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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8】顶高顶高的菩萨
姜政委吃完自己揉的糍粑后,放下木碗说:“斯朗温堆大爷,您一家三口人,平时吃的饱吗?生活的咋样?”
斯朗温堆大爷将装着压缩饼干和火腿肠的布袋子交给老板,叹口气道:
“田里的收成也就那样了,要是想靠这十亩差田吃饱,那是不成的,交完租子后,剩下的粮食也就是糊口罢了,即使这样,每年还是有一两个月要靠吃山里的野菜过日子。
我仗着腿脚好,熟悉这大山,经常进山挖草药卖给收药的行商,这每年能有十多个银元的进账。要不然,光是交前面四个孩子的出生税,就要把我拉到堆穷里了。”
姜政委道:“生孩子还有税吗?”
斯朗温堆睁大眼睛道:“大军为何奇怪?汉人家难道都不交出生税吗?男孩4两银子,单眼皮再加四两,女孩一两五,多少堆穷和奴隶都是因为交不起出生税,孩子生下来就摔死了。”
姜政委心情沉重的道:“大爷,还有哪些税要交吗?”
斯朗温堆叹气道:“那可多了,像我,除了给领主的地租外,还要另外奉献五十斤青稞的年敬,我们藏人穿了新鞋要交新鞋税,穿新衣服要交新衣税,养牛要交牛蹄税,养鸡要交鸡税,鸡下了蛋还要交税,耳朵税,母羊税,入狱税,烧材税,酥油税,青稞税,布税……”
范明打断道:“啥叫耳朵税?”
斯朗温堆道:“就是只要长了耳朵,就要交的税啊,不交的话,领主就把你耳朵割下来。”
范明低着头,握拳强压火气,沉着声重重的哼了一声。
姜政委听的毛骨悚然,问道:“那你不欠领主钱吗?”
斯朗温堆木然道:“有谁不欠领主钱呢?我家三代下来,总共欠了领主二百多两银子,庙里七十多两银子。如果不是看我每年还能上山挖药,我爷爷曾经爬上雪山摘下雪莲救过老领主的性命,领主也是不会借给我这样多的。”
他又叹了口气,麻木的道:“其实咱家和那些堆穷或者奴隶也没多大区别,都是捧着空碗的人,能不能活下去,都看领主的慈悲。”
边上的白玛已经将压缩饼干小心的塞进了领口衣服里,这时在一旁听到说挖药的事,她红扑扑的脸上不由得挂上了自豪的神情,说:“阿爸能背着药筐空手爬上千尺的雪峰,是我们雅江的雄鹰!我今年过了成年礼,也要学阿爸,去山上挖药。”
姜政委问道:“药材要交税吗?”
斯朗温堆回答:“交一半药材给领主。”
范明不解的问道:“怎么还欠庙里钱?”
斯朗温堆道:“我家门前的尼玛堆,每年都要请庙里刻新的经石堆上去,我每年卖了羔皮和药材,就请庙里雕大块的经石,在跳神节那天连哈大一起奉献上去。”
范明道:“哦,怪不得人家告诉我,尼玛堆是用银子堆出来的呢。”
斯朗温堆有些得意的道:“我家门前的尼玛堆,就是我家三代人年复一年的纳献。”
姜政委嘴唇微动,很想要说些什么,可一想到进藏前上级再三强调的宗教政策,终还是改口道:“时候不早了,我们动身去看电影吧,大爷,大妈,白玛,你们都没看过电影吧?正好趁这个好机会,都去看看。”
大妈道:“我就不去了,还有好些牛粪饼子没贴完。斯朗温堆带白玛去看看新鲜吧。”
……………………
初夏之夜的雅江村,小广场上聚集着村民。
广场上原本堆积成山的垃圾此刻已经不见踪影,凹处的烂污臭水也被战士们用他们在村里采购的扫帚扫了个干净。这里因为解放军的到来,变了个模样。
在广场上席地而坐的藏民们有的是身份尊贵的头人,带了粗毛毡子垫在身下,有的贵族骑在自家奴仆背上,好居高临下的看电影,而大多数人则毫不介意的直接席地而坐,大家都是来看电影的。
在宣传队的几位会藏语的战士拼命吆喝了一下午之后,村子上的人们在今晚,几乎全部都聚集在了这个小小的广场上,把这刚刚被解放军战士们打扫的干干净净的广场,挤得水泄不通。
就连附近山洞里和破土坯房子里的最穷苦的农奴,因为解放军的宣传和卫生队的走访,这次也来了不少。他们衣着破烂,面色黝黑,仿佛自打一出生就不曾洗过澡那般。
像是知道自己的身份,农奴们大多躲在远远地地方,惊疑不定的望着那已经搭起来的电影银幕。即便远离人群,他们身上的恶臭还是能够远远就闻得到。
罗和耸了耸鼻子,自言自语的道:“天知道卫生队的姑娘们是怎么受得了这气味的。”
另一个放映员吴镇城心情压抑的道:“那些都是农奴,谁也不是天生就臭的,现在臭,也不代表会一直臭。”
罗和点点头:“受苦人翻身的日子就要来了。”
吴镇城使劲将胶片盘卡进扣槽,朝远处努了努嘴,鄙夷的道:“看那些老爷,还骑在人民的背上呢。”
罗和望过去,看见那骑在奴隶背上看电影的贵族,骂了一句:“狗东西!”
