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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日后,顾琰给太夫人请安后随三伯母秦氏出门。在小厮卸下门槛以便马车出入的时候,秦氏笑道:“我婶婶是个外严内松的人,对待晚辈很是平易近人。回头你直接叫她叔祖母就好了。我小时候呆在叔叔家,从来不拿自己当外人。她就像是我另一个母亲。”
顾琰点点头,“知道了。”她很是兴奋了两日,现在已经平静下来了。潘先生那天见她眉飞色舞的,便问了一句。将近三年相处下来,她在这位老先生跟前已经不怎么隐藏真实情绪了。当即喜滋滋的和他分享了喜悦。
老先生便说起自己也很仰慕秦相夫人的父亲,那位白山书院的白老山长,还给她讲了些老山长的轶事。说估着以白家的家风,秦相夫人应该也是非常知性温婉的。还说对方和祖姑奶奶私交甚笃,所以当年才让三伯母拜在了祖姑奶奶门下。就连三伯父和三伯母的姻缘也是她先看好的。
顾琰觉得应该跟三伯母差不多,就是年龄大一些而已。祖母就那日叮嘱了几句,今天什么都没说。看来对自己还挺有信心的。说来,这次出门有三伯母带领也是一个很大的原因。三伯母家是一心为自己好的,祖母肯定心头门清。
马车驶出了顾家大门,顾琰看向车帘,心头叹口气。好久都没有出门了,可惜还是不能捞起帘子看看外头。从前还能偶尔跟着祖母出去上上香打打醮。可那次被泗水观的观主气到之后,就连祖父的忌日都是请了和尚道士到府里做法事,没有再去了。这样出去的机会自然是屈指可数了。
“回头回来的路上,我带你去逛逛。”
顾琰眼底一亮,“谢谢三伯母!”呆在顾府,其实跟坐牢也没有什么区别。好在每日课程安排得紧,没有时间东想西想。不然,她都怕自己会得上抑郁症。她可不像这个时代土生土长的女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就安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日子。快了,她已经十一了,最多还有四五年,她一定可以离开顾府的了。这几年下来,顾琰也攒了些身家,银子有个七八十两,还有太夫人时常赏的首饰以及逢年过节得的东西。最要紧,除了琴棋书画,她的医术也越来越好,还有防身的本事也一直没有放松。为的都是奔向真正的自由。她倒没有四哥那么执着,最要紧是自己过得好。相信母亲在天之灵也是这么想的。
“三伯母,四哥这次乡试考中举人的机会大么?”
秦氏想了想,“我不太通举业,不过我堂哥看过珉儿的文章,说火候还没怎么到。我问了晋王妃,王府的老先生也是这么说的。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他才十六,不急。这次就当下场试试吧。”
五十少进士啊,那要是没考上,岂不是要一直考下去。四哥肯定不能接受的。应该也不至于每个人都要考到范进那样的年岁吧,要不然怎么又那么多榜下点婿,以及书生抛弃糟糠之妻的。
“不用替他担心,如果这点失败都承受不起,趁早别考了。他不过是欠缺火候,只要努力下去,一个举人是跑不了的。我们这样的人家,考中个举人,也是殊为难得了。”
“自古英雄出磨难,从来纨绔少伟男!不过,当年三伯父还是弱冠之年就考中了二甲传胪。我相信四哥一定会子承父业,不会让我们失望的。”
听顾琰提起亡夫,秦氏微微有点怔忪,直到顾琰把固定在马车里的温茶倒了一杯递给她。
“这一晃眼也这么多年过去了。珉儿嘛,他天赋其实不如你好,可是难得的是你们竟然都非常得能克制自己,意志力很是坚定。有时候我都很佩服你们。”
顾琰把嘴里的点心咽了下去,“我是必须这么做啊,为了日子能过得好嘛。其实我心头也好羡慕九姐姐的。”
秦氏点点头,“是啊,一个家族里待遇也是天差地别。所以,你跟珉儿都不会荒废时光。”
一时到了秦府仪门,早有人迎了上来,顾琰搭着香雪的手下了马车,回头瞥一眼小兰,头回跟着出来,又是到相府,这丫头可别掉链子。
小兰是有点紧张,她就是顾府一个普通的丫头。这几天一直都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知道自己要是这回出了岔子,以后再不会有这样露脸的机会。而姑娘显见得是苦尽甘来要开始露脸了。自己万万不能丢了以后跟着风光的机会。这会儿便跟着香雪,步步谨慎。
顾琰看她没什么问题,便收回了目光。小兰是有点小野心的人,这样的人一般不会太上不得台面。至于小菊,那神经粗的,压根不知道怯场的。
顾琰自己也是很小心的跟着秦氏往里去,相府在朱雀大街最繁华的的地段,离宫门已经很近。所以占地其实还不如顾府来得大,没办法,朱雀大街上就只有这么点地方,能在这里都是极富且贵的当朝贵人,宅子都是御赐的。如今有些边缘化的顾府是不够格的。所以秦相府能这样占上三十来亩已经不错了。这个面积是顾琰瞥着相府门口同邻居家的石狮子之间的距离,以及秦氏说的一共五进估算的。
及至到了正房,香雪和小兰都被下人领到旁边的屋子去了,顾琰跟着秦氏进去,见到一个年纪同太夫人相当的老人家,一样是满头银发,看着精神倒是很好,两眼非常的有神。
秦氏先给秦相夫人请安,然后指着顾琰道:“婶婶,这就是您上次说想见的琰儿了。”
有下人拿了蒲团摆在顾琰面前,她毕恭毕敬的跪下,“琰儿给叔祖母请安!”
