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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门宫本来是馆陶长公主送给刘彻的夏宫,但是却成了她心爱女儿的冷宫,虽然皇帝还算大方,依旧给阿娇皇后的待遇,但是心如死灰,锦衣玉食有什么用处呢?躺在卧榻上看着窗外恒久不变的景色,阿娇深深地叹口气。“娘娘,你喝点水吧。太医开的药已经煮好了,你趁热喝了吧。”听见里面的动静,早有守在阿娇身边的侍婢们过来。
阿娇摇摇头,示意她们把自己扶起来,她侧耳听一会慢慢的问:“外面是什么声音?可是下雨了?”
“已经是下了几天的雨了,娘娘要是觉得冷,奴婢们再多升几火盆给娘娘取暖。”这些侍女们对着阿娇还算是很尽心的,只是有了楚服的前车之鉴她们对着阿娇都是敬而远之,这样一来阿娇在长门的日子就更寂寞了。她无力的摇摇头,她已经感觉不出来寒冷了,她的心里早就结冰了。
阿娇神色呆滞的靠在锦被上无力的扫视着房间,雕梁画栋的宫室早就染上了岁月的痕迹,墙上和房顶上的装饰早就因为岁月的剥蚀黯然了颜色,窗前的长案上摆着个精美的朱漆妆奁,上面镶嵌的金箔和珍珠依旧是闪闪发亮,暗示着它的主人以前的风光和美丽。阿娇艰难的抬起手指着那个妆奁说:“拿来给我看看。”
镜子里面的容颜早就不是当初那个金屋藏娇的陈皇后了,阿娇几乎从进入长门就要没再装饰自己了,镜子里面的人吓了她一跳 。原来她已经青春不再,成了个鹤发鸡皮的老妪了。可是我才是五十岁啊!记得母亲这个年纪的时候依旧是保养得宜,一头黑幽幽的秀发的。阿娇忽然想起来母亲也离开自己很久了!她一阵心酸,可惜眼睛里面却没了湿意。
看着阿娇对着镜子发呆,几个侍女都劝着她:“娘娘不要伤心了,等着养好了身体机会好起来的,娘娘在病中自然神情憔悴,奴婢们伺候娘娘梳洗一下吧。”
阿娇点点头,她一向没了精气神的眼睛里忽然有了些光彩,“预备热水,我想沐浴更衣。”从浴桶里面出来,她神奇的坐在妆台之前任由着侍女们服侍着她擦干长发,阿娇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觉得一阵恍惚。记得当初自己也是这样坐在镜子前,催着侍女们精心的装扮自己,等待着那个人的到来。只是一切都变了,她被关在长门宫中几十年了,那个人会不会把自己已经忘了。千金买赋都不能挽回他坚硬的心,看起来自己一辈子再没机会见到那个人了。
阿娇想见见刘彻,不是想对他摇尾乞怜,当初她已经低到了泥土中,依旧不能挽回他的心。既然如此,阿娇也不想再卑微下去了。她心里对着自己说:“若是再活一次,我再也不想被金屋藏娇了!我只求能得一心人,安稳的度过一生,什么皇后都是假的。刘彻我恨你!”
侍婢们发现阿娇垂下头没了呼吸顿时吓得哭叫起来:“陈娘娘薨逝了……”长门宫几十年的长久寂静被惊慌的哭喊打破了,上一次长门宫里面充斥着哀怨哭号诅咒那已经是在几十年前,陈阿娇刚刚被废黜掉皇后之位,移居长门的时候了。可惜哀怨哭号和那篇情深意切的长门赋一样都不能挽回帝王冷硬的心,金屋藏娇的故事也被蒙上一层的灰暗,逐渐的被淹没在精彩纷呈的汉武朝的故事里面了。
………………
阿娇闭上眼感受着身下的柔软舒适,鼻子前缭绕着熟悉的香气 ,好像是大食那边传来的*的气味。这种东西十分金贵,需要拿着等重的黄金从商人的手上交换的。阿娇自从咽下最后一口气,她就离开了身体在半空飘荡着。她好像是一朵浮萍在时光中穿梭。她就像是个看客,看着刘彻怎么实现自己的壮志雄心,她也看见了卫子夫是怎么从皇后的位子上摔下来,摔得肝脑涂地,连唯一的儿子都不能保住 。她看着刘彻深爱的王朝如何灭亡,看着朝代的更迭。
历尽千年,阿娇已经看透世事了。她甚至喜欢上了自己现在的状态,她既没有升到天上做个世外散仙 ,也没沦落到深不见底的冥界,她就像是个观众看着世事变迁,看着无数人的悲欢离合。
她累了就闭上眼睛休息,醒过来就接着看一场场的悲喜剧,阿娇翻个身,暗想着自己要不要再去唐朝冷眼看武则天走皇帝还是去——等等,她本来说没有实质的身体的。也无法感受到实物,但是她怎么能感受到被子的柔滑和自己的温度呢?
