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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是从黄昏开始掉落的。
借着天边幽微的光亮,那雨水敲打在残枝落叶之上,发出碎裂的声响。公主府的仆人们,一个个都是泥胎木偶似的不出声,只是自顾自地做着自己的活计。
闲来无事,萧绾心安然立于廊下,却是久久地悲伤缠绵。其实,这样寂寞凄清的日子,已经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了。萧绾心只觉得自己仿佛是在雨中被吹散的秋叶,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京都深秋的雨虽然凄美,但却冰寒彻骨。你这样站在廊下,当心凉了身子。”说话的,正是宁安公主。
萧绾心见到宁安公主,忙屈身行礼道:“原来是公主回来了——”
宁安公主略微点了点头,不安道:“母后娘娘自入了秋之后便感染了风寒,一直缠绵病榻,久久不愈。相比之下,太皇太后的身子骨倒是硬朗许多了。说起来,当真是有趣。”
萧绾心不知宁安公主话中含义,只好赔笑道:“太医院中国手众多,太后娘娘的凤体一定会无恙的,公主只要放心就是了。”
“嗯……”宁安公主随意地点了点头,只是道,“对了,孤刚从慈宁宫回来,是与皇上一同为母后娘娘侍疾的。”
萧绾心听到宁安公主骤然提及慕容景天,心中一动,却是旋即垂下了眼眸,木木地不说话了。
宁安公主见到萧绾心这样欲盖弥彰的表情,不禁哑然失笑道:“怎么,你也不问问么?”
萧绾心垂眸道:“公主不说的,妾身自然不问。”
宁安公主微微一怔,却是笑道:“萧娘子倒是越来越会说话了。”说罢,宁安公主微微正色道,“如今入了秋,皇上不慎淋了一次雨,感染了风寒,倒是也病了几日。”
“皇上病了?好端端的,怎么会病了?公主,皇上的身子可还好么?”萧绾心急道。
见到萧绾心如此焦急的表情,宁安公主不禁掩嘴笑道:“瞧瞧你,还说自己不在乎呢!你的心思呀,都写在脸上呢!”
宁安公主顿了顿,道:“皇上龙体康健,小小的风寒是不会伤及皇上的龙体的。太医院的太医还未等开方子,皇上的身体便已经恢复如初了。萧娘子,你只要放心就是了。”
萧绾心悬着的心终于松散了几分,笑容之中竟带了几分满足,道:“只要皇上无事就好,无事就好……”
“对了,”宁安公主望了一眼窗外的大雨倾盆,转而道,“孤把你的诗笺递给皇上了。”
萧绾心眉心微动,缓缓吟道:“七张机,鸳鸯织就又迟疑,只恐被人轻裁剪。分飞两处,一场离恨,何计再相随。”萧绾心脸一红,却是失笑道,“公主给皇上看了?”
宁安公主微微颔首,柔声道:“皇上看见了。连带着那诗笺上硕大的一滴泪痕,皇上也看见了。”
萧绾心不禁遮掩着道:“公主何苦给皇上看这个?”
宁安公主笑道:“你的心意真诚,泪痕便是证据。有什么好害羞的。”说罢,宁安公主从袖中拿出了一张诗笺,轻声道,“这是皇上给你的……”
萧绾心赶忙从宁安公主手中接过了那张诗笺,却见到上头盈盈的一行字:
“八张机,回纹知是阿谁诗?织成一片凄凉意,行行读遍,恹恹无语,不忍更寻思。”
萧绾心缓缓吟过,只觉得喉中似乎含着一枚极为酸涩的果子,是吞下去也不是,吐出来也不是。只是,那枚酸涩的果子,竟然会迸发出甜美的浆汁——他,到底还是在乎自己的。而自己的一片真心,终究也得到了回应。
宁安公主见到萧绾心如此难以自持,便柔声道:“萧娘子,你别伤怀。皇上现在很好,只是碍着许多事情,无法再做些什么。只是,皇上的心意,可是明明白白的。”
说罢,宁安公主瞧了一眼那诗笺,道:“皇上的心意,尽在这张诗笺上了。萧娘子,你可都明白么?”
萧绾心哽咽着道:“是,妾身明白。只要皇上有这份心意在,不管让妾身如何,妾身都是不觉得委屈的……”
宁安公主点了点头,柔声道:“若是这样便好了。”
夜色浓浓,只有窗外的滂沱大雨似乎丝毫没有渐弱的趋势。
萧绾心一个人独自坐在自己居室的桌子边,反复摩挲着那张诗笺,仿佛想透过着一张薄薄的诗笺触摸到慕容景天手掌的温度。直到过了许久,萧绾心才恋恋不舍地将诗笺收好,准备洗漱就寝了。
大雨敲打着门窗,砰砰啪啪的,让萧绾心始终睡不安稳。便这样一直折腾到半夜,萧绾心也是一直在半梦半醒之间,难以真正入眠。如此过了一会儿,萧绾心却隐约觉得有几分异样。
萧绾心微微睁开双眼,却见一个黑影在屋中鬼鬼祟祟的。萧绾心吓了一跳,大喝道:“是谁在哪儿!”