秦相夫人招手道:“快起来,过来让我看看。”
顾琰依言起身,走到她跟前,任老人家上下打量自己。
秦相夫人点头道:“好齐全的小姑娘。”一边执起顾琰的手,指尖轻抚过她的茧,“琰儿是几岁开始练字的?”
“回叔祖母的话,六岁。”其实是四岁,四岁她就偷偷跟着明晖练字了。只是李庄头和刘氏都不知道而已。
“婶婶,她那会儿还在庄子上,是跟着附近一位道长认字的。”
“哦,难得。你再去写几个来我看看。”
“是。”顾琰过去旁边的书桌那边写字,有丫鬟给她伺候笔墨,她道了谢提笔写了一首诗。不是她原创的,也不是剽窃历史上的大家的,是秦相早年写的一首《悯农诗》。为冢宰之人,自然是关心农事的。不然怎么会传说《豳风。七月》是周公所做的。
秦相夫人在旁边和秦氏说着话,顾琰写好吹干就拿着过来,“请叔祖母指教!”
秦相夫人一看内容不由失笑,“小姑娘果然是肯用心,这首诗很少有人知道的。”
“我在三伯母的一本农事书的书签上看到过。”
秦氏看过来,“我又没有告诉过你是我叔叔写的。”以她对顾琰的了解,绝不会是凑巧写出来的。
“可是三伯母说是一个一心为国为民的长辈写的。”
秦相夫人一指点在顾琰额间,“这个小鬼灵精!”一边给顾琰指点了一下她的字,最后又好好的勉励了她一番。
“去把孙小姐叫来,家里来了跟她年岁相当的客人了。”
来得是秦相家的嫡长孙女秦菀,今年十二岁。说起来这身份高了顾琰许多,看来是只论亲戚的意思。不过,这也是抬举自己了,其实叫个庶女出来招待她就足够了的。
秦菀先是亲亲热热的跟秦氏打了招呼,然后带着顾琰出去玩耍,态度很是友好。
顾琰心头有些奇怪,这样的天之骄女,不是该心头不太看得起自己的出身才对么。一点都感觉不到啊!难道真的是相府家教,城府深得自己都完全看不出来。
“琰妹妹,你的鱼竿动了,快!”秦菀看顾琰的动作有些笨拙,直接伸手过来替她起了鱼竿,还真有一条笨鱼咬饵了。
“你不会钓鱼啊?”秦菀问道。
顾琰不好意思说没时间钓鱼,这个不是必修课来着。所以秦菀提议来后园小溪边钓鱼时她还吃了一惊。不过想着客随主便就过来了。坐了好半天,秦菀已经钓到几条了,她这才开张。
“我就知道,你肯定又是个标准的大家闺秀。不然祖母不会特意让我来陪你,是想让我跟你学着点。”
顾琰失笑,“我之前觉得你才是,现在不觉得了。”她对秦菀的感觉真实多了,这样的爽朗才是这位相府千金的真面目。秦菀的父母在外游历,她在家由祖母管教,所以顾琰一直以为她是非常规矩的大家闺秀呢。没想到和自己一样,都是在外人面前装。不过,秦菀是只装那么一下下,她却是积年装下来已经快忘了本性了。
“嗯,我从小就跟男孩子一样的皮实,因为我家就我一个女孩子。祖母老说我不像女孩子。祖父说我坐不住的话可以学学钓鱼,没想到我一根他学了就爱上了。”秦菀嘻嘻笑着,“其实我看你也不像表面上这么文静。听说你还练剑呢?”