阿娇倏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有些熟悉的幔帐和被褥,卷草花纹的浅黄色的锦缎,还有熟悉的香气。这是未央宫,她难不成又复活了?可是,盯着自己的手,阿娇惊呆了。这不是她的手!盯着这双手修长有力,骨节分明,在拇指和食指上有着薄薄的茧子,这双手根本不是她那双娇生惯养,肌肤莹白修长圆润小巧可爱的手!更像是个年轻男子的手!
试探着摸摸脸,挺直的鼻子,薄薄的嘴唇,在嘴唇上有且扎扎的刺手,阿娇浑身僵硬的好像是一块木头。这个身体不是她的,而且好像似乎是个男人的!阿娇闭上眼,心里对着自己念叨着:“这是不可能的,都是幻觉。你是陈阿娇,是馆陶长公主的女儿,是汉武帝刘彻的废后,你已经在长门冷宫里面咽下最后一口气,这些都是幻觉,假的 !”她碎碎念着,心里却是不可遏制的生出个想法:“或者是小说里面的重生?——不对,重生也该是自己依旧是陈阿娇啊!变成个男人算是怎么回事!”
一定是我眼花了,再确认一边!阿娇在心里碎碎念着,她猛的睁开眼睛,紧紧地握着被子,鼓足勇气把被子掀开一条缝,咬着牙把手伸进被子里,慢慢的抚摸这个身体。胸部是平的,而且还很平!好吧,也许是个小孩子。再向下——啊啊啊!竟然——阿娇一下子倒在床上拿着被子蒙住脑袋恼恨的捶着枕头。她竟然真的摸到一个软软的香肠状东西!作为一个嫁为人妇的女人,阿娇当然清楚那是什么!
“殿下可要起身了?”一个侍女试探的声音响起来,殿下这个称呼彻底把阿娇最后一丝希望记得粉碎!她真的成了个男人了!
“谁也不准进来!你们在外面伺候着!”阿娇咬牙切齿对着帐子外面大喝一声,她吃惊的捂上嘴,这个声音!阿娇好像被扔进了冰水里面!怎么可能?可是这个声音她不会听错的。就是再过上几百年几千年,她都能认出来!但是那个声音却是从她的嘴里出来!阿娇猛的掀开被子光着脚站在地上。上好的杉木地板温润光滑,多熟悉的感觉啊。未央宫里面铺的都是这样的地板啊!心里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浓。
她顾不上感慨几步到了镜子前,看着镜子里面的那张脸,阿娇顿时目瞪口呆,如同被五雷轰顶一般。刘彻,镜子里面的人竟然是刘彻,这张脸化成灰她都能认出来。只是镜子里的人没了岁月的痕迹,反而是长着一张稚嫩的面孔。伸出正在轻微颤抖的手抚上脸,手指滑过紧实平滑的肌肤,有些上挑眼尾和浓郁的剑眉,挺直的鼻子和斧劈刀削一般的嘴唇。刘彻的唇很薄,鼻子太j□j,相书上说这样的人都是薄情的。但是阿娇曾经对着这张脸,这个人爱的如痴如醉,为他做什么都是甘心情愿的。
阿娇有的时候也会想若是自己再能见到刘彻,会怎么面对曾经的枕边人,她的结发夫君呢?指着刘彻大骂一顿,根本不能解恨,阿娇会扑上去用牙齿狠狠地撕咬刘彻,对着他拳打脚踢的发泄着愤怒和不满。或者干脆把刘彻拖进深不见底的地狱里面,叫那个负心汉那饱受折磨。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阿娇洞悉世事,对着刘彻刻骨的怨恨反而是淡了不少。
坐在妆台前,阿娇抱着膝盖把自己缩成一团,她能感觉忽身体的温度,她在呼吸着空气,心脏在胸膛里面有规矩的跳动着,一切都是真实的,活生生的。她再次获得生命,只是出了点小差错。她在刘彻的身体里! 阿娇曾经想过千百种他们再次见面的场景,独独是没想到还有这种神奇的可能性存在。她融进了最恨最爱的人的身体里面。
阿娇苦笑一笑,她以为自己可以彻底甩掉刘彻,开始不一样的人生,谁知——真的是纠缠至死不能分开了。看着一边剑架上的长剑,阿娇起身伸手拿过来。刘彻一向好武,他收藏了不少的天下的名剑。这把剑是刘彻最心爱的一把,据传是欧冶子铸造出来龙泉剑。轻轻地掣出宝剑寒光闪闪,阿娇一下子把剑横在脖子上,冰凉的剑锋挨着温热的皮肤,跳动的血管就在剑锋下几分的地方。