罗和是宣传队的放映器材保管员和放映员,在放电影前,宣传队的放映设备已经被整齐的摆放在银幕后面。罗和将充满了电的电池接上器材,调试完毕之后,打开了音箱的开关,用中央下发的“珍贵的”磁带机播放起藏语歌曲来。全国所有的放映员都被告知,这种磁带录音机非常珍贵,从苏联进口一台这样的设备要四千多块钱。
中央当然不会说这些都是小强从2011采购来的白菜价设备。
两个推拉式音箱里放出的一首《翻身农奴把歌唱》,听得藏民们如醉如痴,个个面露激动之色。
“好听啊,这是哪里来的金嗓子,那声音,好像是从云和山的那一头传过来。我在康巴走过好些村庄,从没听见这样的金嗓子。”一个中年山民赞叹道。
“是谁在唱歌?怎么没看见人在哪?是在那大白布后面唱歌的吗?”有的藏民一边使劲伸头张望,一边急切的问身边的人。
罗和没有停留,接着就放了一首《m主席的光辉》,昂扬的曲调和精湛的歌唱,令的许多连主席是谁都不知道的藏民们也被感染,学着那些在场边观看的解放军战士们那样鼓起掌来。
两首歌放完,罗和与吴镇城已经完成了插胶片和调节电影放映机的工作,罗和将插好胶片的电影放映机打开,开始正式放映电影。
电影《农奴》开始放映了。
这部黑白影片诞生在1959年西藏叛乱之后的1963年,电影的对白并不多,但是那仿佛带着魔力的镜头语言却是这样的厚重直白,携着一股沉默的力量,重重的击打在每一个观众的心坎。
一开始,第一次看见电影为何物的藏民们以一种对待魔法般的虔诚,屏息凝神、极度专注的看着银幕上那活生生的人,听着那声音。他们啧啧称奇,对于有生以来第一次看见电影而感到兴奋不已。
附近一个小头人也赶来看电影,作为一个贵族家庭出身的统治阶级成员,曾经他在昌都大领主家里做客时看过几次主人放映的英国电影,虽然听不懂英语,但是总算看过电影是啥样子了。他听说那胶片贵的惊人,即使是大领主,也只收藏了寥寥几部电影,反复播放来打发时间换取优越感,在家中自娱自乐罢了。
小头人赞道:“这和我在昌都大领主家里看的一模一样,确实是真的电影,中央真有钱,放给这些奴才们看这个,太浪费了。”
广场上,有的藏民已经激动地念起佛经,称颂起佛法来。在他们看来,电影这东西犹如神迹,毫无疑问,一定是有佛法加持在上面。
渐渐,随着电影的情节进行,广场上开始有人流泪了,流泪的人越来越多,一股低沉的呜咽有声而又无声的感染着每一个人。
就连那个小头人,都有些感慨的道:“这个老爷太不宽厚,做了他的奴隶,真是最贱的命了,一定是上辈子做了大孽,要这辈子作这种老爷的奴隶。”
广场上有藏民开始转起手中的转经筒,为影片中悲惨的人祷告超度。
远处的农奴,许多人流着泪,感同身受的哀叹着自己的命运如同电影中的农奴一般苦难深重。一股无声地力量席卷了人们的心灵,很多人的灵魂有生以来第一次被深深地震撼。
那个骑着自家奴隶的贵族,不知什么时候也爬下了家奴的背,站在人群边上默默地看着。
斯朗温堆和白玛这对老父幼女,坐在姜政委和范团长身边,近处观看了这部电影。
斯朗温堆流着泪,不停地反复低声念叨:“这就是命,这就是命,这就是……”
白玛却眼睛越挣越大,有生以来第一次受到头脑中思想风暴的冲击,让她不断地思索,为什么,为什么农奴的命,就是这样的卑贱,还要永远的卑贱下去。
电影放映到一半时,影片中的藏族女孩深情地对农奴强巴说:
“……东方出了个顶红顶红的太阳,太阳里站着个顶高顶高的菩萨,他什么都看得见,他看见了这世界上最高的地方,有人在受最深最深的苦,菩萨的手一举,菩萨兵就越过了千山万水,来解救人们的大苦大难!每个菩萨兵的头上都顶着一颗五个角的红星星……”
白玛看到这里,转过头,望着身边坐着的范明,震惊的想:“原来,大军是菩萨派来的!是菩萨兵!是来救大苦救大难的!是电影里说的——金珠玛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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