顾琰点头,“嗯,为了防身还有强身健体。”
“我也想学,可祖母说舞刀弄剑我就更不像姑娘家了,也不肯让人教我。既然她喜欢你,让我多跟你相处。你可以学的,我也可以。你教教我吧。”
“呃,好!”顾琰被风风火火的秦菀拉着起身,往她的住处去了。
“孙小姐,您慢点!”身后是追着她们的丫鬟仆妇。
被秦菀拉着越走越快,来到她的院子里,她四下找了找,找出来两根笛子递给顾琰一根。两人便一人一根当剑使在院子里舞上了。
随着动作,顾琰脸上保持的微笑渐渐扩大,她很喜欢这样恣意的过日子啊!真想哼一曲《双截棍》。
“到这里,太高一点。腰要沉下去……”顾琰一边示范一边给秦菀纠正着动作。
秦菀学得很认真,顾琰舞了几式她就发现不是花架子了。
“唉,我还说让菀儿跟着琰儿学得文静秀气些,没想到倒让她把人小姑娘带得这般。”秦相夫人的声音再院子门口响起,旁边扶着她的正是三伯母。
三伯母笑道:“婶婶这回可是冤枉菀儿了,琰儿在家就天天这样练的。”
秦菀把笛子收了回来,跑过来扶着秦相夫人另一只胳膊,“就是啊,祖母。你看琰儿舞剑舞得很好,也没人说她不是大家闺秀啊。就连您方才都夸她行止有度,还让我和她多多的相处呢。”
“这套剑法是可以塑形体的,还是珉儿去学了回来教给琰儿的呢。就连我婆婆都说这么练下来看着就连气度都有些不同了。既然菀儿自己喜欢,婶婶您就让她练吧。”
秦相夫人想了想,“由得你吧,功课可不许耽误了。”
“是,谢谢祖母。祖母,人家还想要一把真的剑。”
秦相夫人瞥一眼顾琰,“琰儿你是用的真剑?”
“是的,就是没给开刃。”
“那就这么办吧。”
顾琰这一天在秦府玩得很开心,秦菀完全出乎她的意料,性子爽朗极了。听说她从小就跟着父母在外游历,三山五岳都走遍了。眼界开阔了,心胸自然跟着就开阔了。不像顾府的小姑娘们,只会在后院一亩三分地打转。一点好处众人就跟斗鸡一样的盯着。
用过午饭回去的路上,秦氏笑道:“很少看琰儿你笑得这么开心啊,看到你跟菀儿投契我也很高兴。”
顾琰点点头,“嗯,我们挺合得来的。”分别的时候秦菀还说过些日子给她下帖子再邀她过府玩呢。她也很乐意结交这么一个朋友。
“好了,我们到城隍庙那边去逛逛吧。那条街上很多卖小玩意儿的,你应该会喜欢。”
“三伯母,回头绕到稻香斋买几盒点心吧。”
秦氏拍拍顾琰的手,“是了,母亲喜欢那里的糕点。回头我让人去候着现做。”
下了马车,秦氏戴着纱帽牵着顾琰一个摊子一个摊子的去看,有卖别致饰物的,有卖书画的,还有卖可口小吃的……
“可别小看这里,我从前有一次在这里淘到过大家真迹。”
“嗯嗯。”有得逛街就很幸福了,顾琰用力呼吸了一口,然后兴致勃勃的到处看。可惜,逛了两条街,又看了一场杂耍,时间就到了必须回家的时候了。秦氏打发人去稻香斋等新出笼的点心,一边招呼顾琰上车准备回家了。
顾琰手里拿着一盒面人,依依不舍的上了马车。
马车本来慢慢的走着,忽然一下子就加快了速度,顾琰和秦氏都被摔到了座位下。
“琰儿,没事儿吧?抓住手边的东西。”
“三伯母,我没事。你还好么?”
“嗯。”
二人在里头也看不到外头的情形,只知道马儿失控,也不知道出了什么意外,之听得外头一阵嘈杂声。好在,终于慢慢的停了下来。然后有人掀开了车帘,“夫人,姑娘,你们没事儿吧?”
顾琰撑着爬起来,然后去扶三夫人,“没事儿,多谢恩公搭救。不知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儿?”她从掀开的车帘看出去,居然跑出城了么。这外头分明是一片树林。
至于救她们的人,有点印象。方才三伯母翻看摊子上的旧书时,顾琰有留意到这个人。他在旁边摆了个摊算命,还看了自己好几眼。
“我也不清楚,就是听说你们的马车出了巷子一时失控,竟往城门处去了,还一路横冲直撞的。于是跑过来看看到底怎么了。正好我从前养过马,对驯马还有些心得,就帮你们把马制住了。你们家的马车夫好像是摔下去,摔到头了。还有其他的人也都跟在马车后头跑,不过都被这匹马甩下了。”
三夫人和顾琰的纱帽都掉落一边,那人倒也没失礼,只瞥了顾琰两眼,完全没去看三夫人,说完话就跳下马车远远的站开了。
顾琰觉得他看自己的那眼有些名堂,于是对三夫人道:“三伯母,我去跟那人道声谢,或者看能不能请他赶马车送我们回城。”
秦氏皱着眉头点点头,她不方便跟外男打交道,几只有靠顾琰了。
顾琰小心翼翼的走过去,对着那人的身影道:“你是不是认得我?”
那人转过身来,“嗯,一晃三四年,差点没敢认。”
顾琰的眼顿时亮了,“明晖,真的是你!”明晖自然不是本来面目出现,不然顾琰早该认出来了。她就是觉得那人的眼神很熟悉,就是一时想不起来。后来想想,还是试着来问一声。没想到得到这么大一个惊喜。
明晖笑笑,“嗯,我刚回到厩不久。还说什么时候找机会去看看你过得好不好,没想到就遇上了。”
“我有事要跟你说。伍师伯让我带话给你,要你去救他的女儿。”
明晖挑眉,“你什么时候见过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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