只要轻轻地一划,她的灵魂就能脱离刘彻的身体再回到以前的状态。一切都不会发生,世界上不会有一代雄主汉武帝,也没了金屋藏娇的故事了。陈阿娇的悲剧就能避免——等等。陈阿娇,她在刘彻的身体里,那么自己的身体里面是谁?是那个年少的她还是别人?母亲这个时候依旧是权势喧天的长公主,外祖母也该在长乐宫里面享受着悠闲地生活。
这个世界上也只有母亲河外祖母是真心疼爱她的!阿娇想着忍不住眼睛湿润模糊了。她很想见见母亲和外祖母,想起长乐宫中外祖母抱着年幼的她,慈爱的说:“娇娇也要做未央宫的女主人,将来也会和外祖母一样住在长乐宫里面。”外祖母温暖干燥的手轻抚过面颊的感觉,阿娇的心里顿酸楚难忍,宝剑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晶莹的泪水顺着指缝流出来了。
外面的侍婢听见里面的声响顿时紧张起来,她们叫来了韩嫣和太子的乳母,乳母听见侍婢们的话顿时着急了,跌跌撞撞的进来见着地上的宝剑唬的要死,她赶紧上前,跪在阿娇的面前:“小祖宗,你心里生气打人骂人容易,千万别拿枪动刀的!”韩嫣见着阿娇一直坐在地上,赶紧把剑归鞘,上前搀扶起来她:“阿娇虽然蛮横,可是看在长公主和太后的面子上殿下也要忍耐些。女孩子哄一哄就好了。”
阿娇听见刘彻乳母和韩嫣的声音,刚才满心翻腾的情绪却逐渐的冷静下来。她为什么要轻易地舍弃生命,几遍这个生命不是她的,身体是她最痛恨人的。她要精彩的活这一辈子,不要被甜言蜜语骗,不要凄凉的守在长门!刘彻我就是做皇帝也会比你强得多!
“我没事,刚才撞翻了剑架。韩嫣你出去吧,我要更衣了。”阿娇平复了心情,回想一下平常刘彻的举止,缓缓地抬起头。
“?不是平常都是我服侍殿下的么?”韩嫣有点摸不着头脑,平常他经常侍奉刘彻的换衣裳的啊,怎么殿下反而要把自己赶出去呢?
阿娇一头黑线,尽管这个身体是刘彘那个混蛋的,但是被韩嫣一个男人盯着看,她会不自在的好么?
一个眼神扫过去,韩嫣很识相闭嘴了,他有些失落的摸下鼻子退出去了。奶娘看着阿娇的心情不好,赶紧叫来几个机灵可爱的小宫女给太子换衣裳伺候他梳洗。
等着阿娇焕然一新的出来,正看见韩嫣坐在廊下嘟着嘴很失落的拿着块小石子抛着玩。韩嫣本来长得十分清秀,脸上白里透红,五官精致,皮肤细腻的女孩子都嫉妒。这一会韩嫣小媳妇德行,从背后看更像是在闹别扭的女孩子了。阿娇一脚把韩嫣从廊下踹下去:“走了,我是心疼你,不叫你做奴婢的活你还不高兴么?你还敢抱怨嘟囔,我把你发到马厩去扫马粪!”说着阿娇已经是袖子一甩走远了。
走了几步见着韩嫣傻傻的坐在地上看着自己,阿娇转过身对着韩嫣一挑眉:“你还想在地上呆到什么时候?快点去长乐宫给祖母请安!”
韩嫣这才算是恢复正常,笑嘻嘻的爬起来屁颠的跟在阿娇身后:“早上起来看殿下有点怪怪的,现在好了,恢复正常了。”
阿娇心里一哼,叫她装别人有点难,刘彻那个混蛋她可是熟悉的很啊!
长乐宫里面,窦太后听见太子来了,有些微微的诧异:这个小子怎么一早上来给自己请安了?以前他不都是先去听王臧那些儒生讲课再来给自己请安的么?哼,我这个做奶奶的还没那些酸腐的儒生要紧。
“太子怎么现在来了?如何没去听卫绾王臧给你说什么儒家学说啊?”太后的语气带着挪揄和嘲讽,老太太在按着自己的方式表达不满。
“孙儿想念祖母了!”阿娇看见坐在上面的外祖母差点扑上去抱着窦太后撒娇,好在她想起来现在的身份,还是忍住了。毕恭毕敬的请安之后阿娇的语气不可遏制带出来些撒娇的声调。一边的韩嫣听了吓一跳赶紧盯着阿娇猛看,太子殿下是中邪了么?他什么时候和太后的感情变得如此亲密了?太子最喜欢的孙辈不是身为太子的刘彻,也不是那个王爷,而是长公主的掌上明珠陈阿娇啊。
太后却是一脸的慈爱,她脸上露出高兴地神色:“到底长大了,懂事多了。等一会你馆陶姑母和阿娇就来了,昨天的事情是阿娇不对,我帮着你说她。你也不要再追究了。”太后的话音刚落外面就通报进来馆陶长公主和陈翁主来了。
阿娇一眨不眨的盯着大门,她很想知道这个阿娇身体里面的那个灵魂是谁,是以前那个年少不知忧愁的阿娇还是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