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勤政殿内,赵忠端着十二道白玉珠旒王冕及一干宫人候守在寝殿外。他焦急的望着里面,自昨夜回来,皇上整个人就透着古怪。方今,既不让宫人进去伺候,也不出来。眼看上朝时辰到了,他轻声唤了一句,“皇上,上朝时辰到了!”
“在外候着,无朕的命令不许进来!”
一声冷冽的圣旨传来,赵忠忙躬身应道,“奴才遵旨!”
明黄色的帷幔后,窗棂大敞,半点月光横飞下,与烛光相绕。煜煊穿着太监的酱色衣袍,盘膝端坐在平日里小憩的榻上。她令春风秋雨退到了龙榻后的小隔间里,李奶娘只在看到她自己动手穿了太监衣袍后便退了出去。
短腿玉几上放着她与阮凌锡数月来的信笺锦盒,这信笺自是无法全带走的,可她却不忍烧毁了它们。
疏星淡月深宫苑,孤寂殿庭夏日晚。李奶娘从配殿出来,借着宫灯看了一眼宽广的殿庭,满是身着铁衣的御前侍卫。我的女儿,不论同谁离开,能离开这是非之地,亦是幸哉。这样的衣裙,母妃每年都会为你做一件,如今,你终于有机会穿了。
李奶娘铜色面具下的双眸欣慰流露,她握紧了手中的包袱,垂首向寝殿走去。
煜煊正思忖间,帷幔掀动,李奶娘手中拿着一个包袱进来,她从信笺中抬眸,灵动双眸带着惑然看向李奶娘。
李奶娘打开白色的包袱,一套鹅黄锦丝衣裙铺展在玉几上。白色锦缎滚边,用金丝线绣着一簇簇菊花。
煜煊伸手触碰了一下柔软的锦丝衣裙,眸中闪出莹亮的喜悦,“李奶娘,这可是给朕的?”
李奶娘点点头,同样灵动的双眸慈爱流露。她伸手比划了一番,大致意思是说,这是早前我亲手为皇上做的,今日终于有机会献给皇上了。皇上出了帝都以后,此生便不要再回帝都,不管大魏国有什么事情发生,皆不要再回来。
煜煊面上的喜悦僵硬住,她看向李奶娘,冷冽道:“朕何时说过朕要离开帝都?”并非她不信任李奶娘,生母尚且对她时冷时热,她虽知李奶娘一心待她,离开帝都此等大事,整个皇城中,她只信萧渃。
李奶娘愕然惊住,她跪下,慌乱的摇了摇头,又忙磕头认罪。煜煊心中生出不忍,柔和道:“起来罢!朕想一人静一静!”
李奶娘跪拜后起身出去,微佝偻的背影带些落寞。煜煊抬眸望了她一眼,依旧是普通的发髻,只簪了一根木簪子。那铜色面具是粘在面容上的,取不下,煜煊有时候心中存着疑惑,自己儿时到底是如何顽劣,能把李奶娘烧伤至此。
她盯看着玉几上的鹅黄衣裙,心中叹着,李奶娘的针线功夫竟如此好,丝毫瞧不出针线痕迹,浑然似一剪而成。这衣裙不是宫装,是帝都寻常女子常穿的样式,煜煊只见过几次而已,因心中钦羡,便记下了这些样式。
煜煊清秀面容紧蹙着,李奶娘是早盼着自己离开帝都么?脑海中浮现出阮太后冰冷厉色的面容,她心中竟想着若李奶娘是她的生母,那她定是天下最受宠爱的女儿罢!
煜煊被自己的想法惊住,忙晃了晃脑袋,想要把那些荒诞的想法甩去。
窗棂投进晨曦之光,煜煊看了一眼天色,对外高声道:“赵忠,朕身体不适,令人唤萧院首前来!”
赵忠心中担忧煜煊龙体,又不能进去伺候,便令小哼子前往太医院唤萧渃。
小哼子一路跑到太医院,太医院的人明明告知他萧渃并未回自己府上,但他在太医院兜转了一圈,并未找寻到萧渃。
有太医说萧院首许是在旁边的宫殿中,小哼子又慌忙跑出了太医院。太医院院落旁边是一处废弃的宫殿,掀尽了宫砖,似田野间的土地。仅有正殿一间,为萧渃独用的屋子;其余三面皆用宫墙围着,院庭中种着些草药,是太医们平日里研习医术所用。
小哼子扣了几声宫殿门,无人应,他便自顾的推门进了去。殿庭中青草味道浓郁,又有些稀奇古怪的草药散着异味,混合在一处,小哼子不禁用袖袍捂紧了嘴巴,嘟囔着,“萧院首!”
