她,轻声开口,“等你把中文学好的那一天,我就娶你……”
Anne雀跃起来,眼睛很亮,她抓着手里的书,作努力状,“我会加油的。等着我。一定要等着我哦……”
何可人接到尹明安电话时,刚从瑜伽教室出来,电话那边尹明安的声音倒是没了平日里的不正经,“我听说,顾锦言有卖掉何氏的计划。要收购吗?”
卖掉何氏?终于是将对方逼到这一步了么?
何可人沉了脸,握着手机走到窗户边上,楼下,是如蝼蚁一般的行人和火柴盒大小的车辆在来回移动。
何光耀为了给何氏找到靠山而娶了尹芬,又在何氏壮大后抛弃了妻女。何光耀这样煞费苦心不惜放弃伦理道德而建立起来的公司,如今就这么眼睁睁将它卖了么?
何可人低低地叹气,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达到了她原来的目的。可奇怪的是,心底里竟没有复仇的块感和喜悦,更谈不上释怀。
“这样吧。你让我再想想。等想好了,我再跟你联系。”
事实上,何氏一直在寻求合作,但是迟氏和迟宇新摆明了态度是要何氏死扛。这旁人,自然也不敢趟这趟浑水,怕伤及自身。
事到如今,除了卖掉何氏或者申请破产,几乎已经算是无路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