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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暮垂,风停雪歇。煜煊寝殿内,烛光微晃,热气熏袅。她与萧渃伏在玉几上的身影拉长影在玄黄墙壁上,无言静好胜却话语连篇。
二人细细看着锦布所书名字,铜漏声静寂,萧渃连煜煊轻浅的吸、吐气声都能听到。他期间思绪游走多次,阮凌锡并非杀李太昭仪的凶手,只煜煊被恨意蒙了双眼才无暇细想此事的蹊跷。
他也曾试图为阮凌锡辩解一二,话语未出,便被煜煊厉声喝住。今日,灯盏烛台下,他无需对影成双,煜煊便活生坐于他面前,他不知自己是该为阮凌锡忧还是应为自己喜。
煜煊抬眸间对上萧渃看向自己的眼神,她扯了扯嘴角,宽慰他的担忧,“萧渃哥哥你没看到,阮重今日憋屈的样态可是解了我平日里受的那些气儿。”
萧渃看着愁绪堆积眉间的煜煊,宠溺且担忧道:“是么?如今石太尉既然献出这份名单,便是知晓了你生母非阮太后,才会在你身上赌一把。煜煊,凭你之力,实在是与阮家实力悬殊。”
厚重的幕帘遮挡着窗棂,未至夜幕,烛光却溟泠低沉。萧渃所言似一黯黑礁石积压在煜煊心间,诏书已下,阮灵鸢怀有龙裔之事满帝都皆知。阮重手中又握有自己亲书,亲盖玉玺的任命诏书,谁知他何时便会要了自己的命。眼下,能得意一日便是一日吧。
她对萧渃牵强笑道:“有你这个大魏国第一神医在侧,加之再过一两月,墨凡就要回帝都了,我又怎会是一个人!”垂眸间笑意逝去,忧虑冒上心头,阮重会留着她的命等墨凡回来么?
萧渃还欲再说些什么,赵忠在外禀告道:“皇上,大司徒府来人寻萧太医过府一趟。”
煜煊托腮,嘟了嘟嘴,“定是寻你过去为阮重治伤,张轩早已心中记恨阮重多年,此等报仇的好机会,他一定是自己下的手。”想到张轩五大三粗的彪悍粗鲁模样,五十大板打在阮重身上,煜煊想想都觉得心中痛快。她拉住起身的萧渃,“你且慢慢的治好他,让他在榻上多待两日,我耳根也好清净两日。”
掌中传来冰凉,萧渃看了一眼煜煊拉住自己掌心的手,宠溺笑道:“我自有分寸!经我调理,保管他十天半月难以下榻。”
煜煊闻言不由得喜笑颜开,目送萧渃出了帷幔。
赵忠待萧渃出了勤政殿方把阮灵鸢送来的点心呈递了上来,“皇上,凤鸾承恩金辂已去了锁黛宫接绾夫人,皇后送来的点心还需令御厨加砒霜么?”
煜煊垂首,伏于玉几上,闷声道:“赵忠,朕若杀了绾夫人,和阮重那些杀我母妃的人有何差别!”
赵忠低叹道:“皇上,旁人不知,奴才日夜伺候着您,怎会不知您与皇后尚未行周公之礼。皇后骤然怀有身孕,若非假孕,实属蹊跷。而阮大司徒此举,奴才亦是能瞧出来,您若是不先他一步发难阮家,他便要取您的命了。”赵忠说此番话时,脑海倏地晃出那日煜煊口中的“母女”,却不敢相问。
煜煊抬眸望向赵忠,他所言在理,若是自己不先发制人,阮重不会让她活到墨凡回帝都,那魏家的江山可就真的落于阮家之手了!
她闭着眼睛,冲赵忠缓缓颔首,赵忠即刻会意,拎了食盒出去。
大司徒府湖夕轩内,进出正厢房下人们皆脚步慌乱,手中所托木盘草药种类繁杂。八扇绘有天庭宴乐舞曲的屏风遮挡在雕花木床前,仙女银纱曲裾飘飘,仙桃圣果鲜翠欲滴。
各种雕刻了精致纹饰的药瓶在临时摆下的桌子上齐齐排开,阮重趴于榻上,面色忍得通红,不敢轻易喊出声,恐遭了下人嘲笑。一侧的罗姬望着满额大汗的阮重,心疼不已。自家老爷已是如此,那锡儿在皇城中是何处境啊!