正殿的门也合着,小哼子怕回去迟了惹师傅责骂,便自顾推门进去了,屋子里,漫天的草药烟雾飘散着。小哼子想起听宫人讲过,萧院首最喜钻研奇怪的医术。他心中有些忐忑的,在烟雾中找寻着萧院首的身影。
一帘白纱帷幔之后,有白色衣袍轻舞,小哼子一手掩着鼻子和嘴巴,一手挥手驱散着烟雾,向萧渃走去。
萧渃跟前是一高腿长案,像是在做着什么;身侧的炉子上,放着一口锅,“咕咕”冒着浆糊似的白浆子。小哼子对着那口锅瞥了瞥嘴,驱散烟雾的手轻拍在萧渃肩上,“萧院首,皇上龙体·····”
“啊!”
萧渃受惊转身之际,手上托着的人头令小哼子蹲坐在地上。他指着萧渃手上托着的人头,“皇上,皇上,皇上!你谋杀了皇上!”
萧渃温润似玉的面上显出冰冷,他把手中的人头扔于旁边的锅里,瞬间,人头不见只冒出了一个骷髅头。他面容重新显出温润似玉,出手扶起小哼子,“快随我出去,这屋子里有迷烟,会令人产生幻觉,看到假象!”
小哼子双腿已经惊吓的站不起来,萧渃干脆拎了他出去。
出了正殿,无了漫天的白烟。小哼子瘫软在石板上,依旧木讷惊恐着面容,指着萧渃道:“你杀了皇上!”
萧渃轻笑道:“吴公公是被迷烟迷了心智,你是皇上身边的人,我问你,你今晨起可见过皇上?”
小哼子痴呆的双眼,盯看着萧渃,许久,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是从勤政殿过来的,是要为皇上请太医的,皇上还好好的待在勤政殿。他抹了一把额上的冷汗,结巴的怪嗔道:“萧,萧院首,怎么净喜欢研习这些吓人的东西!”
萧渃扶起他,温色道:“吴公公来找在下可是有要紧事?”
小哼子扶正项上的帽子,口齿伶俐了许多,“皇上龙体违和,请萧院首快快随咱家前往勤政殿。”
听到煜煊生病,萧渃忙回太医院携了医药匣子随小哼子前往勤政殿。
一路上,殿宇楼阁威严,春夏之景繁芜,萧渃心中喜忧掺半。他终于想到永绝后患的法子,用易容之术,把煜煊的面容易到男子的身上。找寻时机,让墨凡验明煜煊正身,墨凡再无不信之由,亦不会再怀疑她的身份。
可为何偏偏这个时候,煜煊却生病了?因走得愈来愈急,萧渃的脚步变得凌乱不堪。
煜煊寝殿外整齐的侯列着伺候皇上梳洗的奴才,萧渃不免加快了步伐,心中愈加沉重。赵忠迎了上来,“萧院首,许是昨夜皇上泛舟游湖染了风寒,您快些进去吧!”
“泛舟游湖?”
萧渃蹙起眉眼,重复了一遍赵忠的话,昨日煜煊刚受过墨大司马的惊吓,如何会有闲情逸致独自一人泛舟游湖。忽而想起自己昨夜赶去锁黛宫时,阮凌锡早已不见了人影。他心中苦涩着,是否阮凌锡便是那一颗灵丹妙药,可以医治煜煊所有的惶恐与孤独。
赵忠见萧渃踟蹰不前,忙掀帘挥了挥手上的净鞭请他进寝殿里面。
盘腿端坐的煜煊见萧渃进来,急忙唤道:“萧院首,快快坐下!”
萧渃迟疑了一下,把手中的医药匣子放置于玉几上,不经意间瞥看到煜煊与阮凌锡的信笺,他手指抽动了几下,单手束于身后,候立在煜煊身侧,“弯月尚悬于天上,皇上唤微臣前来,可是有急事?”煜煊面色红润,神清气爽,只眼下晕染着淡淡乌青,怕是一夜欣喜未眠,并非染了风寒。
煜煊伏于玉几上,向前探着身子,附在萧渃耳畔,把自己要与阮凌锡远走高飞、离开帝都一事告知了萧渃。
萧渃束在身后的手紧握着,骨节发出微弱的声响,似他整个人般温润。煜煊灵动的双眸闪着殷殷期盼,萧渃知晓,她是要自己带她出皇城。
出帝都?与阮凌锡?自此她与自己便再不能相见?
萧渃后退了一步,痛色遮掩了温润似玉的面容,许久,他语气有些虚弱道:“皇上,微臣已经找寻到欺瞒墨大司马的法子了。且可一劳永逸,自此墨大司马不会再怀疑皇上的身份。”
煜煊起身,指着撑在架子上的明黄龙袍,前后的龙衮图腾栩栩如生,似腾云驾雾而飞。她看向萧渃,“那朕可以穿它多久?纵使墨凡无法奈朕如何,其他人呢!纸包不住火,若仍是待在帝都,朕的命早晚都要丧在这龙袍之下。”
萧渃只觉胸腔内有一股热流似要喷浆而出,他压抑住,口齿间血腥味弥漫。许久,他温润似玉的面容有些苍白,无力道:“皇上若准备好了,便随微臣出皇城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