而那个黑影似乎也是吓了一跳,猛地一下坐在了地上。
这一下,倒是萧绾心有些看不明白了——那个人是谁?刺客,刺客怎么会这么不经吓?对了,应该不是刺客。那是谁?有可能是想趁着大雨偷盗的仆人吧。
萧绾心见那黑影不动,便大胆了几分。只见萧绾心披衣起身,勉强镇定了心神,对着那黑影道:“你若是想拿什么东西,尽管拿就是。你大可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
而那个人似乎并没有听进去萧绾心的话一般,见到萧绾心披衣起身,也不害怕,竟然是愣愣的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萧绾心见到这人极为怪异,便更是疑惑不解,道:“怎么……”
话音未落,那黑影却仿佛突然缓过神来一样,一下子扑到萧绾心的面前,死死地扼住了萧绾心的喉咙。
萧绾心一惊,下意识地想掰开那个人的手,可是无奈那人力气甚大,即便是萧绾心拼尽了力气,那人的手也是丝毫不动。
萧绾心虽然竭力挣脱,可自己却被那人死死扼住的喉咙,更是连呼救都是做不得的,如何还能挣脱?
然而,转瞬之间,却又见得几个身影闯入了屋中,一刀刺向了扼住萧绾心喉咙的人的小腿。只听那人“呜”的一声摔倒在地,疼得打起滚来。
萧绾心骤然获救,连连后退几步,伏在地上,猛烈地咳嗽了起来。
正当这个时候,却见一个身影翩然而入,冷然对着在地上打滚的刺客道:“是谁指使你的,说!!!”
那黑衣人见到那人开口,吓了一大跳,连忙要跑,可却被跟在那人身边的几个侍从死死摁住,动弹不得。
见到那黑衣人被控制住了,萧绾心这才缓过神来,站在自己面前的,不是宁安公主又是谁?
宁安公主见到萧绾心如此惊魂未定的样子,忙上前搀扶住了萧绾心,关切道:“萧娘子,你没事吧?”
萧绾心只觉得喉咙火辣辣的,勉强道:“妾身……无事。”
宁安公主仿佛也是受了极大的惊吓一般,只是敷衍地点了点头,待确定萧绾心的确无恙之后豁然起身,居高临下地对着那黑衣人道:“说,到底是谁指使你的!”
几个侍从见到宁安公主如此疾言厉色,立即心领神会,立即狠狠掰住了那黑衣人的头。
见到了那黑衣人的样子,一直跟在宁安公主身边的兰若却是惊讶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失声道:“李姑姑!?怎么会是你!”
李姑姑?
萧绾心是知道的,李姑姑是在厨房做洒扫的一个普通侍女。不过是因为年纪大了,为人又一向安稳,这才都奉承她为“姑姑”。前几日,李姑姑还亲手做了些糕点与萧绾心品尝。不管怎么看,李姑姑都没有要了自己性命的动机啊!
萧绾心怔怔地,似是不敢相信道:“李姑姑,怎么会是你?”
只见李姑姑惊慌失措,连连磕头道:“公主恕罪!公主恕罪!奴婢不是有心的啊!还请公主绕过老奴的一条贱命吧!”
“不是有心的?”宁安公主冷冷道,“倘若你不是有心的,那孤问你,你不去侍女们住的围房里,偏偏到了萧娘子的居所了?”
李姑姑吓的牙齿只打颤,连连哀声道:“奴婢……奴婢……”正当支吾的时候,那李姑姑却是仿佛突然下了决心似的,狠狠地咬断了自己的舌头。
霎时之间,鲜血从李姑姑的口中喷出。宁安公主与萧绾心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坏了,只见宁安公主厉声道:“快!她要自尽!”
一个侍从一凛,忙掰开了李姑姑的下颌。在撬开李姑姑的嘴的那一瞬间,侍从微微一怔,失声道:“公主!公主!不好了!那李姑姑口中有毒药!咱们是万万是救不得了!”
宁安公主心中一紧,便忙上前查看。果然,不过过了片刻的功夫,那李姑姑便变得脸色铁青,口吐白沫。等着大夫赶过来的时候,那李嬷嬷早已经是一命呜呼了。
宁安公主蹙眉看着那李嬷嬷的尸首,沉声道:“好好安葬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