为阮重涂擦草药汁的萧渃看着他皮开肉绽的样子,虽面色温润如常,心中却也有了如同煜煊般的痛快。
待上完药、开了方子后,阮重止住了欲离开的萧渃,嗓音亦无了平日的嚣张,“本大司徒这几日就劳烦萧太医了,萧太医可要让本大司徒早日下地走路。李江,送萧太医一程。”
萧渃颔首,“大司徒安心养伤,萧渃定竭尽所学医治大司徒!”随后跟着李江便出了湖夕轩。
大司徒府门前悬着两盏巨大灯笼,照着石阶上及府门前的白雪。远处角落里,躲避着身穿夜行服的大齐国武将曾武、曾益。他们从陈赦那里接得二王子的命令,候守在大司徒府两个时辰,终于等到了萧渃出府。
萧渃朝着皇城方向走去,脚步急促,凌乱了路面上未有人清扫的白雪。
曾武、曾益趁着月色寂寥,紧紧跟随在萧渃身后。大司徒府与皇城相距不远,街巷中不时有巡逻的守卫,曾武、曾益恐惊了皇城守卫,迟迟不敢动手。
跟了萧渃一段路程,曾武、曾益欲收手舍弃这次时机。若是惊动了皇城守卫,二人不能全身而退不说,还会连罪了陈赦与二王子。
萧渃多日不曾回府,母亲虽有青歌照顾,他心中仍是惦念;快走向皇城时,他却转了脚步回萧府。
曾武、曾益踌躇间,不曾想萧渃转了方向,朝着府邸如群的街巷走去。曾武、曾益眸带喜色,追随着萧渃走向了人烟稀少、无守卫巡逻的街巷,看准时机,拔出了手中长剑,与萧渃打斗一番。
萧渃一路都在思忖煜煊以后的处境,猝不及防遭人偷袭,来不及抽出腰间软剑,手臂已被人砍了一刀。他抽出腰间软剑,却抵不过两个常年征战沙场的武将,借着剑光,他看不清蒙面者为何人。刀光剑影下,冷冷发问道:“你们是谁派来的?”
曾武、曾益皆一言不发,只挥舞手中长剑。萧渃连连退败吃亏,几个回合下来,腹部被曾武一剑插中,吃痛之时,曾益手中的长剑也插了一半进他身体。他踉跄着倒地,身上两把剑月光清冷。
曾武、曾益见自己已经完成络尘所交待的命令,便拔出自己的剑,一脚踏在湿滑的墙壁上,佯装无意丢下大司徒府家丁的腰牌,飞身离去。
翊辰刚到帝都,策马前往萧府时听得这边街巷有打斗声。便疾鞭而至,星目中映入倒地的萧渃,身上白袍已被鲜血染就,他从马上一跃而起,似雷电般闪现在萧渃身侧。
萧渃看到翊辰,扯动嘴角时,一股鲜血涌出。翊辰抱住他,急声道:“我带你去看大夫!”
萧渃拦住了翊辰,无奈笑道:“你忘了,我是大魏国第一神医!”这是儿时,煜煊与墨肃赋予他的使命,成为大魏国第一神医。可他甚少离开帝都,不知自己到底称不称得上大魏国第一神医。
见惯了生死的场景,翊辰心知萧渃伤势如此重,怕是撑不到大夫那里。他握拳青筋暴起,剑眉星目满是愤怒痛色,“是谁?”
萧渃笑了笑,“如今帝都多方势力相争,我也无法辨出那两个黑衣人是谁派来的!”他盯看着翊辰,“墨肃,我母亲和煜煊就全交付于你了!你一定要守好煜煊,替她铲除阮家。她生母并非阮太后,而是李太昭仪娘娘,阮重想用阮皇后有孕一事,暗杀了煜煊。”
翊辰微微有些惊诧,再垂首时,萧渃气若游丝,自言自语着,“情如覆水难收,此生萧渃的生死早已紧随了一人,生死相守无绝期,地角天涯不回头。终是落得孑然一身,孤独终老,又有何惧!可今日,我却如此怕死······”
萧渃眼前浮出那日煜煊身着女儿装,垂眸低首,羞问他,“是不是不好看啊?”他嘴角弯起笑意,泪滴滑过温润似玉的面容。
翊辰因萧渃的一番话困惑不已,再想细问时,萧渃已闭上了双眼,除却嘴角血迹,面容依旧温润似玉,如熟睡了般安和。
大丈夫并非无泪,只是不洒于离别之间。如今生死相别,翊辰星目噙着大颗泪珠。银雪上散落着一个大司徒府家丁的腰牌,翊辰星目映着清冷的月辉,愤恨昭然。他抱起萧渃,置于自己的马上,步履沉重的朝萧府走去。
铜漏寂静,长夜漫漫,已是今日的第二盘棋局,煜煊仍是步步举棋不定。宇文绾面色如常,“皇上若是一直犹豫不定,咱们的棋不知要下到何时。”
煜煊心知宇文绾所言并非面前棋局,浅笑道:“下到你容颜逝去,你我皆白发苍苍。”
宇文绾看着煜煊,沉色道:“可皇上的身份等得到那时么?阮大司徒容得下你么?兆泰王会善罢甘休么?”
宇文绾字字如珠玑砸向煜煊,煜煊却更加愧疚,为何她明知自己要杀她,仍甘愿献出性命。煜煊挠了挠发束,不解道:“宇文绾,你怎么如此怪异,哪有人催促着别人杀自己的!”
宇文绾露出一抹凄婉笑意,语气决绝,“我对阮家的恨,并不比皇上少!”
煜煊想起了宇文绾被阮凌辗玷污一事,愈加不敢去看宇文绾的面色。她起身,正欲唤赵忠送宇文绾回锁黛宫,赵忠却惊慌的禀告道:“皇上,萧太医被人杀了!”
煜煊耳畔轰然一响,赵忠接下来的话语,似夏日蝉鸣聒噪恼人。
“皇上,萧太医在回府的途中遭人杀害,萧府家奴谢策手持大司徒府家丁的腰牌前来求皇上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